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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雪崩

  西藏的道路兩旁是積雪,積雪染了汙垢,堆積在路邊,融化過後,就變成了汙水。天氣因為雪地而變得更加寒冷,一場風雪過後隨之蔓延而來的是更加高闊的天空。


  原來藏地的風景是這樣的。


  連綿的雪山山峰之外是壯闊的一線天,那些深厚的雪海茫茫,在她的眼前不斷地開闊,也不斷地讓她越來越茫然。


  曾經她最害怕的就是站在這樣一個世界裏,一樣的風景,一樣的雪地,她身處其中不知所措。這比當初的叢林更加讓人絕望。


  老杜頭已經被抓捕,嶽厘在謝司令走後來告訴她消息,謝司令給了她一封南度的遺書,說南度沒了。


  都是快要過年的時候了,怎麽能開這樣的玩笑?!


  她不信謝司令的話,可也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她在辦公室裏焦躁不安,助理告訴她,有個警察在外麵要求見她。


  她的身邊最近總是有警察和軍人來找她,助理看著她的眼裏帶著探究,她冷冷地看了回去,助理訕訕地推門離去。


  嶽厘進了她的辦公室後,兩個人對視,誰都沒有說話。


  她心底裏隱隱有著預感。她抓緊了辦公桌沿,胸腔急促起伏,老鍾他們還在外麵議論著雪崩的事兒,她的腿軟了,在嶽厘開口前,她說,“你,你別說,你讓我冷靜會兒。”


  嶽厘知道她這是在故意逃避,拖延怠慢不是徹底解決的方法,她遲早得接受這事兒。


  嶽厘頓了頓,說,“老杜頭被捕了,明天開庭審理,沒有律師。”


  必死無疑。


  她強作鎮定,“這是好事兒。”


  沒有壞事兒是嗎?她乞求地看著嶽厘,希望他能給肯定的答案。


  這分明就是一個足以讓自己欣喜若狂的消息,這一刻,她卻隻想捂住耳朵。


  嶽厘點頭,“對,這是好事兒。”


  她扯出了一絲笑,在嶽厘把話落下來之前說,“南度呢?他也回來了,是吧?”


  她覺得呼吸困難,在等待著嶽厘回答的這一兩秒。


  嶽厘的嘴角微撇,是難過的表情,然後他搖了搖頭,“他們在西藏珠峰區抓捕了老杜頭,可他遇上了雪崩,沒能逃掉,半個小時,沒有人氣蹤跡。”


  她癱軟在地,嶽厘趕緊上前扶住她,她絲絲地抓住嶽厘的衣袖,字眼從牙縫裏擠出來,可那眼淚卻搶先落了下來,“不可能!”


  嶽厘低下頭,頭垂在胸前,然後抬起頭,“牧落,別再自欺欺人了!那麽大的雪崩,人被埋了這麽久,不可能還活著!”


  她死死地瞪著他,推開了他,瘋了一樣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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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的一場大雪過後,這裏形勢更加險峻,天邊乾坤清朗,雪卻絲毫沒有要融化的意思,那些寒冷就像是一雙無形的魔爪向她伸過來,她瑟瑟地裹緊了衣服,一腳踩進了汙水裏。


  她穿著羽絨服,把手揣進口袋裏也不覺得暖和,口袋就像是個冰窖子,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覺得冷。


  珠峰區發生雪崩,這事兒已經過了一天一夜。那個地方現在也許也許已經沒有救援隊,有的,就隻是挖掘那些被凍死在雪海裏的人。


  每一個人都沒有對還埋在地下的人抱著生還的希望。


  那封信她沒勇氣去拆開看,她一定要自己親眼看見才行。那些情緒緊繃在一條線上,說斷,隨時就能斷掉,而她僅憑著這麽一根線,在她的腦海裏支撐著她殘存的理智。


  幾十米深的雪地將他埋藏,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麽能說不見,就不見?他還說的要回來娶她,兩個人的申請報告都已經交了上去,現在這樣,一切都成了空。


  他爽了約。


  她的眼睛發脹,一路問著當地的人,憂心忡忡地趕到了災區,那一片茫茫的白雪將她的理智徹底擊潰,這個地方,她不知道人在哪裏,她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遠遠地看見有人在實施救援,她快步走過去,抓著其中一個人問道,“請問幸存者裏,有一個叫南度的嗎?”


  那個人搖頭,說不知道,指了指那邊,“你去那邊問問。”


  說完她又趕緊找到另外一個人,“請問幸存者裏有一個叫南度的嗎?”


  那個人搖頭,說完繼續鏟著雪。


  她說,“他是個軍人!”


  那個人茫然地看著她,給的答案依舊十分絕望,“軍人?我們沒有救到過軍人,”說完指著遠處一個大帳篷說,“那裏是幸存者的救護中心,你去看看,有沒有你要找的人。”


  她衝著那個藍頂帳篷跑了過去,一雙眼睛不斷地瞄著那幾張躺著當地居民的床,總共就隻有那麽幾個人,她來來回回看了許久,都不是他的身影。


  在絕望之間,她拉住一個護士,“這裏是所有的幸存者嗎?”


  護士有些忙碌,看了她一眼,說話也特別快直,“全都在這兒。都過了這麽久了,希望太小了。”


  希望太小了。


  她不信。


  她走到了外麵的雪地裏,看著這一片雪地高山,山峰上的積雪悉數埋壓在了山下,她這時突然就聽見了救援隊的其中一個人說,“這裏有個軍人,快!”


  她看了過去,心裏在催促著自己走快一點兒,可腳底下的步子卻是極慢的,周圍仿佛隻剩下了自己的喘息聲,心跳到了嗓子眼兒,她無法呼吸。正如那個護士所說,一天一夜了,錯過了最好的救援機會,他生還的希望太過渺小。


  她是真的怕。是他,那麽她更害怕的是知道他的死訊,她不願意親眼看見他的屍體;不是他,那麽她又要怎樣才能找到他?

  那些救援隊的人開始挖雪,她呆呆地看著,想要上前,卻又不敢,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終於被挖了出來。


  被救的那個人已經奄奄一息。


  她幾步上前,那個人被凍得鐵青的臉色,嘴唇發烏,保持著蜷縮的動作,全身僵硬。


  不是他。


  在慶幸著不是他的同時,她心裏卻更不安穩,他到底在哪兒!


  她來的時候查過資料,在雪地被埋蘇醒以後,最困難的地方就是不能分辨上下,被埋得越深,空氣就越稀薄,人想要自救挖洞,一旦挖反了方向,不僅消耗了體力,心理的防線也會被漸漸擊破。


  她越想越害怕,熱淚不斷地從她的臉頰往下滑,有一個當地人見到了,說,“姑娘,你是找人的嗎?”


  她泣不成聲,已經是崩潰的邊緣,使勁兒點頭,不放過一點兒希望,她說話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元氣,“您見過嗎?是一個叫南度的軍人。”


  那個人唏噓一聲歎,“昨天我看見一個軍人在雪地裏刨雪找人,是……是叫……南度吧?好像是叫南度,他叫的是隊長。”


  那一瞬間腦袋裏閃過一絲希望,快速而準確地抓住那個人的手,出聲質問,“找到了嗎?!在哪兒!還活著嗎?!”


  “沒找到,”那個人擺手,黝黑的臉上滿是惋惜,和她的思想沒在一條水平線上,“那個軍人本來就受了傷,在雪地裏呆久了,整條腿都被凍傷了,手也快廢了……”


  她瞪大了眼睛,“他在哪兒找的?那個地方在哪兒?”


  那個人一愣,指了指救援隊旁邊的那個方向,“在那邊……姑娘,連個男人都忍不了,我勸你……”


  沒等他說完,她就踉踉蹌蹌地跑了過去。她在那個人指的方向找到了一個被人刨過的雪坑,雪坑很深,上麵還有斑斑的血跡。


  她擦幹了淚,奮力地挖著那些雪,她沒有工具,隻能用手,手上戴的手套此刻過於礙事兒,她幹脆脫了手套,徒手在雪地裏挖著。


  手指頭堅持不了太久,她挖了一會兒就放到了嘴邊哈著熱氣,眼睛裏蓄積著淚水,嘴裏一直喃喃著,“南度……南度……南度……”


  挖得越久,心裏就越絕望,那些雪地裏開始有了血跡,雪坑越大,血就越來越多,她的指頭已經被凍僵了,可她依然不死心地往下挖著,腦海裏就隻有一個念頭,順著往下挖,南度一定還活著!他還在等著她!

  她不管不顧地挖著,手指尖傳來被凍傷後繼續活動的疼痛,旁邊有人靜靜地看著她就像個瘋子一樣,救援隊裏的人給了她一個工具她也置若罔聞,那個狀態,其實就是一個瘋子。


  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果自己沒有了南度會怎麽活?

  十五歲的時候也許南度就不該救她,這樣她就不會在後來的緬甸對他動了歪心思,她也不會故意和南度有這麽多的牽連,也許在風平浪靜過後,她回到雲南自己開一個小店,賺來的錢足夠養過自己,管住自己的溫飽。這樣,在多年以後聽說了老杜頭的消息以後,一定會孤身前往,或許今天死的就是她,也或許死的是老杜頭。


  無論如何,他和她,就是始終隻是泛泛之交,沒有任何交集。


  這樣多好?她今天不用難過,不用撕心裂肺,不用扛住這一份難以承擔的痛苦。


  雪坑越挖越深,手刨過的地方都是血跡,她模糊的淚眼裏放大了自己的血色,那些滾燙的熱淚掉在自己的手臂上,融進麵前的雪地裏。


  她突然看見旁邊有一個小工具鏟子,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拿過來往下挖,雪坑深了,她就俯身挖,到最後整個人快要掉進坑裏,她甚至癲狂到要跳下雪坑去繼續挖。


  寒氣侵入了體內,小腹突然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這痛刺激到了她的神經,也是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他們還有一個孩子。


  而如今就算是為了這一個孩子,她也不能繼續這樣對待自己。


  看著自己手心裏的鏟子,和那個被自己挖了一兩米深的雪坑,她終於絕望崩潰,趴在雪地裏哭著,“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啊……南度,我找到不到你!”


  怎麽辦?以前總是你救我,在緬甸的時候是你救我,在北京的時候也是你救我,救我於水火,救我於生死,可你遇到了危險,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是不是很沒用?


  “南度!南度!”她撕心裂肺地喊著,她跪在雪地裏,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手上的血在雪地裏開始越流越多,那些救援隊的人看到她,大驚失色。


  救援隊的人趕過來將她扶起,她的下身開始蔓延著血跡,浸進了雪地,她反應過來,那些血並不是手上的,而是來自於自己的下半身。


  刺目的鮮血讓她終於感受到了小腹上開始傳來的劇烈疼痛,熱流盤踞了她的兩條大腿,她的臉色蒼白,被那些人強製著抱著離開了雪地。


  他們將她送進了救援中心,護士趕緊端了一盆溫水過來,她抓住那個人的衣袖,“還有人在裏麵,你求你們……”


  那個人什麽都沒說,轉身離去。她起身去攔著他,害怕他聽不清,可惜全身已無氣力。


  生命在她的肚子裏一點一點地流逝,她哭得傷心,趕來的護士連聲安慰。她真的快要什麽都沒有了,南度,還有他和她的孩子。


  他就在自己的身體裏呆了短短的一個月,她連他長什麽樣兒,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嶽厘追了過來,他是她這一路過來傳授本領的導師,也是共患難的兄弟,當時就猛地掄圓了手臂,見到她這副模樣,那雙手卻在空中顫抖了許久,終究是沒有落下來。


  “快兩天了,”嶽厘說,“沒有希望了,牧落,不要這樣!”


  她蜷縮在放了熱水瓶的被窩裏,嗚咽著,這裏的傷員都慶幸著自己還能活著,然後才能同情她失去了愛人。


  嶽厘的手隔著被子輕輕地拍著,“你能走到如今不容易,不要辜負了他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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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那個地方呆了三天,陸陸續續送來了幾個傷員,每一個她都看過,不是他。時間越長,存活率就越小。


  甚至有人當著她的麵說,這麽久了,就算是救出來也沒氣兒了。


  這本就是一句實話,她卻動手打了人,要不是嶽厘趕緊攔住她,她會中了魔似的一直揍,揍到對方人沒氣。


  他就像是在這一場鋪天蓋地的雪崩裏,失去了蹤跡,生死下落不明。


  三天後,她看見有人公布了死亡名單。


  十人被埋,六人被救,四人死亡。


  死亡名單:李佳龍、萬秦、方釉——


  南度。


  看到那個名字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世界開始逐漸分崩離析,開始逐漸崩塌。“轟隆”一聲,排山倒海的黑暗向她襲來,她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最後的一絲僥幸,終於被這份死亡名單,徹底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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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西藏的時候,她的身體更加虛弱,護士讓她多休息幾天,可那一刻她想的居然是,南度會不會已經回家了,他會不會在家裏等她。


  嶽厘就把她護送回了北京,當她含著淚打開家門的時候,玄關沒有多餘的鞋子,那雙屬於他的拖鞋也依然靜靜地放在那裏。


  她無力地坐在客廳中央,冰涼的地板就像是西藏的那一場雪,冷得讓人心裏頭無端生出來幾分徹骨,她一動沒動,就呆滯地在那地板上坐著,整個人就像是被掏空一般,再難有一絲的生氣。


  就這麽走了。


  就這樣沒了。


  昔日裏的那些嬉笑怒罵還來不及在腦海中散去,人就說走就走了。


  門沒有關上,她也管不了那麽多,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她這輩子唯一的一點兒信仰,如今都被老天爺殘忍地收回。


  北京那一年下了一場雪,就在南度死亡消息傳出來的那一刻。她連著兩天不吃不喝,身體已經接近了極限,斷斷續續地眼裏流著淚,整張臉狼狽不堪。


  她渾渾噩噩地記不清時間年月,隻記得這期間有人來過,第一個就是葉先進,他進來後發現門沒關,她也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


  葉先進把她抱回了沙發上,給她蓋上了一個毯子。他眼圈的灰青色和一圈圈剛被清理的胡渣,證明他也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


  南度於他而言,不僅僅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還是一起作戰情誼深厚的兄弟,兩個人這麽多年大大小小的傷都走了過來,誰也沒想到最後卻會死於一場意外。


  她幹澀的眼睛此刻卻突然濕潤,葉先進說,“我聽說你懷孕了……”


  “這樣挺好的,”葉先進紅著眼眶,“至少還能看見他的影子,他沒了,還能……”


  她的眼淚更加洶湧了,哭著說,“沒了。”


  葉先進抬起頭,她重複道,“沒了……什麽都沒了。”


  哪裏還有孩子,她得之不易的一切,全都被悉數收回。


  她抱著腦袋,失聲痛哭,葉先進慌忙安慰她,“你別哭……”可那些措辭到了嘴邊卻又覺得無力。


  再後來,段暉來過,盛樂陵來過。


  段暉強製性地喂她進食,她吃不下,她也知道段暉心裏也難過,她在看著那些食物的時候真的吃不下,逼著自己吃下去後,到了夜裏胃疼得要命,全都吐了出來。


  盛樂陵實在是於心不忍,抱著她,哽咽著,“落落你別嚇我成嗎?你別嚇我!”


  快要過年了,家家戶戶是熱鬧喜慶的氣氛,她張開嘴,聲音從嗓子裏摩挲發音,“樂樂……”


  我失去了我這輩子的所有親情,包括愛情。


  她說,“咱……”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繼續說,“去上海吧。”


  這個城市,哪裏值得留戀?盡是一堆令人傷神的傷心事。


  盛樂陵在她的背後點頭,“好,好!”


  她麻木地看著對麵的牆壁,突然想起來那一封信。


  她甩開了盛樂陵,開始瘋狂地翻著屋裏,當時她一心想要去西藏,那封信給放哪兒了?!她的淚水洶湧地落了下來,滿屋子亂找,最後在自己的包裏翻到了那封信,她的手一頓,拿了出來。


  顫抖著手,緩緩地拆開了那封信。


  開頭:牧落小朋友。


  落款時間是2004年3月。


  不知道那個時候執行了什麽特殊的任務,他不知道他當時是抱了一顆怎麽樣的心給她寫了這樣一封信。


  全篇沒有任何浮誇的語言,一如南度清冷簡單的風格,白紙黑字,卻全都是真情實意。


  她淚眼模糊之中,忽然想起去年的時候,南度在那個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在墓園清淨壓抑的環境裏,說,“要是有一天我也死了,你大概連找我的地方都沒有。”


  她是真的找不到。


  生命在強大的自然麵前太過脆弱,一向那麽英武精神,上刀山下火海的他,也無可抗拒。


  她翻遍了整個屋子,竟然連兩個人的合照也求之不得。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裏,原來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離開彼此。


  李楠來的時候,天近黃昏,牧落給他開門時,李楠在門外愣了愣。


  揚塵在夕陽餘暉之中飛舞,她眼睫安靜地垂落,手裏緊緊地攥著一張信封,屋子裏被人打掃過,那些段暉口中的狼狽與淩亂不複存在。


  他轉眼去看她,昔日神氣威武的姑娘,麵容憔悴,少了當初的靈氣。


  他將手裏的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她自打回來以後就兩耳不聞窗外事,她在家裏徹底墮落,而外麵的世界早已翻了天。


  她看了一眼,沒問,大概是沒心情理會,李楠轉了一圈,重遊故人故居,他壓製住心裏的難受勁兒,說,“你還活著,一輩子還有那麽長,就打算今後這樣折磨自己是嗎?”


  李楠坐在她的麵前,“我們不比你開心,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尤其是先進,打小就和他的感情最深厚,如今人一走,他一個人身上的擔子,遠比你所以應該看到的更加沉重。人啊,總是要向前看的,這輩子活得再苦再累,既然當初來了這世上,那就算是咬牙,也得挺過去。”


  “這話是南度告訴我的,”李楠輕輕地抬起眼皮,“當年他出入特種軍營,我們誰都不知道,他因為訓練過度小腿骨折,我是聽了家裏人的話,才知道他住了院。”


  “他做這一行,麵臨的無非不是生死,就算是活著,也是隨時準備著下一秒的死亡,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都是如此。”


  牧落開始執著地看著他,那眼睛裏刹那之間有了光華,也有了惘然,他聽見她說,“他沒死。”


  語氣是絕對的肯定。李楠一愣,差點兒就信了。


  那死亡通知是的的確確地到達了大院裏南家父母的手裏,不可能是假的。


  她再次重複說,“他沒死,他一定沒有死!”


  他隻是失蹤了,他失蹤在茫茫雪海裏,她不能放棄那一線的希望,那些死亡的通知,全都是假的!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她在臨別時還見到他對著自己生氣,他拍著自己的背說,他一定會回來,如今再仔細看自己的雙手,輕輕一握,還能感受到彼此十指相扣時的溫暖。


  李楠被她的執著震驚,看著她那眼裏終於重燃起來的希望,竟然有一瞬間不忍心去打破。


  有了一個信念也好,南度就是她的信念,要是真的沒了南度,她又怎麽會願意開始新的生活。


  他拿起桌上的那份文件,“簽了它,你就是新城影視文化傳媒的三號股東,你代表路信,一年之內,收購二號股東,簡單明了地說,我要你謀朝篡位。”


  末了李楠又說,“去上海,把心思轉移到工作上,全力以赴了,大概心裏就沒那麽痛了。”


  她想,這輩子能有李楠這樣兒的朋友,真的知足了。


  她緩緩地移過去看那一份合同,前前後後這麽多頁,最後她簽字的時候,聳著肩膀哭了,簽的字歪歪扭扭醜得要命,李楠回頭,“你哭什麽?”


  她歪頭笑道,一滴淚就劃過了臉頰,“沒什麽,就是想到了今後的日子再也見不到他了,就覺得很難過。”


  每個人都會覺得難過的,李楠毫不意外這個答案,今後的日子裏,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了,和他們拚酒打罵,在一起的時候無拘無束一腳踹過去就當是打了招呼,小時候幾個人翻軍事管理區的圍牆,就想要進去瞅兩眼軍人的風範,後來被一群新兵蛋子拿槍指著,被首長狠批一頓,最後幾個人一起吼著口令在必經之路上碰見,猖狂大笑。


  這樣的日子,隨著年少時代的過去而過去,也會隨著人生命的逝去而逐漸淡忘。


  再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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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年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沒有開燈,整間屋子卻被窗外的煙火映照得明亮閃爍。


  曾經以為過得淒冷的年,和如今比起來,似乎算不得什麽。


  她在很多次的徘徊裏,都不斷地告訴自己,牧落,你什麽都沒有了,所以你要好好珍惜南度。


  正義被李楠牽來陪著她。


  在正義進來的時候,熱情地蹭了蹭她,然後第一件事兒就是往著房間裏亂竄,似乎是在找人。最後找了一圈發現沒有,又乖乖地在她的身邊坐下。


  她輕輕地順著正義身上的毛,問,“你想他嗎?這個房子的主人?”


  正義搖著尾巴,看著她。


  她輕輕一笑,說,“我也想他了……”她低下頭,說,“可是對不起正義,我現在找不到他了。”


  正義依然搖著尾巴,根本沒有聽懂她的話。


  她坐在沙發上睡著了,這麽多年,沒有親朋好友在身邊,無論多麽喜慶的春節,在她的眼裏,也不過是過了一個日子罷了。


  正義叼了一個棉毯子給她圍著。


  在她的夢裏,將會永遠是一片皚皚白雪,一直持續很多年。


  該睡覺的時候要睡覺,該工作的時候要工作,頹廢了,難過了,把這輩子的眼淚統統流光,再抬起頭時,依然是個光鮮亮麗的女人。


  她把自己裹在被窩裏,汲取著南度的最後一絲氣息。以後走了,南度也會在她的記憶裏一天一天地消逝,她連一個可以紀念的照片都沒有。


  最害怕的,莫過於自己曾經拿命愛過的,隨著歲月,隨著記憶,說是埋藏在最心底,可隻有自己知道,那是已經忘記了的,想不起來的他的音容笑貌,在自己的陳年的記憶力開始腐朽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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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收拾行李的時候,順便把南度曾經的衣服都整理好,他的所有東西放在一起,其實也不過一個大箱子。


  那個箱子被她放進了衣櫃裏,她拿著一塊塊的大白布將所有家具包著,在廚房裏收好了所有的餐具和盤子,冰箱裏清洗過後拔了電源。


  她離開的時候鎖好了門窗,那把鑰匙就一直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當初來的時候身邊至少還有一個南度,那個時候她至少一切都剛剛步入新的開始,新的生活新的友情。可離開的時候,她卻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逝者已逝,這房子她不會回來,南度的家人不願意來,大概就會被空置了。


  打理那些東西的時候她特別難過,忍了好幾次,最後拖著自己全部的東西,和盛樂陵去了上海。走的時候拐走了李楠的一輛車,還帶走了他的正義。


  那些過往就像是一場夢,夢裏的那些在很多年以後的今天醒了過來,虛幻了許多了年,夢裏一場世界,現實一場世界。而她本本分分,就此打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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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公司的附近買了一套小房子,和盛樂陵兩個人一起住。


  第一天到的時候她鋪好了床就睡著了,中途被一個電話吵醒,對方是自己的學校,催促著她盡快回校拿畢業證。


  她這才恍惚記起,又是一個新的學年開始了。


  一批新的生命開始注入校園,而他們——她還有顧程尹,還有姚陸然和祝嵐,都走上了自己的路。


  她沒想到自己兜兜轉轉,最後竟然還是沒能逃離李楠的預謀。


  新上任的那一天,她坐在董事會上,麵無表情地聽著那些人的唇舌交戰,無非是她代表的路信集團卑鄙無恥,惡意收購大量股票才得以在這個董事會上有一席之位。


  她冷笑之餘沒有說話。


  其中一個人竟然當場指著她說,“一個不過剛剛畢業的女大學生,沒有經驗,沒有人脈,進入我們董事會,憑什麽?”


  她微微一笑,“大學時期我為路信集團創下至今未破的營銷記錄,我沒經驗?我所代表的並非是我個人,而是路信,我沒人脈?我憑什麽入董事會?因為我有你們新城的26%的股權。這個解釋,趙董能明白嗎?”


  年輕自然狂妄,她孑然一身,不怕拿命拚。


  李楠當初說過要她“謀朝篡位”,那麽她如今不妨大膽設想,其實她不用一年的時間,半年足矣。


  進入管理高層並非是易事,她要盡快站穩跟腳,紛至遝來的酒局和宴會,紙醉金迷的上海夜裏,她總是會喝得爛醉。


  盛樂陵作為公司旗下的藝人,她自然是極力地捧,她給她調配了金牌的經紀人,開始從最小的廣告、MV做起,每個都保證是精品,盛樂陵開始從內地變得小有名氣,她在背後操控著她的行程,她看中了一部電影《大河》,首次出麵替她拿下了劇中女主的角色,一步一步地踏實了腳步,再次給她接了不少的影片電視劇。


  半年後,她吞並了二號股東的股權,直接晉升為最大股東,所持股超過50%,她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趕走了那個當初在董事會上指著她鼻子罵的人。


  一年後,盛樂陵的第一部片子《大河》獲得國外大獎,盛樂陵因此獲得最佳女主的獎項,與此同時,《大河》獲得了國內電影最高獎項,盛樂陵再次斬獲最佳女主。盛樂陵的名氣急劇飆升。


  第二年,盛樂陵憑著當年的人氣,開始了自己的巡回演唱。自此,打開了影視歌三棲的道路。


  李信“慰問”她們倆,說她們倆就是八卦傳媒屆的傳說。


  她當時笑了,想著自己這個時候也和李信也一樣了。


  手裏握著權力了,才發現北京,也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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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落小朋友:

  很遺憾沒能和你走到最後,你不要來找我,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我至今還能想起你對我說的話,你要我帶你回家,一個在海外漂泊無依的姑娘,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定活得很辛苦,所以在你第一次離開北京之前,我沒能好好珍惜你,原諒我幹過的那些混蛋事兒。


  我的職業特殊,時常見不著麵兒。我曾經想過不能耽誤人姑娘,原沒有過在一起的打算,可是很感謝你,你的出現讓我知道我的想法有多離譜。我們在一起一年多,總是分分合合,你也總是不辭萬裏地來見我,雲南那麽危險的地方,你也依然義無反顧地來找我,我很感謝你的執著,讓我能堅持走過這一段感情。


  感謝你總是能照顧我的所有缺點。我當初被逼著去和許笙相親時,也很謝謝你沒有當場戳穿我,也謝謝你在第二天的見麵時裝作若無其事。我知道你這樣心裏一定會難受,可是我想用行動向你證明,許笙已經過去,我愛你,就真的隻是愛你,和你一樣,無論外界的幹擾有多大,也無論那些流言那些中傷會將你我怎樣,也依然阻止不了我想娶你的決心,但是很可惜,我們好像不能在一起了。


  就算是我不在了,也不要墮落,記得我以前說過的嗎?如果有一天傳來了我的噩耗,你就當我是失蹤了,留下一個念想總是好的。我舍不得你這麽傷心難過。


  我還有很多的話沒有給你說過,也有很多的風景沒有和你一起看過,這是我的遺憾,也是我的無奈,我當初想要用婚姻將你套牢,可是,我們沒有做的事兒,你今後也許會和別人一起完成了。


  你的仇人一定已經不在世上,你的心病,也該痊愈了。我曾經想讓你脫離這樣的生活,可是沒想到最後你還是牽扯進來,對不起,這是我的失誤。


  能遇見你,和你在一起,真的是一件很讓人欣慰的事情,所以當年在你離開北京時,我會覺得難過,也會想要來找你。那個中餐廳,是嗎?聽說你和他們的關係很好,老板娘收留你,你有了去處。那一隻鋼筆,你記得好好保存。


  總是很擔心你受到別人的欺負,也很怕你受委屈,葉先進說我沒救了,我大概真的是沒救了。對你,我希望能給你最好的保護,讓你走最順暢的道路。我保留我的私心,當初阻止你報考警校,除去一部分的客觀原因,我其實是更害怕你這麽拚命,你的敵人太過殘忍,他們傷著了你。


  如果可以重來,我還想遇見你,並非是為了等待這樣一個結局,而是為了開啟另外一個結局。你是不是哭了?

  我不能阻止你傷心,可是你要記得,哭完後,生活還要繼續,你不能因為一個人的消失而變得消極,而停住了前進的腳步,你很優秀,不僅僅隻是我一個人這樣認為,你值得更好的生活,或者,你可以值得更好的人。


  總之,我不後悔自己遇上了這樣的結果,我其實一點兒也不希望這封信交到你的手上。你不要覺得遺憾,我們至少在一起過。我們,真的算是比較幸運的。


  你不要排斥新的生活,我難過的時候,你也會難過的對不對?將心比心,如果你難過了,我也會難過。


  牧落小朋友,我想把這封情書送給你,這我們走過的這些年裏,在細水長流的愛裏,你給我的所有想法。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愛上的你,等到我反應過來以後,才發現你已經不在我的身邊,這種始料未及的追悔莫及,因為我不想再次嚐試第二遍,所以在你回北京以後,我決定再也不放手。那一次在雲南說的分手,如今想想覺得十分混蛋。可是後來想想,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總是難過?

  再次提醒,一定不要來找我,你也許找不到,找到了也徒增自己的悲傷,你得好好照顧自己。


  愛你的:南先生


  200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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