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以劍代筆,書風流
怒潮一連十拍岸,緩緩來襲。
陳玉知除了罵娘外再無任何念想,都說長風破浪會有時,究竟是古人說得不對,還是這海浪不包含於其中?
崖頂那位撫琴之人一副與自己同進退的架勢,這叫青衫左右為難,他本想溜之大吉,但佳人有意相助,自己總不能駁人臉麵吧?更何況若是此時怯懦了,自己青衫黑劍的威名豈不是要毀於一旦了,少年吐了口濁氣,雙眸恢複了冷峻,耳邊聽著熟悉的秋風詞,戰意熊熊而起。
兩條大魚早已被丟下,方之鑒又提起了古澱刀,欲上前助青衫一臂之力,這也不僅僅是為了陳玉知,棲身小樓就在身後不遠處,若是抵擋不了這詭異浪濤,自己豈不是要風餐露宿了,想當年為了鑄造這三層小樓可是費勁了心思,更是謔謔完了多年的積蓄……誰知李溪揚伸手拉住了方之鑒,言道“他已經燃起了戰意,此時我們插手不太好。”
“李兄,這怒濤可不是開玩笑的!”
小雜毛瞧了瞧少年挺拔的背影,笑道“放心,陳玉知這家夥我了解,一但下定了決心做某件事,那絕對不會讓人失望!你且瞧好了。”
陳玉知緊握劍柄,不知該如何應對,無鋒劍意雖利,但自己火候不夠,定然無法破了這數十道滔天巨浪,當下除了符籙外便僅剩下那一小尊西鳳酒了,但這酒有沒有用還未可知……小雜毛在身後言之鑿鑿,說得自己無所不能一般,無力與不甘在少年心頭回響……
“越酒豈不甘,海魚寧無肥。”
青衫抖了抖黑劍,那日在揚州近瞻書聖行書一卷,自己從中悟得了行書貫通於劍法之道,同以“滿江紅”為名,在廣陵郡外施展過一次,總覺得差了些意境,饒是自己如何傾盡全力,都無法將筆法的精髓展現出來,運筆間可見神、氣、骨、肉、血,五者融於勾、提、撇、捺間方顯小成,在陽明學府時,陳玉知的筆法可算下三堂中的翹楚,字裏行間頗有些小家風範,當年向太傅常道起學書人不能掌握筆法,最終也是一場空。時至今日,青衫似是有了些明悟,興許是琴律的技藝高超,自己在她那曲秋風詞下,竟有了提筆的興致,可此時手中無筆該如何?
陳玉知嘴角上揚,碎道“我又不是那個白淨書生,就算給我一杆狼毫也無用武之地,以劍代筆行之!”
青衫抬臂一字提劍,抬頭閉眼,用心聆聽秋風詞,全然不顧拍麵而來的巨浪驚濤,崖頂女子淡然一笑,又以那特殊的輕叩手法撥弄起了琴弦。崖頂之上琴音不再鋒芒畢露,反而柔聲柔氣的助少年將氣勢拔高到了九品境巔峰,暖意沁人心脾,陳玉知心中僅剩的一絲顧慮被悄悄抹去,勃然睜開了雙眸。
第一道澎湃巨浪已至劍尖,少年翻轉黑劍勢如提筆,巨浪自黑劍之尖而破,朝海平麵兩邊散去。青衫不動如山,僅擺動手臂與手腕,將一卷滿江紅朝浪而書。
每十字可破一浪,五十字後轉攻為守,一氣嗬成之下書盡風流,“朝天闕”三字之後落筆收劍,黑劍沒入雪白劍鞘後,少年轉身朝對崖頂深深施了一禮,繼而挺直了脊梁。瞬息間魚群齊齊躍出海麵,最後五道滔天巨浪還未至岸邊,便在海中轟然炸裂,餘波震得十八連環塢地動山搖……
亭榭中,老乞丐似是算準了時間一般,勃然起身,與此同時棋盤裂成了兩半,十八顆棋子散落亭中,餘杭一屁股癱坐在地,似是劫後餘生。
盧子義似笑非笑,也未與老乞丐多言,立起身子就朝外走去,臨走時瞥了餘杭一眼,言道“是把好劍。”
胖子琢磨著自己從鐵匠鋪中以十個銅板淘討來的鐵劍,嘀咕道“不應該啊……難道是自己淘到寶貝了?”
海中威勢漸散,白裙女子離開了崖頂,十八位舵主皆在暗處觀摩,方之乾不知從何處而來,罵罵咧咧地走到了眾人身前,言道“你這是何種劍道?老子竟從未見過,快快道來!”
“師傅,這兩位是我朋友,你能不能收斂一下地主脾氣?”
方之乾一個暴栗將小魔頭錘倒在地,言道“臭小子,還有臉教訓老子?你看看自己與你兩位朋友的差距!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方之乾收了個傻子做徒弟呢!”
小魔頭不敢頂嘴,隻得學那受了氣的小媳婦兒,忍氣吞聲,閉口不言。
陳玉知莞爾一笑,果然“惡人還需惡人磨”的老話一點不假……
“前輩,這是我於書法之中領悟的劍法,讓您見笑了。”
方之乾點了點頭,似是聽了徒弟的話語,收斂了不少,笑道“歲月如梭,百年匆匆,來日江湖必有你一席之地!”
“前輩謬讚了,還是一步一個台階瞅準了腳下路為好,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方之乾聽了險些破口大罵,但卻是想再誇讚少年幾句,他裝出了一副前輩高人的樣子,狠狠在小魔頭的屁股上踹了一腳,言道“臭小子,給老子學著點!有個小娘們想找十八連環塢的晦氣,我得去會上一會!”
小魔頭不敢多言,仍時一副委屈之色,伸手揉了揉屁股,不敢從地上爬起來,生怕又糟了毒手。青衫少年聽得心頭一震,饒是琴卉有多高超的琴技,都不可能是方之乾的對手,這天下第十一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他當即訕笑道“前輩,那丫頭與我乃是舊識,希望您能手下留情,點到為止教訓她一下便可……”
陳玉知謙卑有禮,且有“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老話,方之乾言道“放心,老子可不會欺負一個小女娃,將他趕走就是,若趕趟的話,晚上一塊兒喝一杯!”
“那小子就恭候前輩了!”
見師父一步躍至崖頂,方之鑒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苦笑道“知道什麽叫為老不尊了吧?”
陳玉知與李溪揚捧腹大笑,方之鑒不以為意,卻跟著一同笑了起來,笑聲透過了雲端,透過了晚霞……人生難得幾回少,三五隻信天翁盤旋於空,見證了這夕下一幕。
有個老儒生曾說過,隻有弱者才喜歡群居,所以才有芸芸眾生。又有人比喻天上飛鷹和猛虎,獨來獨往間縱橫山野高空,故而人也一樣,會當淩絕穹頂時,必然隻會獨身一人。青衫少年不敢苟同,他喜歡自由,卻害怕寂寞,有人相伴總要強過獨自吹冷風,穹頂若是少了些煙火氣,那還是躋身在芸芸眾生裏好,酸甜苦辣盡嚐,喜怒哀樂盡悟,方知何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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