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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觸情傷情,四人行

  若棠姑娘的身法過人,若不是將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柿子樹後的小鬼身上,斷然不能輕易被人橫劍於頸前。


  小鬼對陳玉知深有懼意,皆因昨日那破邪符籙所帶來的灼痛,故而將半張小臉縮回了樹後,躲入陰影之中。


  “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何要幫老禿驢辦事?”


  “為民除害而已……”


  陳玉知一臉冷峻,黑劍穩穩橫於前,騰出手臂朝前輕拍,一道符籙正中柿樹,陰影中的小鬼一聲哀嚎,消失在了此間。


  青衫朝四周張望了一番,繼而卸下黑劍,堆出了一臉笑意,言道:“弟妹,先前多有誤會,希望不要見怪。”


  若棠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青衫劍客一會兒說要為民除害,一會兒又喊自己弟妹,瞧他笑容滿麵的雞賊樣兒,真想狠狠踩上幾腳。可畢竟人在屋簷下,該低頭時便低頭,這叫作識時務,可別惹得這位爺不高興了,到時候又橫劍相向,“弟妹?這位少俠,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黑劍歸鞘,陳玉知抬手輕縱,從高處摘了個柿子,抓到手中才發覺還有些生硬,尚且不可食之,笑道:“姑娘,是不是小雜毛救了你?”


  “小雜毛?”


  陳玉知連忙改口,自家兄弟好不容易情竇初開一回,可不能駁了他的臉麵……


  “呸呸呸,姑娘前些天是不是被一位長相英俊的道長給救了?”


  若棠又想起了道袍在斜橋下的表情,急切問道:“你認識他?”


  “恩,我是他大哥。”


  若棠可不關心這些,問道:“他傷勢如何了?”


  “已無大礙,隻是需要休養些時日……說來也奇怪,以他的身手與道法可不該受這麽重的傷,姑娘可否與我講講事情的原委?”


  青衫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有意無意用餘光瞥了瞥若棠,暗自竊笑,他正在想方設法為小雜毛樹立偉岸形象,如此便可輕易叩進女子的心房……陳玉知處理不好自己的感情,那是因為當局者迷,而對朋友的情思與愁緒拿捏的最是妥帖,堪稱聖手。


  臭道士為了救自己才受傷,這事兒若棠心裏清楚,但從旁人口中講出,卻讓人有些羞澀,如此便顯得兩人關係不一般,實則隻不過萍水相逢,不過既然青衫劍客是他的朋友,那自當以禮相待,若棠言道:“少俠,我隻能說凜山寺有古怪,具體如何卻也說不清道不明,隻是花籃樓下的陣法必有蹊蹺,還有那個驅使金剛杵的老禿驢,絕不是善類。”


  凜山寺的方丈不是好東西,這一點陳玉知清楚得很,先前自己以極快的手法在籬笆欄的翠竹之上貼了道符籙,這符籙乃是吳降香典籍中的窺伺符,符如其名,文雅可稱探查,下作可稱偷窺,但就是這小心眼派了大用處!陳玉知還未離開凜山寺,便瞧見了老和尚那張陰陽臉,如同脫褲子放屁,便秘了一般。


  “我知道老禿驢有問題,故而才裝出了要取你性命的樣子,那些小鬼應該是他的牽線傀儡。”


  這些年蘇城常有孩童失蹤,但並不密集,所以也沒有引起百姓的重視,隻是常會囑咐自家孩子不要去河邊與山野玩耍,以防被山精野怪叼了去。想來這些小娃娃都是遭了毒手,不但無法入土為安,還被煉成了小鬼,她歎道:“少俠,實不相瞞,我常常夢到凜山寺下冤魂在火中煎熬的場景,但老和尚意欲何為卻不得而知……當年凜山寺一場大火奪走了我的雙親,一想到他們也在飽受折磨,我恨不得立刻去拆了那座破廟。”


  陳玉知神色凝重,言道:“姑娘配合我演出戲如何?”


  瀟湘樓裏,李溪揚朦朦朧朧睜開了雙眼,後背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他記得先前被玉簪女子推倒在了斜橋邊,用盡渾身力氣才走回了瀟湘樓外的小巷,瀕臨死亡的感覺甚是強烈,勝過了那日在伏牛山下被圍困的場景。


  侍從見道人醒了,趕忙通知自家主子,財哥興衝衝走到了床榻邊,問道:“小雜毛,你感覺如何了?”


  “死不了,隻是流了太多血,現在感覺渾身無力。”


  財哥無微不至,立馬囑咐侍從去熬大補湯,將那些購置而來的人參與靈芝都用上,多多益善。


  李溪揚問道:“陳……陳小九呢?怎麽沒瞧見他?”


  財哥露出了一臉羨慕的神情,言道:“陳小九對你可真不一般,從你受傷回來就沒消停過,這會兒似是去找那個害你受傷的妖女了,說是要摸清她的底細,我估摸著是去替你報仇了!真讓人羨慕啊,也不知道若是我受了傷,他會不會如此著急……呸呸呸,還是不受那份罪為妙。”


  李溪揚腦袋一嗡,浮現出了綠紗素衣與蝴蝶玉簪,陳玉知不明事情原委,若是真去替自己報仇了,這女子斷然沒有活命的機會,關心則亂,李溪揚也沒有深想太多,全然忘記了青衫平日裏的那份冷靜與睿智。他不顧傷勢,掀開被褥便朝外奔去,踉蹌間撞到了房中小圓桌,其上茶具紛紛墜地跌了個稀碎。


  財哥攔不住李溪揚,瞧著他又滲出血跡的後背,喊道:“小雜毛,你這是要做什麽?”


  道人沒有應答,踉踉蹌蹌朝著樓下跑去,財哥見他連外衣都沒有披上,趕忙脫下了自己的錦袍,朝窗外扔了下去,言道:“小雜毛,穿件衣裳再出去也不遲啊!”


  行至院中的道人抬手接過錦袍,入袖抬臂正衣襟,繼而朝外奔走,一臉焦急。


  財哥立在小樓之上,碎道:“琢磨不透,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侍從見主子立於雕窗前,趕忙又為他取了件錦衣,生怕自家主子著了涼,而財哥並沒有感覺到涼意,畢竟以往靠食補所養出的元氣非比尋常,他囑咐侍從去找裁縫做幾件像樣的道袍,麵料一定要好,絕不可挑那些普通布匹,又碎道:“小雜毛還是適合穿道袍。”


  斑駁老房子,那棵柿子樹上少了許多柿子,若棠倒在了樹下,渾身血跡,似是北風太過淩冽,斑斑朱紅都已凝固……青衫正欲轉身離去,卻見一襲錦衣的李溪揚緩緩走來,他趕忙上前攙扶住小雜毛,言道:“你這家夥不要命了?跑出來作甚!”


  “陳玉知,那個姑娘呢?”


  “哪個姑娘?”


  “就是被我救下的那個姑娘,她頭上有支蝴蝶玉簪……”


  陳玉知垂頭不露聲色,言道:“我已經替你報仇了。”


  “報仇?”


  “她害你受傷,還妄圖將凜山寺下的邪祟放出來,我已將之斬於劍下。”


  李溪揚瞪著青衫不敢相信,而後捏緊了雙拳,本欲罵他兩句,卻終是下不去口,繼而朝著遠處那棵柿子樹跑去……陳玉知瞧他連路都走不穩,有些心疼自家兄弟,但想要抱得美人歸,不付出真心去打動對方,那斷然是不行的,故而歎道:“流點血好,總比失了伊人獨自流淚強!”


  說來也巧,陳玉知本想到蘇城中找幾個開喪葬鋪子的夥計來收屍,沒承想還沒走多遠就撞見了小雜毛,如此也好,不但省了自己的銅板,還能將這出戲唱得繪聲繪色。


  道人見若棠姑娘倒在了樹下,渾身顫抖,連緊握的雙拳都不知在何時鬆了開來。心中有份好感尚未言明,卻已是陰陽相隔,如春露遇冬雪,驟雨逢烈日……他哽咽著抱起了若棠姑娘,小心翼翼,瞧著她還有些陌生的臉,憶上心頭又想起了朱辭鏡,她亦是自己想救的姑娘,卻因自己而死,若當日沒有將她抱下伏牛山,也許結果便會不同。人言落日是天涯,小雜毛思量起了對錯,救與不救間的因果他又能否承擔得起?千愁萬緒上心頭,垂淚玉簪下釵頭。


  李溪揚邁著步子朝瀟湘樓走去,全然忘記了背後的疼痛,陳玉知故作悲傷,緩緩行於其後,餘光仍在打量著大街上的陰暗之處,饒是發現了些什麽,也還是那副視若無睹的樣子。若棠姑娘最是難熬,倒不是第一次被男子抱著讓她害羞,而是臭道士的晶瑩淚珠滴滴落於臉頰之上,在北風的戲弄中入了唇間,鹹鹹的滋味帶著股哀怨,她不明白臭道士為何會如此傷心,自己與他隻是萍水相逢而已,論起交情,還沒有斜橋下賣豆花的老嫗熟絡……難道世上真有悲天憫人的大善人?女子心似雙絲網,內有千千結,想起那日在凜山寺,自己不慎將腦袋埋進了他的道袍內、褲襠中,羞意湧起紅透了本該慘白的俏臉。


  蘇城小河畔、街道旁,尋常百姓與小攤小販皆瞧見了這一幕,錦袍少年郎懷裏抱了個滿身血跡的綠紗女子,緩緩走進了一條小巷,繼而進了瀟湘樓。


  陳玉知還得做些收尾的工作,見小雜毛入了巷中,一路三探手,隨意將幾張破邪符貼在了巷口與小院外,以防小鬼躲在暗處識破了他的計策。


  財哥見小雜毛懷抱女子,本欲上前調侃,卻發現她渾身是血,疑惑道:“小雜毛,這是什麽情況?”


  他沒有應答,抱著女子走進了小樓中,在眾人的注視下把若棠放在了地上,老鴇眼皮子薄,對著財哥小聲言道:“財神爺,您別說我市儈,隻是這風月小樓放了屍首,若是消息傳出去,我這生意怕是就沒法兒做嘍……”


  財哥仗義,他雖不知事情經過,卻也不想讓人打擾小雜毛,正色道:“一切當屬死者為大,這裏開不下去就換一處地方,算我的!”


  聽了財哥的話語,老鴇也不好多言,正欲去喪葬鋪子喊人,卻被陳玉知拉回了小樓中,青衫反手將最後一張符籙貼在了門簷上,而後輕輕關上了門,老鴇有些受寵若驚,青衫怔了怔神色,言道:“若棠姑娘,辛苦你了……”


  女子坐了起來,一臉哀怨之色,盯著失魂落魄的李溪揚,言道:“臭道士,你的眼淚怎麽比姑娘家還要多?”


  陳玉知言道:“我這位兄弟情竇初開,有得罪的地方希望姑娘多多擔待。”


  李溪揚愣在原地,財哥也被蒙在了鼓裏,兩人齊齊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大家在小樓中不要外出,晚些去凜山寺中再走一趟便知謎底!”


  小雜毛猜到了一二,偷偷瞧了瞧玉簪女子與陳玉知,恨不得刨個坑把自己埋了,碎道:“你這家夥,方才也不知會一聲,害道爺白白流了淚眼。”


  青衫攤了攤手,搖頭笑道:“我倒是想對你使眼色,可你一副丟了老婆的落魄樣兒,叫我該如何是好?”


  若棠低著頭,不想讓外人發現自己的神情,她覺得臉頰滾燙,對著小雜毛輕言道:“臭道士,謝謝你了……”


  道士臉皮比姑娘還薄,依舊愣在原地像塊木頭,想當年在茅山,也有小師妹朝自己袒露愛意,隻是那時候平淡得很,哪有現在這般窘迫。


  “小雜毛,你身上還有傷,先去房裏躺一會兒吧……”


  陳玉知何等體貼,不但為兄弟的終身大事操心,還替他的身子骨擔心,他見李溪揚有些遲疑,又言道:“放心,晚上行動一定帶上你!”


  李溪揚朝青衫笑了笑,許多話語都比不過眸中感激,兩人擦肩時,青衫抬肘拱了拱對方,小聲笑道:“這弟妹不錯,我看行!”


  小雜毛沒了方才的窘迫,朝樓上走去,碎道:“別羨慕!”


  陳玉知無言以對,在心裏罵著對方是頭白眼狼,還過河拆橋……未雨綢繆乃是在西府軍中養成的習慣,陳玉知回到房中趕忙又繪製了幾張符籙,破邪符的繪製要求簡單,對時辰並無苛刻要求,日落西山前皆可繪製,不得不說,吳降香的符籙典籍很適合自己。財哥在一旁瞧得直點頭,卻也不出聲打擾,該有的禮數一樣都沒落下,待到青衫大功告成,才諂媚道:“九哥,你們晚上有行動?”


  “恩,要去凜山寺一趟,怎麽了?”


  財神爺笑了笑,替青衫端了杯茶,言道:“能不能帶上我?”


  倒不是陳玉知眼高於頂,隻是怕財哥會有危險,這青州商甲的獨苗若是折在了蘇城,那可就得不償失了,而老和尚的修為究竟如何,眾人心裏亦是沒底。


  “財哥,此行有些危險……”


  “陳小九,你這就不把我當兄弟了,雖然我不是練家子,但俗話說得好,兄弟有酒一起喝、有難一起扛,若是沒有這份擔當,我來日如何成為酒聖?”


  陳玉知苦笑,他一度懷疑這句俗話是顧貓兒自己編的,可他說得煽情,自己若是不帶上他,確實顯得不把他當朋友,當下有些猶豫不決。


  商甲之家多是精明之人,顧貓兒賊兮兮地瞧了瞧,便知有戲,繼而歎道:“陳小九,我雖是青州商甲之子,可從小到大沒什麽朋友,更別提與人推心置腹了,這次蘇城之旅可謂是不虛此行,能認識你與小雜毛這樣的兄弟,此生無憾……隻是不知這樣的情愫是不是我一廂情願,哎!”


  陳玉知啼笑皆非,心想這家夥日後就算成不了酒聖,也可當個戲精!繼而喝了口茶,言道:“財哥,若是換成從前,我定要打賞你這出煽人淚下的好戲……去可以,萬事小心,盡量躲在我們身後,別和小雜毛一樣受重傷就行。”


  財哥長得雖不英俊,卻還算得體,眉開眼笑間跑下了小樓,囑咐侍從去置辦一桌子好菜,言下之意乃是吃飽了好上路……若棠坐於廳中不言不語,滿腦子皆是方才臭道士落淚的場景,任憑自己如何深呼吸,都冷靜不下來。


  凜山寺中,住持禪房,老和尚通過小鬼的視界,得知青衫劍客已將那名女子斬殺,一臉得意獰笑,終於沒人破壞自己的計劃了,再過些時日便可將塔頂金剛杵煉化,到時候無論寺裏寺外,自己都可如佛門大金剛一般隨意驅使那股禪意……


  李溪揚上身纏起了繃帶,披上了那件曾染血的破爛道袍,頗有些“莫忘少年淩雲誌”的深意。要說後背的傷不疼,那是假的,而道士下山便是為了誅精卻邪,更何況還有個綠紗素衣的姑娘在一旁看著,此時不爭朝夕豈不有負於韶華……


  亥時,夜色已深,北風獨自涼,蕭蕭閉疏窗,青衫抬手緩緩推開了小樓木門,身後跟著小雜毛、若棠姑娘、顧貓兒三人,財神爺仍是錦衣華服,隻是在臉上蒙了塊麵巾,瞧著與江湖遊俠有些格格不入,這裝扮逗樂了瀟湘樓中的小娘子,緊張氣氛一掃而空,臨走時還不忘言道:“小娘子,都洗幹淨了到房中,等君歸來與爾等大戰三百回合!”


  若棠有些疑惑,途中問道:“如果我沒記錯,這瀟湘樓應該是處青樓才對……你們怎麽會住在這兒?”


  陳玉知埋頭趕路,抬頭看鳥,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小雜毛咳了咳,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財哥似是缺心眼兒,笑道:“說來真是緣分,我與兩位兄弟喝花酒時結識,故而包下了整座小樓與他們共住其中,怎一妙字了得!”


  若棠嘟起了嘴,冷眼朝對茅山小道輕哼一聲,言道:“臭道士。”


  青衫似是想起了一人,觸情傷情。


  以往她生氣之時自己總想著開溜,如今卻是懷念的緊,暗自碎道:“你怎麽不來踹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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