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六章 廣曄“歸天”
“小凡,出來吧.……”
淡淡的聲音,此時卻猶如天雷炸響在廣方的心田。他瞳孔猛地一凝,預感到了不妙,身上靈光閃動,同時身軀微微後移,看來是想直接逃跑了。
連一戰的心思都沒有。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廣方此時心裏隻想著逃跑,不過他突兀感覺到自己身子凝滯了下來,四麵八方都湧動著龐大的壓力,讓他動憚不得,就連呼吸也隨之急促起來。
看著廣方漲紅的臉龐,廣曄嘴中嘖嘖感歎,似乎在品味著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我……”廣方想要開口說話,可隻要一說出口,便是一陣無趣的嘶吼聲,他懵了。
他知道神靈,也知道廣曄強大無匹、深不可測,可遠遠沒想到這之中的差距竟有如此之大,沒見其有什麽動作,僅僅隻是氣息便將自己束縛得動彈不得。
南宮凡在屋子裏吃瓜看戲,聽聞呼喚之後才慢悠悠的從陰暗中搖晃出來,眸子一直在打量廣方上下,嘴中不停絮絮叨叨,似乎要將自己先前所受的屈辱全部發泄出來。
“嘿,你沒想到吧?我說,你是不是蠢啊?明明知道我被人帶走了,還要主動送上門來?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你這麽愚蠢的人。可惜,可惜……”
廣方怒目圓瞪,都是這個家夥,害得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
廣曄搖頭輕笑,“你以為我是神靈,妄想得到造化……你的猜測很對,我確實是神靈。不過說到底,你對神靈了解還是太少了。”
廣方眸子一滯,別說神靈了,正如同南宮凡不知曉靈道的手段一般,他連聖人都知之不詳。
“神靈,隻要沒有隕落,哪怕在壽命終結的時候,也會處於自身最巔峰的狀態。我這垂垂老矣的姿態,隻是為了方便而偽裝的……”廣曄露出絲絲笑意,“而我的年齡,在神靈之中,還算年輕的那一批。”
“說到底,你一開始便錯了。有些東西,更多是看對眼緣,說起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哪怕我日後離開此地,也會將這小山村安頓好,你身為小山村此代最強者,自然能得到不少好處。更何況,一個活著的神靈,比將要走向毀滅的神靈不是要好上很多?”
廣曄滿懷感慨,“我見過壽命將要終結的神靈,說是要終結說不定也有百萬、千萬年的壽命,可對他們而言這還是太少了。為了能夠增加壽命,他們什麽都幹得出來,由此衍生了無數邪神。哪還有什麽神藏?”
“你錯了,從一開始便錯了。若你能保持初心,說不定還真能從我這裏撈到足夠的好處。可惜了,可惜了!”
廣曄的聲音很淡,卻清晰的在這院子裏回蕩。
廣方所有的掙紮都停了下來,嘴中滿是苦澀,心下暗道,“原來自己一開始便走上了歪路嗎?”
“不過,小山村畢竟還需要你……”廣曄的聲音又緩緩響起。
廣方瞳孔綻放中耀眼的精芒,或許自己不會死?此時他恨不得立刻跪下求饒,可惜周遭的壓製氣息依舊沒有消失,他隻能如一個標本一樣佇立在原地。
“隻是,你的心已經變了。”廣曄搖頭不已,說著一步走到了廣方身前,緩緩伸出自己枯瘦的手掌……
廣方瞳孔猛地一凝,艱難的搖頭,他不想死!哪怕苟且偷生他也願意。
“放心吧,你不會死。”
在南宮凡的眸子下,廣曄的手掌輕輕搭在了廣方的腦袋上,神異的光澤閃動.……
“啊~”
一聲痛苦的怒吼炸響,廣方身周的壓抑感瞬間蕩然無存,他整個人一下子跪倒在地,身軀在不停的顫抖,雙手下意識拿起來放在腦袋兩邊。
麵龐是那般扭曲和猙獰,僅僅是這麽一看,南宮凡心中都泛起絲絲寒意——
這到底是有多痛苦?想想一個靈道修者表現得如此不堪,南宮凡便不寒而粟。
他訥訥出聲,“這是……?”
“在他識海裏刻下了禁製。”廣曄滿臉不在乎的說道。
南宮凡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很顯然廣曄已經完全不信任廣方了,可同樣也不想自己離開小山村之後,這個留下他記憶之中最美好畫麵的村落因沒有靈道修者庇護而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如此,便要用方法將廣方成為這方村落真正的守護神。
哪怕上位靈道乃至半聖對此都束手無策,可對廣曄這個天神來說,一切都不過爾爾了,直接強行撕開廣方的識海空間,在裏麵布下重重禁製。
廣方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汗水,衣袍緊緊貼著身子,讓他感到一陣不適。
他大口的喘著氣,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哪怕他知道從此開始自己的一生便發生了改變。可至少是活了下來,還能多看看那些大山大河,還能活躍在世上。
怎能不欣喜?
廣方還是廣方,看起來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不過從此他或許有了另一個名字——小山村的守護神。
他第一時間便明白了過來,自己這一生估計都要待在這村落之中了。
南宮凡嘖嘖感歎,惡人還需惡人磨,有廣曄這個天神在,廣方已經無法再搞出什麽幺蛾子了,他在此處最大的威脅已經清除,總算是可以靜下心來學習醫術了。
“大人.……我先下去了?”廣方站直了身軀,腦袋似乎比先前還要低得更低幾分。
此時,他連老師也叫不出聲了,他隻是一個小醜,一個不能掌控自己日後命運的小醜。
“隨你。”廣曄隨口說道。
廣方在沉默中漸漸遠去。
“我殘忍嗎?”廣曄望著其消失的背影,半晌才幽幽一歎。
“這世間哪有絕對的對與錯?”南宮凡聳了聳肩。
“村民們要來了,該開始第二課了。”廣曄望著漸漸黯淡的天空,緩緩開口。
“好。”南宮凡點頭,同樣望向天空,似乎在尋找著身旁這位天神在看什麽。
或許,僅僅是心裏掀起了點點波瀾吧?畢竟再怎麽說,這也是他自己調教出來的修士,同時還有那些或是隕落或是受創在山脈中的村民們,說起來也是他看著從嬰孩長大成人,看著他們勤勞耕地、打獵。
這些都是他的孩子啊!……
村民們來的時間比兩人預料得要晚上很多。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月牙已經掛上枝頭,南宮凡才聽到了那點點腳步聲由遠而近。
步伐淩亂,顯然來的人很多。
“這裏一切都很有儀式感,比如要讓隕落的人入土為安。而這次很多人連完整的軀體都沒有,便招魂入土,時間自然就久了一些。”廣曄已經恢複了正常,依舊保持自己老邁的模樣坐在老爺椅上。
“原來如此。”南宮凡默然無言。
這可是足足十個人啊!特別是這小小的山村,每一戶人家都沾親帶故的,基本全都姓廣,這之中的悲痛自然要更為劇烈一些。
敲門聲響起。
“進來吧。”廣曄揮了揮手,門就自發打開。
“老村長.……”
“大人.……”
一下子進來十幾號人,這還隻是能夠直立行走的,還有許多都是被抬著或是背著。
痛苦的嘶吼聲此起彼伏的響徹全場。
少胳膊少腿,甚至還有不少遍體鱗傷,除了胸口微微起伏之外,與死屍已經沒什麽兩樣。
慘烈!
或許是在這裏待了足足幾個月時間,又或許是這些痛吼聲太過潸然淚下,南宮凡甚至不忍心繼續看下去。
由此,他對廣方的所作所為愈發痛恨了起來。
“日後不管如何發展,我都不能成為這樣的江湖人。我意想之中的江湖,應該是快意恩仇,同樣也是俠客,不說路見不平都要拔刀相助,也不能將禍患引給他人,甚至有時候還要力所能及的去承擔,給他人減少壓力。”南宮凡捏緊了拳頭,算是立下了某種誓言。
“把他們放下吧。”廣曄瞳孔依舊古井無波。
身為神靈,這一生什麽沒見過?先前心思略微起伏,對他來說便是前所未有的體會了,如今早已心硬如鐵。
當然,他所表露出來的還是那悲天憫人的老醫生形象。
“是,老村長(大人).……”
那些站不起身的人全都被放在了地上,冰涼的地板讓他們感受到了難言的刺激,發出了似爽非爽的叫聲。
廣曄移動眸子放到了南宮凡身上,“醫道,說通俗點,便是將溫和的能量渡到他人身上。這能量或許來自於本身,又或許來自於丹藥和藥劑。而醫生便是要將這些能量運用到它該有的地方上去。當然,說起來簡單,想要做到並不容易,特別是修為不錯的人,其體內靈力激蕩,會平添不少麻煩。”
“弟子明白。”南宮凡上前幾步將廣曄攙扶起,不管怎麽說,這都算是自己的師父,若是私底下怎般強嘴都無所謂,在外人麵前自然還是要給其幾分麵子,將尊師重道那一套給拾起來。
廣曄滿意的一笑。
此時,那些還沒被痛楚侵蝕的村民們才反應過來,平日那勤勤懇懇的小家夥,甚至這次受傷之人不多,都有其幾分功勞,竟已經成了老村長的弟子。
“曄叔,恭喜你喜得佳徒。”場內唯一一個看起來完好無損的中年男子艱難的擠出笑容。
“先不說這事,我先來看看這些可憐的家夥們。”廣曄擺了擺手,享受著被南宮凡攙扶的感覺。
“很多傷勢有些緊急,就不一步步指導你,你如今隻看多記,把疑問都寫下來,等閑下來的時候我再與你好生探討一番。”廣曄轉向南宮凡,開口笑道。
“好。”南宮凡點頭。
廣曄身子微微挺直,瞳孔閃爍出耀眼的光華。
南宮凡微微退後一步,目光炯炯的看著這一切。
也是這一次讓他對醫道有了很大改觀,原來醫術施展起來也能如此美觀,甚至暗合天道,帶給人無數發自心底的驚喜。
……
轉眼,就是一年過去。
南宮凡整理著自己這居住不知多久的屋子,幽幽一歎。
“怎麽?還不舍得?”廣曄的聲音在後麵炸響。
“以前每時每刻都感覺時間很緊迫,生怕一秒鍾漏下,便會失去很多,隻能拚了命的去爭……這一年多的時間,悠然南山下,確實是別樣的體會。”南宮凡悠悠開口。
“可人總不能墨守成規,想要與天驕爭鋒,想要成為一方諸侯,或者說想要守護這份美好,都必須得走出去。隻有實力足夠,一切才會擁有。”廣曄嘴角噙笑。
此時,他已經恢複成了本來的樣子。
“是的,我早已知曉這些道理。”南宮凡沉默著環視周遭的景象,半晌才開口,“所以,終歸是要回到現實了。”
“哈哈,終歸是有個過渡的過程,我們如今便拾起‘行醫門’本該有的作風,做個赤腳醫生,行走天下。”廣曄爽朗一笑。
“好。”南宮凡點頭,將自己的東西全部收起,然後微微一笑,“話說,你已經過世了,還走出來幹嘛?”
“過世的是小山村的老村長廣曄,並非赤腳醫生廣曄。”廣曄悠悠一笑。
“我還要參加你的葬禮呢。”南宮凡露出笑意,“然後才是離開的時候。”
“好。”廣曄麵龐一滯,搖頭不已。
他玩了一出假死,不禁是結束自己在小山村的這一生。南宮凡身為他的弟子,自然是要出席的。
南宮凡爽朗大笑,“說起來,這次的葬禮規格挺高,可見你這‘一生’也算是輝煌了,至少整個小山村都記得你的好。”
“他們若是不記得我那才是怪了,再怎麽說也守護了他們足足幾萬年。”廣曄翻了個白眼。
“哈哈哈。”南宮凡捧腹大笑,“不跟你瞎咧咧了,我先去參加你的葬禮了。”
“你就這麽膈應我吧。”廣曄無奈的歎息,早知道還不如說自己時日不長,尋找一個地方將自己葬下呢,這平白“死”這麽一次,不知要被這劣徒嘲諷多久,以後怕是都抬不起頭了。
南宮凡在笑聲中走出屋子,一邁出小院,他麵龐微微一肅,顯得沉悶了不少。
“也不知等會兒能不能哭出來?”
他摩挲下巴,沿著鄉村小道往村落另一頭走去。
走出村莊,一眼便看到了熱鬧卻沉悶的場景。
白花朵朵,白旗飄飄。
用泥土堆砌而成的祭台是那般刺目,其前方安靜的擺放著一個小盒子。
這便是“廣曄的骨灰盒”。
南宮凡看著這盒子立刻便生起啼笑皆非的感覺,可又不得不偽裝成悲痛的樣子,麵龐微微扭曲說不出的難受。
“你們要走了吧?”廣方一身白袍,胸口也插上了一朵白花,身為現任村長,他自然要來組織這一場或許是小山村有史以來最浩大的葬禮。
南宮凡沉默中輕輕點頭。
“一路順風。”廣方轉過身子,看向那虛假的骨灰盒。
“你也是。”南宮凡低聲應和了一句,不管怎麽說,再被迫成為守護神之後,廣方還是對他有諸多照顧。
“以後,記得來看看我,就算講講外麵的趣事也是極好的。”廣方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歲。
“好。”南宮凡點頭。
“實則也沒什麽不滿足了,能達到如今境地,已經超出了我的天賦,更何況還有大人留下的東西,我想我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唯一可惜的是,今生今世或許便要在此地渡過了。”廣方感歎著。
“娶妻生子,讓他去完成你沒有完成的偉業,也沒有什麽不好。”南宮凡開口回應道。
“或許吧,有了孩子我的心態說不定真會轉變了。”廣方灑脫一笑,“走吧,我來為你們送行。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名滿天下,帶著我的那一份。”
“好。”南宮凡點頭。
村民們都是跟著廣方一樣的裝扮,看著走近的南宮凡,一個個老遠便呼喊了起來,“小先生。”
南宮凡真正學醫已有足足一年,算是將自己荒廢的巫術重新拾了起來。而這一年,廣曄明麵上越來越虛弱,基本都是他坐診在院子之中。
當然,所治都是小傷小病,可也算是彌補了一些經驗上的欠缺,加上他有巫師的基礎,隻說醫道上算是最為古老和正統的一派,也算留下了不錯的聲名。
“節哀順變。”
每路過一個村民,他們都會滿臉悲戚的念叨一聲。
宛若天塌了!
說廣曄是他們心中的天還真沒有太大的問題。
就是有了廣曄的醫術和庇護,這幾萬年來,僅僅十幾個人的破敗村莊才發展到如今境地。
南宮凡默然點頭,“我師父知道你們如此惦記他,上天之靈也會感到極為安慰。”
葬禮一絲不苟的進行著。
最後,骨灰盒落入那泥土塑造的祭壇中。
這是廣曄的意思,自然沒有人異議,其他人隻當廣曄哪怕身亡,也想看著小山村繼續發展並庇護這邊角村落。
僅有南宮凡和廣方懷疑那位大咖應當是在這所謂的骨灰盒中做了什麽手腳,其應當算是小山村的底蘊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