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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無塵公子

  在這葉府裏無所事事地過完了一天後,葉離當晚早早地就歇下了。等到第二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葉離便被外邊嘈雜的聲音吵醒了。


  今天便是老太爺的壽辰,於是葉家上上下下打從半夜就開始忙活了。隻不過那會兒動靜還沒那麽大,這天一亮,全府便張羅開了。因為這些瑣事自有手下的人去做,絕大多數的禮數活也是由家裏的長輩們接手,所以他們這些晚輩一時間也沒什麽東西可做的。至於到前邊招待那些送禮的客人,那也是由老壽星的兒女們去,他們這些兒孫輩的,除了長孫,基本上就沒他們什麽事了。


  雖然如此,葉離也沒閑著。


  雖說她是名晉將,在這鄴城裏看上去身份是有點尷尬,但是不妨礙城內的一些士族與她結交。這些士族個個都是人精,能有好處,就絕不會輕易放過。何況如今趙與晉的關係並沒有當初那般僵硬。


  於是葉瑜聲便特許她到前邊兒來招呼那些士紳富豪。其實說白了,這招呼跟陪聊沒啥區別。不過葉離有自己的打算。


  此次葉老太爺大壽,葉府定會聚齊許多名門,他們或許是來自鄴城本地,或許是來自其他地區,總之,多結交一些人總是好的。況且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坐擁一方財富的豪強,手底下更是培養著各類人才。如果能把這些資源利用好,想必對她的計劃會有意想不到的助推效果。


  當然了,這拉攏的痕跡不能太明顯,交談也好,交易也好,點到為止即可。既不要讓人覺得你太諂媚、別有心機,也不能讓人覺得你高不可攀,從而使那些有望與你合作的人望而生畏。


  個中道理,該把握的度,經過這些年的摸索,葉離已經都摸出一定的門道來了。


  不出她所料,她的出現很快就引來了一些人的關注。其中最先與她攀上話的,是廣陵郡的名門,劉誌遠。


  此人管著東麵沿海一帶的海鹽販賣,其身家自是不必說。論其祖輩,竟是漢高祖嫡係子孫,傳到如今,他也算的是漢高祖的第十代世孫了。


  據說此人不僅壟斷東南鹽業,而且手下還秘密養著一隊兵馬。不僅如此,趙國朝堂上,有超過十個的大臣都與他有著不明的關聯。所以此次入趙皇宮救段王孫,他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這不是葉將軍麽?葉將軍少年英豪,老夫早有耳聞。竟不想一見,竟是這般的一表人才。真是後生可畏啊!”劉誌遠嗬嗬笑道。


  “哪裏哪裏,劉老謬讚。”葉離上前,隻靦腆地笑了笑,在他麵前卸下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表現出一副他這年紀該有的樣子。


  劉誌遠向來喜歡毫不做作的人,若是此番葉離一上來就打官腔,隻會適得其反。相反,他倒是欣賞像葉離這般有著極大作為,卻又不以為炫耀之資的“真誠”表現。


  總之呢,這第一印象不錯。


  算起來劉誌遠也是個義商,暗地裏經常有出手助晉的軍.事行動,雖然晉如今毫無鬥誌,但他還是始終堅持著他所做的事。他雖壟斷一方資源,卻不像一般鄉紳那般為禍百姓。相反,他的義舉卻是不勝枚舉。


  所以葉離對他也不存在排斥,這交談無形之中就顯得自然了許多。


  他們之間的談話,很快就迎來了一群好心的“好事者”的圍觀。


  “劉老賢弟看葉將軍這眼神,怕是現在都開始惋惜自家門下沒出一個女嬌娥來好與葉將軍相配了吧?”


  說話人是淮陰太守杜柯,是劉誌遠的老友。雖然相對於其他人,他會顯得清貧點,但他卻是一個為數不多的好官。在位三十年,為當地謀下不少福祉,其間破獲了不少的冤假錯案,懲罰了不少為禍鄉裏的惡人。


  就因為他的獨樹一幟,所以才在晉朝的朝堂上呆不下去。以致為官多年,到如今還是個太守身份。難得的是,就算現實對他如此殘酷,他還能秉持自己的初衷,出淤泥而不染。


  而這樣的人,往往是葉離真心敬佩的。


  “葉離見過杜太守。”葉離拱手,率先行禮道。


  杜柯倒是沒想到像葉離這樣的人物竟會識得他是何人,且見他一副不卑不亢,而眼裏卻滿是恭敬的樣子,倒不像是故意而為之。畢竟,像他這樣的身份,除去沒幾個真心待見他的人,其他基本上都是為了沽名釣譽才會理會他這樣一個糟老頭子的。


  不過像葉離這樣的武將,沽名釣譽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麽幫助,除此之外,便隻剩另一種可能了。


  “葉將軍多禮了。”杜柯微微笑道,語氣看似平易近人,但是還是帶著些許疏離的意味。


  而葉離在看人臉色這一方麵,早就練就了一副火眼金睛。


  這太守怕是有要試她一試的意圖了。


  於是葉離便打算先發製敵。趁他老人家還沒出招之前,先就動手在他麵前秀出了她泡茶的手藝。這杜太守平生就好這口,不過卻是個隻有少數人知道的秘密罷了。


  說起來她還得感謝鏡台先生,也多虧了他,她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麽一回事的。其實當時她也就是順便記下了,也沒想到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二老先請入座吧。葉離手藝不精,也隻能先用杯清茶來招待二老了。”


  這招放在年輕人麵前隻會被人覺得做作,但是放在老人這邊,那可是一門好感度暴增的藝術啊。


  其實這些長輩在看小輩的時候,大部分上的隻會以閱曆豐富的年長者自居。所以呢,千萬別在他們麵前瞎扯什麽經驗。更多的時候,做些能夠顯示你的耐心的事情反而會讓他們深受滿意。


  因為這些長者在經曆了漫長歲月之後,那些年少輕狂、意氣風發早已都煙消雲散。這時他們的心態往往都是那種看盡千帆過後,沉靜一片心湖的返璞歸真。所以他們生活的節奏總是那麽的慢。因為這時的他們已不再急功近利,他們隻是在享受其間的過程而已。因此,對待上了年紀的長輩就一定要有足夠的耐心。


  雖說一早的時間基本上都花在劉、杜二老的身上了,不過葉離卻覺得值。雖然結交更多的人是好事,但是能交到讓自己心悅接受的好友更為重要。雖說一開始接近劉誌遠她是帶著目的的,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她卻也把他劃入了與杜柯同等的一類人中。且在與他們交談的過程中,她倒是覺得收益頗豐。


  而兩位老人則是覺得難得交到了一個知己小友。等到午宴差不多開始時,三人這才依依惜別,各入其位了。


  葉老太爺怎說的也算是一號人物,所以每逢他的壽宴,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幾乎都要將這葉府的門檻踏破。尤其是現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各世家大族都無一例外地選擇抱團取暖,以穩固自己在這亂世中的地位,像是那些孤立存在的,在這世道上根本就是舉步維艱。因此也不難理解為何每逢葉老太爺的壽辰,都有這麽多的來自四麵八方的人前來祝賀。


  所以說利益這種東西也真是奇妙,它能讓兩個毫不相關的人的走到一起,也能讓仇敵化為朋友關係。


  此次來參加壽辰的除去一些往年的熟人外,有不少的都是替自己的家族出麵的青年才俊。葉府的壽宴擺了百來桌,而她所在的這一頭,落座的客人基本上都是與她年紀差不多的富家公子以及鄴城的千金貴女。而那些稍有資曆的年長者,基本上都被安排到了別處。


  葉離自落座後,便有不少人或明或暗地在一旁打量著她,她雖假裝目不斜視,但空閑之餘,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將場上的大部分人都審查了個遍。不過說實話,這些人中,她真正認識的沒幾個,能叫出來名字、認出身份的也是寥寥無幾。


  她假作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全場,直到她將視線落到正對麵,卻不想迎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褐色眸子。


  正如她在打量著他一般,對麵那人也是毫不避諱的直麵著打量著她。


  葉離其實見過不少美男子,不過真要說得上是妖孽的便隻有眼前這位了。他一襲紅衣,廣大的雲袖上繡著玄色古紋。他倒不似常人那般地正襟危坐,而是身子微斜,姿態慵懶地斜倚在坐席上。


  雖說現下男子的長相都是偏柔美的,但是能長成他這般讓所有女子也要自慚形穢的傾城容貌也是一種本事。雖然上次在幽州城的人群裏匆匆見過他一眼,可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她自詡從未與他有過接觸,但在看見他的那雙細長的桃花眼以及那一對褐色的瞳仁時,她竟莫名地覺得熟悉。


  看到他時,葉離心下也覺得驚訝。沒想到這老太爺的麵子還挺大的,竟能請來這無塵公子,幽州城城主季銘的長子——季淵。


  此人不論在哪裏都頗有名望,據說名下還有不少的店鋪銀樓,其身家可算得上是富可敵國的那種。若非因他本人是個斷袖,那他絕對會成為這天下間女子首選的金龜婿。當然,除她以外。因為這種一穿上女裝就難辨雌雄的妖孽類型,她一向都不感興趣。


  葉離隻是“禮尚往來”地稍微打量了他一會兒,隨即就斂下眼眸,不再看他。因為場上能說上話的人幾乎沒有,所以她幹脆就吃自己的東西吧。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怎麽進食,她都快餓死了。


  正常情況下,這場宴會要持續到很晚。所以葉離也沒敢多吃,怕太快吃飽,呆在這裏沒事可幹。所以她隻是象征性的夾了塊山楂糕後,隨後就給自己倒了杯酒開始慢品了起來。


  至於表演什麽的都安排在了晚宴,所以現下是找不到什麽有趣的東西拿來消遣這無聊的時光了。


  正當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品著酒時,忽而麵前就出現了幾雙錦靴。


  葉離眉頭微蹙,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去,便見幾個舉止輕浮的富家公子,正拿著酒杯,有些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看樣子,貌似有些來者不善呐。


  “聽說,你就是鼎鼎有名的晉營少將軍葉離了?”


  這些人多半是石趙朝堂上的王公大臣的兒子,所以才會故意來找她這個晉人的事兒吧。


  葉離道,“正是。”


  雖說她是不想搭理他們,可現在她畢竟身在葉府,代表的是葉府的門麵,所以不能讓人家麵上過不去。既然這些人想玩,她就勉強奉陪一下吧。


  “早就聽說葉將軍的娘親是個大美人,如今一看,將軍倒是隨令慈多一點吧。若非知道將軍是個錚錚男兒,還以為是誰家的美嬌娥在此女扮男裝戲弄人呢。”那穿藍色衣服的,也不顧葉離的臉色,自顧自地笑開了。


  場上的人無一例外地都聽出了他話裏的取笑之意,一個個都憋著笑,隻是顧及著葉離的身份和她背後的葉家,所以都沒敢明著表現出來而已。


  聞言,葉離隻是笑笑,臉色從容道,“葉某人自知在長相上沒有什麽說服力,但倘是有點眼力的都不會將葉某人當成女人。王少爺一表人才,想必也是閱人無數,這點眼力怕是有的吧?”


  葉離這話其實是在變相地罵他有眼無珠,說他是個閱女無數的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的主。當然,因為她說的實在委婉,他又沒那個能夠消化她話的腦子,自然是以為她是在誇他了。


  雖然那王少爺也察覺出了葉離前半句話像是在罵他,不過聽她後半句還以為她是在誇他,於是不免有些得意忘形道,“那是自然。”


  “不知王少爺有何指教?”看他帶著人過來,想必不僅是閑著沒事過來取笑她的吧。


  “聽說晉朝有個風俗,叫做曲水流觴。雖然本少爺也從沒見過,但至少也聽說過怎麽玩。如今這裏雖然沒有流水,但還是有酒杯。不如我等就以行酒令的方式來玩這個遊戲吧。不知葉將軍可否賞臉呢?”


  這家夥擺明了是想讓她出醜的。他以為葉離自小流離在外,而且看她又是武將出身,所以肚子裏一定沒有多少墨水。


  至於這曲水流觴,晉人也隻有在春季出遊才會用來助興的。


  這玩法就是在小溪裏放個酒杯,然後任其漂流,參與者便沿著溪邊排隊。之後由裁判倒數,等倒數完,酒杯停在誰麵前就由誰賦詩一首,若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不了,就要罰酒。


  而這些世家大族中,如今皆尚附庸風雅,這王少爺借此,一來必是想要在在座的千金們麵前博個好感,二來嘛,就是想讓大家知道她葉離隻是個虛有其表的草包而已。


  不過,他的算盤怕是要打翻了。


  她雖然談不上什麽文成武就,至少肚子裏還是有點墨水的。她倒是想看看,這王少爺想怎麽玩倒她。


  不過這遊戲要是不留什麽懸念的話,那玩著也沒意思。


  於是葉離故作為難道,“這.……葉某人學識尚淺,王少爺還是.……”


  那王少爺聞言更是得瑟了幾分,心裏卻想到,那人果真是沒騙他,這葉離還真是空有其表的莽夫一個啊。


  “葉將軍不必過謙,隻是一個小小的遊戲而已。”那王少爺嘴上倒是說得好聽,可他眼裏的那肆無忌憚的光亮早已出賣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另一旁,本來百無聊賴的季淵,卻為此突然來了興趣。尤其是在看見葉離的眸子裏閃過的那抹微不可察的狡黠之意後。


  他倒是沒想到,此行居然會碰上他。更沒曾想過,他竟會是這葉家的三公子。不過這樣也好,接下來的日子有他相伴,想著該不會太無聊。


  “那葉某隻好獻醜了。”葉離表現得有些局促不安,這讓旁人看戲的興趣則愈加濃厚了幾分。


  場上加她在內共有二十多個人,看那王少爺的架勢,怕是要讓全場人都參與其中了。


  結果真如她所料。看來這王少爺果真是有備而來的。


  不過她倒沒想到,這王少爺居然也把季淵給請進這遊戲裏了。她狐疑地看了眼他,卻沒想和他向她投來的有所深意的目光相撞。那廝見她這般,唇上揚起了一抹笑意。那笑容,看著竟比孟暘還要像狐狸。


  不知怎得,被他這麽沒由來的一看,本來心情平穩的葉離,這會兒竟莫名地覺得緊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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