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君臣論勢
“正是。”葉離頷首道:“據葉離所知,涼國國主張駿已經和石虎取得了同盟之誼。雖說代國政權剛建立不久,但動機仍不明確。若是趙這時能拋出誘餌,與代王拓跋什翼犍聯盟的話,會造成什麽後果,皇上想必也能明白。不過石虎現今似乎沒有意願聯合代國,且就先放著。”
說到這裏時,葉離又拿出數顆白子。在代表趙與段遼的兩子間連出了一條線,又道:“之前棘城一戰,石趙大敗,並且石虎也因段氏的中途反悔而與段氏反目,而段王孫也是因此才入趙為質。
此後,段王孫被燕人解救,這樣看來,段氏理應會因燕的恩情而與燕結盟。而這代國也算與燕互為鄰邦,若是燕王有意拉攏,那麽將形成燕、代、段氏三方對抗涼、趙兩國的局麵。這樣一來,在北方,占據有利局勢的該是燕。
而南方的晉、漢兩國,不僅遠離北方戰場,而且也與遼渤之地的燕相距千裏。如果燕有意與趙爭鋒,那麽他最先聯合的該是段氏與代國。可他偏偏沒有動靜,還派使臣不遠千裏地來到建康,就是為了相商和談一事。皇上有沒有想過,他此次和談的原因是什麽?他和談的目的又到底何在?”
聽她一番話,司馬衍沉吟良久,語氣有些凝重道:“燕王此前和談的目的是為了結束兩方對峙的局麵,以熄連月來狂燒的戰火,也是為了兩方能夠止一時幹戈,以換來兩方暫時安穩發展的局麵。而我朝經元月的那一場戰役,已經是元氣大傷。雖然不願承認,但在作戰方麵,我朝確實是不盡人意。所以此次燕方麵一說要和談,朝中的主和派便都紛紛出來發聲了。”
司馬衍歎了一聲,又道:“自古以來,國與國之間的和談都是為了兩方能夠得到安穩發展,也都是兩國百姓所希望看見的局麵。所以……”
“所以皇上是認為燕王此次和談的目的隻是為了促進兩方的發展嗎?還是說他有那個仁心會顧得上百姓的意願?”
葉離知道司馬衍的意思,但是她更清楚慕容皝的為人:“慕容皝從不是那種良善之輩。而且現在北方又處在極大的動蕩之中,燕王現在就算真有什麽目的,也該是為了保住和壯大自己的政權為主要出發點吧?”
“所以你是想說,燕王和談是另有目的?”經葉離一番分析,司馬衍也確實對慕容皝此次和談的目的有所懷疑。可如他懷疑慕容皝的居心一般,葉離之所以有這番推論,恐怕也是他自己猜測出來的結果吧?
“是。此前葉離還有所懷疑,可是在想到了一件事後,便就確定了下來。”
“何事?”司馬衍問。
“燕使這次南下除了和談外,他們還在暗中找尋前遼東王慕容翰的下落。”
之前趙與涼國突然結盟的事情就讓她覺得很是奇怪,但後來想想,石虎興許隻是因為戰敗後繼續補充元氣,所以才將涼國拉攏了過來。可是在段王孫被慕容恪截走後不久,燕方麵就發出了要和談的聲音。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照理說,慕容皝要是借段王孫與段遼講和,想必段遼也願意和燕結成同盟的。可是,至今為止,都沒聽到過燕與段氏要結盟的消息。相反的,慕容皝卻在這個當頭向晉求和,這就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
慕容皝好不容易才獨立出晉的統治,眼見自己的事業剛有起步,若非遇到天大的難事,他是絕對不會輕易向晉講和的。更何況這些年晉在與燕作戰的過程中從來沒有討過一絲的好處,以慕容皝的為人,又怎可能輕易地向晉這個敗者低頭呢?
所以,她便可斷定,慕容皝之所以這麽反常,定是因為他遇到了困難,而那困難定和段氏或者石趙有所關聯。
因此,她便有了一個大膽的推論。慕容皝這次遇上的困難,或許是石虎在從中設好的一盤局。
之前在棘城一戰的過程中,石虎戰敗或許隻是個假象。他造出這個假象的目的就是讓那些早前那些想依附他卻又沒有底氣的小政權趁此機會與他結盟,如此這般,所獲得的最終效果與他那所謂的“元氣大傷”相比,或許還是得大於失。
而以段遼那反複無常的個性,他既然做得出中途易轍的事,也就做得出在接回段王孫突然語言翻臉的事情。畢竟在他眼裏,他孫子之所以會出事,也都是慕容皝間接造成的不是?
如此一來,燕的處境便就一下子陷入了孤立無援的狀態,所以慕容皝這才想到了要與晉和談,才想到了要找回他那個失聯已久的戰神王兄慕容翰。
“所以葉離便想,慕容皝之所以會有如此反常的行為,便可能是因為他遇上了一個極為棘手的難題,所以他才不得不向晉請和。而這個難題,如若葉離所推斷的事情為實的話,那麽就是燕現已經到了亡國的邊緣。
而慕容皝為免亡國,所以才想向晉請和,而他為的就是想在這夾縫中求生存。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他為什麽在看似占據有利局勢下還要想晉請和,為什麽還要在四處尋找那個失蹤已久的遼東王。因此,葉離便推斷,讓慕容皝陷入此番困局的背後推手,就是石虎。”
“你是想借此告誡朕,讓朕最好不要答應此次的和談是嗎?可就算事情果真如你所說的那般又如何?”說著,司馬衍便就伸手在棋盤上移了幾顆棋子:“你可有想過,如若燕被趙所吞並了,這樣一來,便就形成了南北兩方兩者並存的局麵。以石虎的野心,他必將在吞並燕之後再向晉一舉進發。而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想必不用朕說你也該知道。”
這葉離自然是想過了,如若她不是顧及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當初棘城一戰她也不會插手助慕容皝退敵的。可後來她也想了,那也隻是在北方政權團結一致下才可能發生的事情。
“皇上也該知道,北方政權四分五裂,但每個政權都各自為政。他們隻是看重一時的利益才抱團取暖,一旦利益發生衝突,便就會開始內鬥。這樣的情況,在北方的土地上總是周而複始的上演著。更何況如今代國也在日益強大之中,誰也難保它會成為下一個燕國。
而我朝南方各地水旱災害層出不窮,又經元月一場敗戰,現正處人力凋敝、國庫空虛的時候。而且近來各郡包括城中的流民數量都在與日俱增,皇上也是整日把自己關在禦書房裏。我朝的事尚未解決,此時若還插手別國的事,到時候唯恐會爆發出更大的禍端。所以葉離懇請皇上,作罷和談一事!”說著,葉離便退後一步,單膝向司馬衍跪下,麵帶請求道。
“朕意已決!再者此次和談已成定局,若是朕突然反悔,你要教別人如何看待朕,如何看待朕治下的這個皇朝?”或許葉離此般考慮也在常理之中,而他也在答應和談的時候就已經預料過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可是新政必須實行,為了將新政推行下去,他必須這麽做。
雖然此般做法很冒險,但是不借此機會,他就沒法脫離那些舊勢力的掌控。皇室的悲劇延續到他這一代已經夠了,他不能再讓這種悲劇般的現狀繼續延續下去。
“皇上……”
葉離還說些什麽,卻被司馬衍阻止了:“你無需再說了。”司馬衍頗為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道:“朕知道你之所以會來進勸是為了整個晉朝著想。但朕也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就算是此次燕王決意將我朝拉下水,朕也會順著他的路子走。隻有這樣,朕才能借機架空舊勢力在朝的權力。就算是冒著被顛覆的危險,朕也在所不惜。”
“所以皇上之所以會答應和談,隻是為了要借和談一事趁機扳倒舊勢力?”聽到這裏,葉離眼皮不由地跳了下。
所以她這是該說機緣巧合呢還是說撞了狗血?又或者她該不該就幹脆趁此機會跟成帝說不要多此一舉?
“皇上如果隻是想扳倒舊勢力,其實有更好的途徑供皇上選擇。這樣殺敵一百自損三千的招實在是愚蠢至極。”
“你敢說朕愚蠢?”司馬衍危險地眯起了雙眸,但是從語氣上聽卻聽不出他有絲毫動怒的跡象。
“呃……皇上恕罪,罪囚無心之失。”跟他談了這麽多,葉離也漸漸地把原有的心防卸下了一點,所以這一不留神,就差點把司馬衍當成了平常人一般對待了。
“也罷,你就繼續往下說吧。所謂的更好的途徑是什麽?朕倒是願聞其詳。”在把葉離打進死牢之後,他就沒再奢望過這小子會再次送上門來。所以他也就直接舍了他這麽一條路子。眼下看來,選擇舍了他而另選一條風險更大途徑走,不是愚蠢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