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原是故人
半柱香之後,兩人這才到達了淩雲上的山腳。
之前在遠處看沒覺得這山有多高,可真正來到這山腳下,從底下往上望的時候,便覺得一眼望不到頂,何況這山的峰尖早已是穿入雲層了。
“這山還真地應了它的名字,卻是具備了淩雲之勢啊。”葉離仰著腦袋,看著頂上環在山腰上的那一團縹緲的雲霧,忽而有感而發道。
“是啊,這座山不僅高,而且山路也崎嶇得很,怕是不便騎馬了。等會兒隻能靠雙腿爬上去了。”季淵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上邊,隨之便牽著白義走到了她的身邊。
聞言,葉離不由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奇怪,“可別告訴我你師父住在山頂上。”
要是他師父就像那些得道高人一般地住在那廖無人煙的山頂上,她可就要半路閃人了。
這崎嶇的山路,光爬上去都得到晚上不可。而且這會兒光看著都覺得腿酸了,更別說爬上去了。
“那倒不至於,我師父就住在半山腰上,爬上去估計不用半柱香的時間就能到了。不然,我背你上去?”季淵看著她那一副有些畏懼的樣子,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雖說自己是有些畏懼爬山的,不過見季淵那一副完全看穿她心裏那點小九九的樣子,她忽而就不想讓他小看了去了。
“我自己可以上去。”葉離哼哼了一聲,就牽著翻羽走到了前邊。
見著她那難得別扭的樣子,季淵不禁搖頭失笑,笑過之後,他也牽著白義緊跟了上去。
原先看著這山勢崎嶇的樣子,本以為這山路也會比平常的要陡峭許多的,沒想這通往山上的路卻比當初去寒山寺的路好走多了。
隻是這路有些窄,容不得二人並行罷了。
現在已經靠近中午了,林子裏的濕氣也散去了不少,隻留下一片清爽極了的氣息。就連迎麵吹來的風,都帶上了淡淡的沁人心脾的竹葉清香味兒。
這座山也算是人跡罕至了,因而林中的雀鳥也是自在地立於林中的某處枝頭上,歡快地唱著悠揚的調子。
在這樣恍如世外的環境中,縱是心頭有再多塵埃,也在這一刻完全地被蕩滌幹淨了。
加之兩人行進的速度並不急切,就這樣像散步似地往目的地走去,倒是沒感覺到累。相反地,卻有著幾分愜意閑適的感覺。
之前也不是沒到深山老林裏走過,隻不過那些時候的心境並不像現在這般,就算有所見,卻也像是走馬觀花似地,更別說細致地放下心來卻感受這周遭的事物了。
兩人就這樣慢慢地往上走著,不知不覺地,就見著前邊出現了一片空地,空地的周圍是一叢繁密的竹林,在空地的中間則立著一座雅致的竹屋。
竹屋前辟出了一塊菜圃,圃中的地上整整齊齊地排著六七行菜畦,上邊種著各式的時令蔬菜。
圃中,則有一個穿著粗布的男子,此刻正背對著他們,單手拿著水瓢給地裏的菜澆水。
而季淵光是看著那名男子的背影,褐眸中便有了情緒的湧動變化。
似乎察覺到了後邊有人,那男子隨之便放下了手上的東西,然後直起身轉過了身來。
這林子裏沒有其他人,而看著季淵的反應,葉離便知眼前人就是他的師父了。她原本還在想著師父會是個什麽樣子,可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她便傻眼了。
“大……大叔?”看著麵前那個恍若虯髯客的中年人,葉離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
荀邑大叔怎麽會在這裏?不對,重點是大叔他怎麽會是季淵的師父?
季淵本想著開口喊人的,可聽身邊人的那一聲驚呼,他瞬時間也愣住了。
“媳婦兒,你認識我師父?”
可還沒得到她的回答,就聽見他師父朗聲道:“早聽子卿說要帶人來,沒想卻是昔日小友啊。好久不見啊,葉將軍。”
“好久不見。不過大叔,您就少埋汰我了,現在我可是無官一身輕啊。”葉離有些窘迫地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道。
見師父過來了,季淵便朝著他拱了拱手。看著兩人相談甚歡的樣子,他倒是沒出聲打斷。
“都進來坐會兒吧,我這正好準備好了一些食材,午飯就由你負責了。”說這話的時候,荀邑便將視線轉到了季淵的身上。
“得令。”季淵笑笑,隨之便招呼著葉離道:“那你就跟師父到前邊坐著,我就先去廚房了。”
“好。”葉離頷首。
“既然不是外人,就過來幫我給園子裏的菜除草吧。”荀邑若有所思地看了季淵和葉離一眼,心裏倒是有了些感慨。
這兩孩子還真是有緣。不過相比於已經什麽都已經了然於胸的子卿,這丫頭似乎對那些事情還是一無所知。
子卿這孩子還打算繼續瞞著,就是不知道葉離這丫頭日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後,會是個什麽樣的反應。
不過這些也都是後話了,看這兩人也不是俗人,彼此之間就算隔著點什麽,最後應該都是能化清的吧。
思及此處,荀邑便收回了神遊的思緒,自顧地向著原先還沒澆完水的地方走去。
“中午想吃什麽,為夫給你做?”見師父離開了,季淵這才收了點原先在麵見恩師時的一本正經。
“我想吃清蒸鱸魚。”葉離眼珠子一轉,一臉認真地看著季淵。
聞言,季淵才揚起的一抹笑瞬時就僵了一下,隨即以著一副幽怨極了的表情看著她:“媳婦兒,你欺負我。”
見他那一副就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兒的樣子,葉離沒忍住笑了。
“好了,你做什麽我就吃什麽。我先過去了,讓大叔等久了不太好。”說著,葉離便將手上的佩劍和韁繩轉交給了他。
“好。”應下後,季淵便牽著馬去了後邊。
……
進了菜地裏後,葉離便也老老實實地挽起褲腿袖子和著荀邑一起幹活了。
荀邑從剛才那會兒就怕她把他好不容易才在這兒種活的韭菜苗子給當草拔了,卻沒想她這幹起活來還顯得挺熟練的。
想來,這丫頭不僅是在軍政大事上如魚得水,就算對待這樣的瑣碎的事,也是毫不吃力。
他活了這麽些年,遇人無數也閱人無數,年紀輕輕地能做到像她這般的還真是少見,就算是十七歲時的自己,最多也隻知道如何運用在兵書上所學到的謀略上陣殺敵而已。就更別說朝政和這些農家瑣事了。
所以,子卿那孩子還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葉離將韭菜叢裏的雜草清理幹淨了之後,剛一轉頭就看見了正一臉深思地看著她的荀邑。
“大叔,你這麽看著我,莫非怕我把你的韭菜苗苗給拔了?”她手裏還抓著一把沒來得及丟掉的雜草,玩笑道。
“沒想到你這手拿戰槍的人還知道區分韭菜和雜草啊。”荀邑沒有嘲諷之意,隻是順著她的話調侃道。
“軍民一體。可別忘了我還是密雲山的三當家呢,這點事怎麽難得了我。”葉離語氣裏帶上了幾分小嘚瑟。
“呦,還沒誇你這就開始自賣自誇了。”荀邑好笑道。
葉離理所當然地回道:“這不還省了您誇我的力氣?”
“你這丫頭,幾年不見,這嘴上功夫倒見長了。”看著她這意氣風發的樣子,荀邑也不由地為她感到高興。
看著現在這般的她,又讓他不由地想起了過往的一些事。
他還記得第一次在延城的戰場上看見她的樣子,現在想來,還是覺得記憶如新。
那年他從大漠回來後,便一路南下,恰巧路過剛經曆過一場惡戰的延城。
因為當時時間緊,無奈之下,他隻能繞道從戰場後邊的亂葬崗上走。
記得那天天氣不是很好,加之延城的地勢較高,那厚重的雲層積壓在山頭的時候,就生出了一幕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畫麵。
經過一場戰爭後,那些戰死在戰場上又沒人收屍的士兵,基本上都被扔到了那片亂葬崗上。就連他這個自恃身經百戰、手上因為戰爭而染滿了鮮血的人,在看著那一堆又一堆的堆積成山的屍體時,也是再一次地被震撼到了。
可是後邊發生的一小件插曲,卻險些讓他把這震撼轉成了驚嚇。
因為前邊的路基本上都被屍體填滿了,路也不好走,所以他便下了馬想要繞道而行。可剛要下坡的時候,就覺得腳脖子被什麽東西給抓住了。
而低頭看去的那一眼,在看見自己腳上多了一支血淋淋的手時,他當即便以為這是撞鬼了。正當他急於將那隻手踹開時,耳邊就傳來了一道虛弱無力的聲音:“救我。”
當他晃過神來的時候,就見一全身是血的羸弱少年正趴在他腳下的那片斜坡上。
見著這麽一個費盡力氣、好不容易才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孩子,又想到自己尚在家中的幼子,出於不忍,他就施以援手將“他”救了下來。
原以為“他”隻是一個因為戰爭而被迫進入戰場的農家子弟,卻沒想,在等“他”真正醒來之後,他在她身上看見的不是稚氣,而是堪比修羅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