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季俞記憶(一)
入眼處便是一個嬰兒的出生,並伴隨著一場宮闈之亂。這個嬰兒剛落地就被人偷偷送出了宮,混亂中被一對夫婦救走。
這對夫婦也是逃難之人,女子又懷有身孕,眼看也是生產在即,所以便隨意找了個地落腳,誰知突然撿到一個孩子,但見這個孩子衣飾富貴,身上還帶有一塊玉石,玉石之上寫了一個俞字,俞乃王族貴姓,可見此人身份非凡。
兩人合計本是打算將孩子送去官府,可是現在正值王室內亂,將他送回去未必能活下來,萬一送錯了人,自己被當成同黨,恐怕連命都保不住。更何況他們已經走投無路,孩子身上還有錦衣玉石,於是他們將孩子留了下來,將他身上的玉石衣物全部典當,兩人帶著這個孩子匆匆離去。
當天夜裏,兩人還未行遠,女子便一陣腹痛,在一間破廟之中生出一個男嬰。因為這個男嬰出生時一身祥和之氣,且周身籠罩著淡淡的光暈,恍若仙人下凡,他們便為他取名季落仙。另一名撿來的男嬰取名季俞。
說來也是運氣好,有官兵按照玉石的線索追查丟失的王子,按照典鋪的夥計提供的消息,當此玉石者乃一對夫婦,女子懷有身孕,而他們赫然抱著兩個孩子,像是一對雙胞胎,便躲過了官兵的追查。
後來季俞並不像其他王室後裔那般能有機會複國,而是過起了閑人野鶴的生活。
而落仙一心向往修仙之道,遊曆天下而不歸。季氏夫婦也在早早離世,季俞為他們守孝六年。
因為此事,落仙覺得自己對他這個異父異母的哥哥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也就有了之後每一世他隻收他一人為徒的舉措。
那時季俞已經二十五六,雖然長著一張出塵的臉,被很多女子倒追,但是他卻心如止水,既不像落仙一樣沉迷與修仙之路,又不像世人一般留戀世間浮華,所以至今未婚。
自他容貌初成時就有人追求於他,他借著為雙親守孝之名推去別人的好意,後來孝期已滿,等他的姑娘依舊前去提親。他心一狠,說要幫弟弟也守孝三年,這才又過了三年安穩的人生。
我與他的相遇完全是一個意外,不僅對他來說,而且對我依舊如此。
那時我正帶著疏憶在人間遊玩,彼時湖光尚好,蒲柳窈窈。那天我們有賞的地點便是恣柳湖畔,我想起來不久前若錦特地帶我去那裏時,他曾問過我,“師兄可曾來過這裏?”那時他便在試探我是否還記得他。
“船家,今天的船怎麽還不開啊?”疏憶急著催促了一聲。
良久沒有聽到任何回應,疏憶疑惑地向外麵瞄去,還不忘嘟囔一句,“怎麽沒有人回應,難不成人掉河裏了?不行,我出去看看,要是見不到人,我們就換一條船好了。”說著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剛站到船頭,見著遠處人群熙攘,不覺好奇,便問我道,“虞大哥,那裏有好多人圍在一起呢,我們也去湊個熱鬧吧。”
對於看熱鬧一事我從來不熱衷,便對她說道,“那你去吧,我在這裏等著你,記得別惹事就行了。”
她收了臉上的好奇,說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還是和你一起遊湖更愜意,我現在就喊船家回來。”而後她便扯開嗓門對著岸邊大喊了兩聲將人喊了回來。
“船家,那邊有什麽稀罕事麽,怎的如此熱鬧啊?”她走了進來,坐在我旁邊還是沒有泯滅好奇心。
“小姑娘你是沒有看到,那邊有一個男子長得可真是好啊,就連我這一把年紀的人都忍不住想多看兩眼,”說完還不住地點頭讚歎。
“是麽?”疏憶不屑地哼了一聲,“有我虞大哥長得好麽?”
船家尷尬地笑了笑,見我在船艙內,他也不敢多瞄,訕訕地道,“這位公子長得自然也是極好。剛剛我隻是隨意一瞥,正好瞥見了那人,便停下多看了幾眼。”
疏憶聽了他的話,顯出些許不樂意,催促道,“你趕緊開船吧,要是再不走,我們就乘其他家的了。”
“好好,這就走,”船家一邊應著一邊去解開繩索。
“船家,等等,”這時外麵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隨後一抹白影跳入我的視線內,來人上船後,便急聲對著船家說道,“船家,快些開船吧。”
船家為難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征求我的意見,我說道,“走吧。”
船這才緩緩離開了岸邊。
我看到那個船家一個勁地將眼神瞄到白衣男子身上,便猜測剛剛他們圍堵之人莫非便是此人?於是我抬起頭來打量他。
而他正笑意盈盈地彎腰走了進來,毫不客氣地坐在我的對麵,看到我的一瞬間,眼神突然怔住,問我道,“我們是否在哪裏見過?”
我見著他也覺得眼熟,正在心裏細細回憶是否有這號人物。旁邊的疏憶見狀,開口打斷了我的沉思,“怎麽可能見過呢,我們都已經二十年沒有出來玩過了。”
“二十年?”白衣男子略略驚詫,“兩位看著也不大,敢問公子如今貴庚?”
被說露嘴了,疏憶即刻閉了口,圓不了謊,眼神轉到我身上向我求助,我無奈地笑道,“年近三十,我這人不顯老。”
他的眼神突然晦暗,低下頭,模樣看起來有三分怯意,問了一句,“難道兩位是夫妻?”
這句話問的疏憶也是臉色一紅,我見他們兩人都這副模樣,氣氛有些許僵持,便開口說道,“這是我妹妹疏憶。”
他們兩人同時抬頭看向我,一個眼中顯現出失望,一個眼中閃現晶亮。
他的臉上的笑意如湖麵泛起的粼粼波光,耀眼而又讓人移不開眼,他舉起麵前的杯子,對著我淺淺一禮,說道, “今日能與公子一見,實乃緣分,在下季俞,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我也如他般還禮,說道,“在下虞越。”
“虞越,”他低聲默默品味一番,開口讚道,“虞越,是個好名字,既有心情愉悅的暢然心境,又有逾越自我的不折意誌。但見公子模樣,便知公子乃非常人。”
我也笑著調侃了一句,“可季俞卻未必是個好名字,雖說有寄予厚望的美好祝願,可終究逃不過覬覦他人的非分妄想。”
本以為他會因我的話動怒一番,結果他確實大笑一聲,臉上根本沒有一絲慍色,而他也說了一句完全出人意料的話,他說,“我還以為你不會記住我的名字。”
我還未說什麽,我旁邊的疏憶便開了口,打斷我們兩人的對話,“聽說剛剛岸上有一男子被人圍堵,難不成那人是你?”這語氣中飽含不滿之意。
“可不就是這位公子,”船家在外麵接話道,“我平生都沒見過樣貌如此好的人。”
季俞淺淺一笑,語氣謙虛,“那是因為虞公子不在,否則哪裏還會有人注視我?”
疏憶這才滿意,淡淡瞥了他一眼,“他們眼光不錯,你眼光也不錯。”
“不知虞公子家住何方,改日再下前去拜訪?”
拜訪就算了,估計你也上不去,我隨口回道,“四海為家,居無定所。”其實我也不願與凡人結交,他們的壽命始終有限,隻要不交好,便不會為自己徒留傷感。
“正好在下也是孤身一人,日後便跟隨公子遊曆天下吧。”
這下可該如何開口拒絕呢?我正在想一個萬全之策,一旁的疏憶開口了,“你還是不要跟著我們了,帶著你走到哪都不會安生。”
季俞臉色沒有絲毫變動,隻是轉頭看著我,“如果我以麵具遮麵也不可嗎?”
“何必這麽麻煩呢?”疏憶直接嗆口道,“如果你直接毀容了豈不更好?”
“如果虞公子不嫌棄,我倒也無所謂,”他話語輕鬆,似乎並沒有把疏憶的話當做玩笑,反倒像是下一刻就要動手一樣。
我真怕這玩笑會過了,便開口說道,“我其實不大喜歡與人交往,一切還是隨緣更好。”
“那麽說,日後若是再見,虞公子仍願意與在下把酒言歡,不會拒人千裏是嗎?”
我點頭應付了一聲,其實我明白,我們再相見的可能性極其渺茫,天下之大,我與疏憶的行蹤又飄忽不定,指不定明天就回去 再隔幾年才會出來了。
他這才沒有繼續堅持與我同行,而是將話題轉了開去,知道我好四處遊玩,便和我聊四處風情、山川之美。
整整一天他都在找各種讓我感興趣的話題聊,我發現他這個人很是心細,能在與人交談的隻言片語中抓住這個人的性格與喜好,隻是我不知道他的心細隻因我一人。旁邊坐著這麽位美女,他似乎看不到一般,我那時還在心中納悶,難道他是想通過我來引起疏憶的注意?
直到最後疏憶不滿地拽了拽我的衣服,“虞大哥,我們來了這麽久也該離開了。”
本來帶她出來玩就是為了讓她開心,現在似乎與原來的目的背道而馳,我便點頭,招呼船家靠岸。
我便與季俞告別,帶著疏憶離開,離去時,季俞在身後喊了一句,“虞公子,不知明日你要前往何處?”
我回頭說道,“我們去的地方太遠,你去不了,日後有緣的話再相見吧。”
“即是很遠,你們又如何能到達那裏呢?”他問我。
“實不相瞞,我們都是身手了得之人,像你這種白麵書生是不會懂的,”疏憶擠兌了他一句。
我見疏憶說話過重,便說道,“聽說不薑山下桃林開放,明日我們會去那裏。”
在我離開後,季俞也立刻行色匆匆地離去,竟然去馬廄買了一匹駿馬。然後他騎上馬,片刻不留地向不薑山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