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貪戀凡事皆磨滅
同姓同氏,生身親兄妹,又身為蔡國之貴,怎會允許這大逆不道的孽障。於是,一個遠嫁,一個留守。最終斷絕了兩人剛剛懵懂的情絲。
這魯國位於九州最北,時常被北方大荒之中的遊牧部落騷擾,雖已建起了防禦城,卻依舊阻擋不住野蠻異族的侵犯,而且魯國那地方所處氣候也是苦寒之地,冬日大雪彌漫,夏日幹熱不堪。就不知那魯國國君是否寵她,若是隻當她是個塗山族的玩物,那她就肯定悲劇了。
平心而論,蔡侯對他這個弟弟不算太好,叔薑也算是個老實的臣子,若是換做這九州上的任何一國,恐怕兩兄弟早就爭個你死我活了。堂堂護國將軍府,儉樸到連個像樣的花園都沒有,更別說花了,府上雖然占地大,可院子卻空曠的很,唯一的一處好看的地方,就是用竹林隔開的天井了。步行於新娘所在的暖閣,我讓雉兒自己推門走了進去,然後就跟小雨守在門外,無聊地數著對麵的竹子。
“夫人,裏麵會不會打起來嗎?”小雨麵色擔憂。
“肯定不會,那個錦湘是個練家子,雉兒的實力你也知道,雖然錦湘斷了條腿,但肯定不屑雉兒對抗的,我這次隻是想要她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樣天真無邪。”平日裏雉兒與小雨鬧得厲害,可遇到危急時刻,卻還是在擔憂雉兒。可我便不一樣了,此舉並沒有讓我的心底有一絲過意不去,現在我自己都是如履薄冰,哪還能顧忌得了她這樣缺心眼的人,不能自救者,救了也是白救。她什麽都不懂,什麽也不知,所以才能如同之前一般,理直氣壯地質問我,為何不去和楚姬夫人爭個高低。
她不知,蔡侯隻不過是想讓我快一點跟楚姬夫人鬧個人仰馬翻而已,然後好一封書信去回家搬救兵。陳國的救兵來了,便可以能與蔡侯共同商討聯合之事了。她也不知,我一退再退不過是為了不隨了蔡侯的意,不想陳國來趟這趟渾水。後來,蔡侯見我如同個軟柿子一樣,任人拿捏,便覺著我沒用了,開始對我起了殺心。企圖借楚姬之手殺我,從而激起陳候的憤怒,然後與他一同去圍困楚國。
我猜錦湘與我的那次見麵,隻不過是蔡侯許她嫁給叔薑的一個條件罷了。對於早已失去心的叔薑,娶誰都一樣。還不如就成全自己兄長的計謀,更何況他年歲已大,還尚未娶親,更別提給自己留個後。
屋裏突然響起摔打的聲音,小雨猛地起身想衝進去,我卻拉著她,緩緩地坐在連廊上的椅子上示意她淡然一些。一個已經成為將軍夫的高貴之人,斷然是不會親手收拾一個卑賤的連姓氏都沒有的婢女。
少頃,暖閣的門緩緩地打開了,我見穿著大紅嫁衣的錦湘走了出來。說是走,不如說是一步一個趔趄的挪出來。她腿上雖有殘疾,卻不耽誤她的身為將軍夫人的端莊,長相上的缺陷與身上獨特的氣質到成了互補,看起來倒是比第一次順眼了許多。
“還真是小看了你。”她坐在我的身側,輕啟朱紅的嘴唇道。
小雨有些擔憂地朝著望屋裏瞧了瞧,生怕錦湘已將雉兒弄死。
“放心,我怕她吵到參加我婚宴的宗親,點了她睡穴,一個時辰之後就自動解開了。”錦湘窩了窩耳邊的碎發說道。
我見她坐下的時候,傷的那條腿無法回彎,突兀地向前伸著,便有些好奇的盯著那裏看。她見我看得出神,便隨手將長裙拎了上去,腿上的褻褲也隨著她的動作掀開,露出本該是小腿的圓柱型木塊。
我早知她腿有殘疾,卻還是震驚了些許,也難怪錦湘她如此為自己著想。試想就算是身無疾病,完好無損地嫁給叔薑做正妻,也要先看出身跟臉,更別提少了半條腿的她。
“我倒是真小看了你。”我撇撇嘴說,將她說給我聽的話以禮貌的語氣還了回去。
“你帶雉兒來無非就是告訴我,你看穿了蔡侯與我的把戲,可是就算你看穿了又能怎樣,你終究是個女人,提不了劍,擺脫不了命,逃不走蔡國,又無力抗爭,就算再聰明又能怎樣,終究會淪為犧牲品而已。”她低下頭,說道我這樣痛苦的處境之時,嘴角還帶著笑容,仿佛我越慘她便越好一樣。
“我是做不了你所說的任何一件事情,但是我會搗亂啊,如果說蔡侯跟你是一坨聚在一起的屎,我就是那攪屎的棍子,攪得你們相互猜忌,自相殘殺的能力我還是有的。”我仰著頭挖著鼻屎,明顯看到錦湘因聽到我這些有傷大雅的話而麵部開始抽搐起來。
“藏花閣的花挺漂亮的,你隱藏在那裏沒少與蔡侯密謀怎樣煽風點火來挑撥我與楚姬夫人吧,明明武功那麽好,如果是我的話,就直接衝到椒蘭宮親手砍了那楚國妖婦的腦袋為姐姐報仇,二十多年的姐妹情深,居然不敵一個男人,嘖嘖嘖。”我站起身抻了一個長長的懶腰說道。
聽到我說的話,錦湘的臉色更差了,她雙手死死地握著,全身戰栗。我挑著眉毛,見她已經被我激出了怒氣,便又開口說道。
“若是我將你住在藏花閣的事情傳出去,再加上點你與蔡侯的緋色消息,想必叔薑將軍聽了之後肯定十分不爽,他要是不爽,又怎會讓你過的舒服了,你說對不?”
“你放屁,我從來就沒在藏花閣裏睡過,更沒在蔡宮裏過過夜。”她眼睛猩紅,顯然是已經著了我的圈套。
“哦?那難不成是將軍睡在了藏花閣,與自己的兄弟做了有悖人倫的事情不成,反正連自己妹妹都喜歡的人,還有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幹不出來的。”我歪著頭繼續抹黑。
“我家將軍也從未在宮裏過夜過,在藏花閣蔡侯議事之人明明是···”錦湘突然停了下來,抬起微紅的雙眸笑了起來。
前院的禮樂聲,再配著她淒涼的笑聲頓時有些讓我覺得毛骨悚然,好好的差一點就要知道了,卻被她這麽一笑給打斷了,看來她的理智還在,並沒有因我故意激怒而說出我想要聽到的話來,我有些惋惜,卻無能為力。
“我知道你想從我這裏確認,可我偏不告訴你,”她停止笑聲緩緩地說道“終有一天,你也會同我一樣,殘破不堪。”
我一直覺得錦湘是受了太多的刺激,以至於心理已經開始變得陰暗了。見她如今的樣子,想必是早被自己的心魔給控製了,見不得任何人的好,又拒絕任何人對她好。之前的經曆確實讓人感到為其惋惜,但是自己不去抗爭自己的心魔,不走出內心的桎梏,與人隔絕於自己的世界裏,別人論誰都無法將她從漩渦拉出。
話已經無法再繼續談下去了,索性讓小雨帶著昏睡的雉兒出了將軍府,回到了馬車上。
馬車緩行於市,聽著周圍的喧鬧聲,突然覺得自己身心俱疲。現在的生活與我兒時的想法簡直是大相徑庭。有時候竟覺得九轉彎曲心思,還能迸生出如此單純的想法,不知是不是由於骨碌不在身邊,沒有長期受到她熏陶的結果。
想到自己兒時的理想就是,繼承淨慧師父的衣缽,多賺些香火錢供養娘親。以重華寺主持大師的表象,隱藏住我的混沌弟弟與小山匪的多重身份。骨碌還曾幾的感歎道,原來綏綏的誌向是做一名尼姑,而且還是一位花酒都沾,劫道搶錢全做的假正經花尼姑。
我反駁她,說我那是逍遙自在,劫富濟貧,匡扶正義的俠客尼姑。
小白說,尼姑需要六根清淨,削發明誌的。並且當晚就拿剃刀潛入我的臥房,將我才齊腰的長發全都剃了,害的在市集跟骨碌賣畫冊頂了數月之久的光頭,還好那時小,雌雄莫辨時,若是現在小白敢將我的長發剃掉,我就跟他拚命。
“夫人,夫人···”小雨的呼喚聲交回了正在沉浸於回憶裏的我,我尷尬的笑了笑,問道何事。
“雉兒真的要送到那種地方去嗎?”小雨細聲地問。
我看著還是熟睡中的雉兒,又看了看有些神色為難的小雨。心想,自己的心還真是堅硬。天真的丫頭隻是太過善良不懂人情世故而已,卻被我生生地從生活愜意的宮裏丟了出來。連平時被她氣的直跳腳的小雨都有些舍不得,而我此時,卻像是要丟了一個大麻煩一樣輕鬆。
娘親說,被遺忘的太久,或者被拋棄了太多次,心就會變得堅硬起來。
我相信娘親的心在對待老爹的事情上依然柔軟無比,我知道我終將不會變成像娘親那樣柔情似水之人。
“那種地方對她來說比宮裏好多了,我都自保困難,又怎想搭上一個無辜之人,你與她不同,她是與我無關的人,我不想將她拉入泥裏,而你已經是於我站在泥裏的人。”我拉起馬車的簾子看見外麵用鬆木支起的牌匾。
“讓人將她運下來,你跟我去打點一下,雉兒的織繡手藝本來就好,想必會受這裏的女師傅歡迎,更何況是我親自安排的人,至少這裏的人不會對雉兒太差。”我下了車,帶著小雨進了離宮外不遠的希繡莊。
希繡莊是蔡國最大的僅供宗親貴族的織布刺繡成衣的衣舍。別看這蔡國封地不大,人也不多,但是對吃穿卻頗有講究。尤其是在穿著的上麵,早先宮裏的尚衣局根本不能滿足一天三脫三換的後宮美人與王侯,於是便在民間成立了希繡莊,尋了好些手藝高超的繡娘與織女於此,照著尚衣局設計出的衣服樣子來交流糅合,做出美而端莊大氣的服飾。
起先這希繡莊隻為宮裏的夫人們量體裁衣的,好在這些年,蔡侯的後宮一直在死人,需求量相對少一些,於是希繡莊也是近些年才開始為宗親貴族們做起了衣服。
我將雉兒的奴籍改成了良籍,有姓氏有名,不必再受人管製,也不必與人虛與委蛇,天下之大,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而她刺繡的手藝又好,終究到哪裏都能有飯吃。
我將她嶄新的戶籍放在她的枕邊,便準備跟小雨離開希繡莊,待她醒來的時候,她就是薑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