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生燃盡花事去
我從未見過反應如這般強烈的毒藥,也不知為何隔了這麽久才發作。小雨的慘叫聲聽得我揪心,卻也不知如何能幫她,恨不得躺在床上疼的是我,而不是她。一刻兩刻,一時兩時。我隻敢靠在床邊看著她幾乎快要疼死過去的樣子,到最後連叫喊都沒力氣出聲,淩亂的發絲粘連在她的臉側,不知是淚還是汗將她雙鬢涾濕了。她蜷縮在床上喘著粗氣渾身顫立不停,雙齒緊閉,似乎在忍著極大的痛苦。
“小雨,小雨。”我輕輕地拍著她顫抖的身子,已經被她的反應懼怕到任何事情都不能思考。
“公主·····疼,心····疼。”她斷斷續續地輕吟。
守歲之時,我讓醫官飛速地過來替小雨診治,驚動了全蔡宮的醫官,也驚動的在長陽宮守歲的蔡侯夫婦。合歡殿雞飛狗跳的除夕夜將整個蔡宮都攪動的不得安寧,老醫官一共七人,加之三位女醫,即一幹弟子,全部診斷不出小雨是為何心痛不已,隻是有猜測是否是中了蠱毒。我拉開小雨的衣服,居然看見那三個暗紅色的針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淡紅色的線。擦不掉也抹不去,仿佛鑲嵌在皮膚的紋理中一般。
蔡侯見我為一個奴才這樣大動幹戈,便有些不悅,雖說是護主有功,但畢竟是奴才,死了厚葬便是。可對於我來說,小雨才不是同他們所想隻是一個奴才而已,他們不知道小雨是我與陳國,與重華寺甚至是與骨碌最後連接的紐帶。
合歡殿裏靜靜的,蔡侯與他的楚姬夫人回了長陽宮,醫官們也十分不解地離開了合歡殿。他們不解,我為何留下一個將死的奴才在自己的寢殿裏,還不如一碗毒藥殺了解脫的快。
“夫人····幫我,殺了我···”小雨在我身後蜷縮著呻吟。
我靠著床邊背對著她,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夫人,求求你···幫幫奴婢。”她的氣息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已是破曉之時,我再沒聽到小雨的呻吟聲。四周一片寂靜,我呆呆地看著地麵,日出的微亮灑下地麵,泛起一片金紅色的光芒。我抱住雙膝,不敢轉過身看床上是生是死的小雨。我怕我回頭望去,是一首冰冷的屍體。
我就這樣靜靜的坐著,腦子裏早已經是一片空白。與我站在泥裏的小雨,我該早些將她放出去與雉兒留在希繡莊。我舍不得她離我,卻也正是這不舍,讓她如此慘死,生生地離開了我。我猛然想起還在刑房的始作俑者,從櫃子裏翻出骨碌曾經送給我削鐵如泥的匕首,飛似地往蔡宮的刑房奔去。
這是我第一次去這樣的地方,因心裏異常憤怒,便沒有仔細去打量刑房周遭。刑房的看守將我引進關著小白表妹的屋子時,她正被人用手臂一般粗的麻繩綁在隔板上,脖子到手臂,腰腹再到腳踝,一處處勒的緊緊。看守一直再向我苦訴,這姑娘身手靈活的很,若不是他們機智,這姑娘早就跑了。
看守的幾人知道這姑娘是得罪了蔡侯身邊的合歡夫人,於是極為諂媚的留下了一條鞭子,並特意小聲的在我耳邊說道,是淬了特殊藥物的鞭子,抽一下皮開肉綻,半年都不會好,而且會留下很難看的疤痕。
隨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我才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一下麵前的人,想著之前骨碌與我在信裏描述的形象,頓時覺得骨碌的眼光定位還是蠻高的。麵前的姑娘容貌雖不及小白與骨碌,可還是在上乘之列。
“時間剛剛好,想必是那邊斷氣了,你才來找我的。”她眼睛閃爍著精光,歪著嘴笑了起來。
“我隻後悔沒看清你們居然互換了,我真希望中蠱的是你。”她表情猖狂,似乎想要掙脫開繩索朝我撲過來。
“為了個男人才要將我置於死地的,你不過是喜歡你表哥而已,真是可憐。”我看著她,淡淡的說道。
“嗬,”她冷笑道“我才不要將你置於死地那樣簡單,你身上有蝴蝶穀君家老祖煉化的續命蝶,任何毒藥都不會將你如何。”
難道說,小雨沒死?我聽到她這句話似乎話外有話,便疑惑望向她。
“這是我精心培育的金蟲噬心蠱,也叫作朝生暮死蠱,我放了三隻隨針而出,見血便入,中蠱之人從子時開始便猶如萬蟲噬心般難受,疼到卯時渾身冰涼進入假死狀態,辰時一刻便複蘇而醒與常人無異,千年續命蝶可淨化你身上的毒物,但唯獨拿這隻蠱奈何不了,我要你天天生不如死,直到你有一天受不了自戕而死。”她猶如瘋了一般狂笑了起來,就好似現在躺在床上疼死的人是我一樣。
“若非親耳聽到,我還不相信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居然說出這麽狠毒的話來,你就這麽恨我嗎?”我看著她似乎處於歇斯底裏的狀態。
“是,你搶了表哥於我所有的情,他自小於我青梅竹馬在穀裏,卻為了你不但改變了原行軌跡,還跑出蝴蝶穀與你私會,你這賤人已經嫁了人還這樣不安分。”若不是她被綁著,估計這會兒已經將我身上戳了幾個針眼了。
“那你把小雨身上的蠱解開,我把我的命給你。”我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將手上的鞭子丟在地上。
一臉平靜與她談條件的我在她的眼裏恐怕早已常人有異,為了個奴才,居然拿自己的命換。她冷冷的笑了起來。
“真是個心地善良人見人愛的小白花,怪不得把表哥迷得七葷八素的,王族沒有王族的樣子,居然為了一個奴才換命。”她淬了一口說道。
“小姑娘話可別說早了,小雨她可不是奴隸,你才是,你這一生估計都會被你表哥困住,為他喜而喜,為他悲而悲,看樣子你再這麽執拗下去總有一天會迷失自我,淪為偏執的奴隸。”我起身走向她。
“我也不多說了,隻要你一句,救還是不救。”
她笑著搖了搖頭,靠在木板上說道:“若是早知道脅迫你如此容易,我就用易解的藏花毒了。”
聽到她說此話,我再次跌入穀底,這蠱蟲莫非無解?
“你放屁,蠱蟲明明很好解,我曾經就為其他人解過,香料熏染後就從身體出來了。”我大聲地朝她吼著。
她被我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跳,隨即幸災樂禍地說道:“你解的蠱蟲隻不過是最低級的蠱蟲而已,蟲為紅色,隨香而出,火熾就死,我培育的金蠶噬心是不死的蠱蟲,而且子蠱與母蠱我全部放出,寄主不死蠱毒不滅。”
“還真是惡毒,想不到蝴蝶穀的人都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那穀主君婀應當也是個醜陋不堪的惡婦。”我看著她毫無表情地咒罵。
“你才是,你這個喜歡搶別人東西的蠢女人。”小姑娘聽到我咒罵她的娘親立即還嘴。
不過從山裏麵走出的小姑娘,罵人的功夫肯定沒我這個從小在市井耳濡目染的人高強。
於是我再次回嘴;“那是你笨,被我搶走了,你也搶不回來,隻能用這種下三濫的方式去破壞,果然是什麽樣的娘有什麽樣的女兒,那個君婀怪不得要被男人拋棄。”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弱點,那個弱點不能觸碰,一旦觸碰就會天崩地裂。有關蝴蝶穀的穀主君婀被男人拋棄這件事情完全是我猜測的,隻不過沒想到,這件事情還真被我猜準了,並且成功地觸碰到了君綾的軟肋。
“你才被人拋棄了,你才是。”她極為委屈,紅著眼睛忘了怎麽去還嘴。
我的腦袋裏突然想到一個折磨人的好方法。
蔡宮裏麵的刑房大都是關押犯錯的侍從與婢女以及媵侍妃嬪的地方,出於避嫌,大都是由宮裏選拔出來是練家子的內侍看守的,這些人估計平時不被重用,隻能在研究刑罰以及行刑的找到自我存在感,於是每當有宮裏的哪位貴人想要處罰自己身邊奴才的時候,這些人便異常興奮。
我找來了一個看管刑房的總管,吩咐他每日每夜時時刻刻都要讓君綾咒罵或是吼叫,一刻都不能少,直至她完全喊不出聲音來。就算喊不出聲音來,也要吩咐人坐在她的對麵咒罵她,讓她生氣,讓她發瘋,一刻都不準讓她休息,睡著了就用冷水潑醒她,甚至動用鞭刑都不能讓她有喘息的功夫。
於是,在我離開刑房的時候,君綾的聲音由剛開始的清澈便得沙啞,不過似乎她依舊在堅強地反抗著與她對罵的人,絲毫不知道疲憊。
我抬頭看了一下蔚藍的天空,冷笑著,小姑娘,別急,後麵有你受的。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合歡殿,我見小雨已經醒了過來,臉色慘白地坐在榻上疑惑的看著我。我知道她為何疑惑,卻不知道該怎樣與她說。
吩咐下麵的侍婢們燒了水,待我跟小雨都淨了身,便一同坐在榻上吃著午膳。
兩人一臉疲憊,卻也各懷心事。一頓午膳,吃的寂靜無聲。午膳過後,我便帶著小雨往長陽宮走去。這個時候我所能想到求助的人就是蔡侯,雖然他希望我做他祭奠品。
在看到小雨還活著的蔡侯露出極為震驚的表情,雖然表情稍縱即逝,可我還是瞟到了,心裏突然滋生了一種強烈的預感。都是有著共同想除掉我的想法,若是君綾與蔡侯聯手,必定是蔡侯覺得被君綾擊中之後無命可活才會有這樣的表情。蔡宮內外那麽多禁軍看守,想必若不是蔡侯授意,量君綾那個小丫頭怎麽可能除夕之夜混到了宮女之中呢?可是蔡侯應該並不知道毒藥對我無用的事情,這次之所以與君綾聯手,自然是覺得萬無一失了,可沒想到受傷的卻不是我。
可是,又總覺得我的想法有漏洞,但是漏洞在哪裏我也說不清,反正就是中間似乎還有一些銜接不上的事情。這一定與蔡侯在藏花閣私見的人有關,可這個人是誰,究竟是誰,我卻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