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我站在怪石後麵正聽的津津有味,甚至不知何時絡腮胡子站到了我的身後。我聽到身後有細微的聲響,回過頭就見他一臉嚴肅地盯著我看。我以為他還記著方才我拔他胡須的仇,要將我劈成肉餅,被他嚇到原地蹦了起來。他輕鬆地按下我的肩膀,然後拉著我的後領,穩穩地將我從怪石後麵揪了出來。
我拍打著絡腮胡子的手,卻瞥見茶亭裏麵的長亭公主,正目光呆滯地癱坐在地上。待我被絡腮胡子拎到了茶亭裏,他放開了手,我這才看清長亭公主的脖子上竟然有淤紫掐痕,她嘴角似乎也受了傷,紅腫不堪。 我蹲在地上,連忙在袖袋裏尋找著之前小白留給我的創傷膏,掏著掏著才發現自己的衣服早已經被換了好幾遍了,除了手上小白留給我的玉指環,還有頭上娘親送給我的玉簪,剩下的都不清楚被扔到哪裏。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掏出袖袋裏的手帕,俯下身幫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說道:“受傷了就好好休息,莫跟不相幹的人浪費時間。”
長亭公主抬起水汽迷蒙地明眸看著我,忽地莞爾一笑,接過我手裏的帕子說道:“這個不相幹的人,可是在你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唯一抱住你的人。”
我挑著眉毛,略帶疑惑地回想了一下,好像那時確實是有人接住了我,所以我身上才沒有留下任何摔傷的痕跡。怪不得在集市上吃麵的時候,我詢問絡腮胡子此事,他卻卻表現的異常別扭。不過我想他既是這樣做了,一定不是出於好心才想要救我。長亭公主說他是來監視息國侯的暗影衛,他默認了,身份與衛夫人旗鼓相當,所以姬留也不敢把他如何。他能有此番做法,一定是出於自身的理由吧。不過我還是回過頭淡淡地朝他說了一句謝謝。
“公主,可否知曉我娘親現在何處。”我見長亭公主情緒平穩之後,開口問道。
長亭公主聞此,雙手顫抖著拉緊自己的衣袖,垂下眸子躲閃著我的目光,沒有說話。
方才那些不妙的預感再次湧上我心頭。
“是不是被息國侯帶走了?”我試探道。
長亭公主猛地抬頭看向我,從她驚慌失措的雙眼之中,我知道我猜對了。料想她這一身的傷,也是為了讓息國侯不帶走娘親,而以卵擊石得來的吧。
“可否還是在那花妖院?”我心疼地揉了揉她嘴角的淤青。
她含著眼淚不說話。
我咬著嘴唇,猛地起身,卻被長亭公主拉住了裙角:“不要去,桃花夫人也同姬留在一起,她就是故意要羞辱你娘親,為衛夫人泄恨,就算你去了也是徒增傷害,我答應你娘親不讓你去的。”
“你再等幾天,朱雀護說等上元節一過就送你回蔡國,屆時你一離開息國,你娘親便沒有現在這般引人注目,我自會帶她回公主府,幫你照顧好她。”
上元節?我這一覺居然睡了如此之久,連除夕辭舊時,都讓我這樣輕易地睡了過去?
我額頭上冒了一層虛汗,慶幸是在今日醒了,否則若我還在死睡不醒之中,誰會親身前去龍潭虎穴救娘親?
我抬頭堅定地看著對麵的絡腮胡子問道:“你是暗影閣的朱雀護?”
絡腮胡子抱著肩膀傲嬌地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朱雀護在暗影閣裏是什麽地位,不過聽長亭公主的意思,好似這朱雀護應該是暗影閣裏挺大的官兒。
“你為何救我?”我仰著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禮尚往來,你不是送了我一塊畫著我小相的石頭嘛,我這人向來不喜歡欠別人太多。”
“你放屁。”我抬起手指著他的鼻子,毫無情緒地吼道。
長亭公主聞訊死死地拉著我的裙角,生怕我說了什麽不討喜的話,惹怒了他,他大掌那麽一劈下去,我便成了九州列國上第一個被劈成肉餅的公主了。
我拉著長亭公主那冰涼無骨的柔荑,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護在身後,依舊無所畏懼地拆穿絡腮胡子的真實目的:“那紫衣玉冠的少年定是與你站在一邊,他沒殺掉小白,卻把我引回了息國,便宜了姬留這廝,所以他定是萬分不爽息國侯那廝沒活抓小白,於是便派你來給他找不痛快。”
“如果我猜的沒錯,那個紫衣少年應當與息國侯達成了協議,他負責將我引回息國,而姬留則負責圍剿小白,屆時二人在各取所需,互相交換,而你要麽與那紫衣少年又做了什麽交換,聽命與他,要麽,就是那紫衣少年是你的老大,而你則是受命於他。”
絡腮胡子眉毛一挑,我便知大概是猜對了一半。
“你這小丫頭,吃那麽多麵,原來都上腦了。”他捋著胡子笑了起來。
“可是為何你老大非要置小白於死地呢,他們之間的過節,難道非要用命才能解決嗎?”我想到紫衣少年那不屑的模樣,還真猜不出小白與他能有什麽冤仇。
“這個問題,你大可以問一問你身後的長亭公主。”絡腮胡子摸了摸鼻尖。
我回身見長亭公主躲在我身後,許是因為衣著單薄,天氣又冷,她不禁渾身上下在顫抖。我朝著絡腮胡子要下了他身上的披風,將它裹在了長亭公主的身上。
她抬起頭感激地看著我,待身子逐漸回溫了之後,便開口道:“如果你與我見到的是同一個紫衣玉冠的少年郎的話,那位便是周王的嫡子,玉顏公子玉少染無疑。”
我張著嘴巴,險些將下巴掉到了地上去。
這樣一切便說的通了,許是小白認祖歸宗之後,昭明君的地位與榮寵威脅到他了,他便開始步步為營痛下殺手了吧。
各自有各自的目的,息國侯,衛夫人,玉顏公子,不得不說這些人還真是臭魚爛蝦,臭味相投。
“早先姬留與他在公主府密談之時被我撞見過,所以我才能知道他的身份。”長亭公主垂著眼眸道。
“姬留他將你送回蔡國,也不過是想借此與蔡國侯假意修好,屆時若他違背盟約,首當其衝被當做發泄對象的,便是你,或是祭旗,或是引起民憤亂石打死,也是衛夫人最願意見到的。”
“你說你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啊,你這個傻姑娘。”長亭公主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衣袖上。
敢情這蔡國是被衛夫人,楚王,還有息國侯一齊盯上的肥肉。
真不知若是蔡國侯那廝知道了真相,還會不會繼續以卵擊石,死命地與楚國硬碰了。
“公主,若是有一日息國破了城,請務必保護好自己,也務必保護好我娘親,若是我那時回不來接我娘親,也請公主無論如何在今後的歲月之中,替我奉養我娘親,我媯翼來世做牛馬,再來報答公主。”我跪在地上,重重地朝著長亭公主磕了頭。
我知道,若是如同長亭公主說的那樣,我被息國侯送回了蔡國,那便隻剩下死路一條,祭旗還是亂石處死,蔡侯於我絕不會有半點憐惜。
我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卻又不得不認天命。
長亭公主俯身連忙扶起我:“你莫要這樣,我答應你就是了。”
隨著她扶我起身,我猛地出手擊中她後頸。她先是吃驚地睜大雙眼,而後便暈了過去。
我扶著長亭公主,並且將她交給了一直站在一旁,不做聲響的絡腮胡子,囑咐他將長亭公主送回到暖閣之中。
“你當真要去救你娘親?”他將長亭公主打橫抱了起來。
我點了點頭,抬腳就要走。
“若你求我,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挑著嘴角笑了起來。
我回過頭,充分地朝他展示著我的眼白,而後輕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一溜小跑地跑出了公主府。
我一邊跑一邊想,若不是小時候,跟骨碌一起畫春殿賺了錢,每天偷喝骨頭湯,采買雞鴨鵝烤來吃,將我這身體養得棒棒的,像如今這般的折騰法,我早就與那長亭公主一樣了孱弱了,別說是與她一樣,怕是半條命沒了都說不定。重華寺常年的山間野菜哪裏會養人?
待跑到花妖院,守門的侍衛將我攔住了,我轉了轉雙眼便對那看門的侍衛說,是朱雀護派人來求見息侯,有急事相商。那侍衛看了看我,派了身邊的人去秉明息侯。不過一會兒,稟報的人小跑了出來,與門口的侍衛攀談了片刻,便讓我跟著他進了花妖院內庭。
我覺得息侯這樣喜歡來花妖院,難不成這院子還是他主辦開的不成?
前方隱隱約約地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咒罵聲,我回神,細細地聽著,確定這聲音不是娘親的,便放心不少。
待身前的領路人停了下來,立於我身側,我這才看清花妖院的庭院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依舊是那處天井,不同的是,今日天井的中央堆了些許柴火,熊熊火焰正竄天而起,冒出滾滾濃煙,火麵上架了一展大約三尺寬的鐵板,鐵板已經燒得發紅。而坐庭前喝著參湯的媯薇,神情遐逸地靠在椅背上。她麵前,正有兩三個舉著長刀侍衛,逼迫娘親脫下鞋子,光腳走上這燒得通紅的鐵板。
“不過是身份低賤的舞姬罷了,偏生故作清高,既然不能愉悅我,我自是有很多種方法要你跳。”媯薇將喝完的玉碗遞給身邊侍候她婢女,而後倚著息侯的肩膀笑著說道。
見此情形,我體內的血液如同麵前的熊熊烈焰一般燒了起來,直衝頭頂。我雙手緊握,脖頸間爆出了青筋,拚勁全身力氣大吼道:“都他媽給老子住手。”
天井之中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聞聲向我這邊望了過來。
我眼神冰冷,故作鎮靜地摘下頭上的玉簪,用簪尖兒抵著自己的喉嚨,看著息國侯說道:“這一簪子下去,大不了我死,可息國侯,你用什麽送給蔡侯做質子呢,你不怕心之所想全部毀於一旦的話,你大可繼續。”
息國侯推開身上的媯薇,站起身眯起陰鶩的雙眸狠狠地看著我。
“把簪子放下。”他大聲命令道。
站在我周圍的兵衛也緩緩向我靠攏,企圖想製服我這個自不量力的人。
我的手再次往後送了一點,感受到鋒利簪尖兒劃破了皮膚,略有疼痛。
“綏綏,不要,他們隻是要娘親跳舞而已,娘親這就跳給他們看就是了。”被兵衛困在一處的娘親想要走來我身邊,可身子柔弱,卻無法突出重重圍阻。
我緊鎖眉頭,吞咽著喉嚨裏的酸楚,盡量忍住不去看娘親現在的模樣:“姬留,你若放過我娘親,我便會按照你的意願回到蔡國,並且什麽都不會與蔡國侯說,可若是你敢傷我娘親一分,我便死在你麵前,而朱雀護也會受我托付,即刻動身前去蔡國,告知蔡侯你藏的狼子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