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長水闊知何處
等少公子趕到終首山的時候,卻再也不見綏綏與頔夜公主二人的身影,在山上所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少公子的一個夢一般。夢時甜美,醒時荒涼。每經過終首山的一處風景,便無時不刻地閃現著以往的回憶,那些曆曆在目的所有,全都闖進了少公子的腦袋裏。少公子路過藏經閣,路過樹屋,路過與綏綏玩鬧過的花田與荷塘,最後他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己的木屋,坐在屋頂,望著天上的半月失神了很久,一直到他身後有人悄然而至,他也全然不知。
“我十分好奇,殿下心底的人到底是誰?”寂靜的深夜之中,突然從背後傳來了聲響,少公子回頭望去,發現正是抱著小白貂的信北君。他一身青藍色的錦袍,頭發玉冠束起,玉樹臨風。
少公子沒有說話,自從他將身份告訴了信北君,對於他的稱呼,信北君與燕君一樣,都改為了殿下,並且對待他時的態度也與之前大相徑庭。
“終首山上現在已經被陳國的公卿所包圍了,聽傳言陳候是要將重華寺變為國寺嗎?”少公子無心談論他的心上人,故意換了話題。
信北君不揭穿他,從容地點了點頭。
“信奉眾神,變成了信奉佛法,陳候的心變化的還真是快。”少公子知道說這種氣話壓根不起絲毫作用,綏綏依舊是要嫁去蔡國,她的一切依舊是要被人拿捏。可他卻偏偏說了,就算是抱怨,就算是抒發他心裏的不快,他依舊厭惡陳候這般不負責任的父親。
“看來殿下心上人還真讓我猜準了。”信北君無奈地搖了搖頭,雖然聽到了有辱陳候的話,可他卻不想開口責怪,畢竟陳候是什麽樣子,他最清楚不過了。
少公子仰起頭看著信北君戲謔地說道:“百裏一家侍主,赤子忠肝,九州絕無異心之忠烈,我記得你父親的靈位還在周地安陽王宮裏的聖賢廟裏麵存放,先王懷疑陳候有二心,爾父斷臂維護,深得先王讚許,怎麽今日我在你麵前詆毀陳候,你卻不動聲響?”
“若是殿下說出了實話都算是詆毀,那麽我百裏肆每天對陳候的諫言,豈不是要拿了我的命去?”對於少公子的嘲諷,信北君顯然不生氣,還笑嘻嘻地與他說著話。
少公子站起身,飛身而下,落在木屋前的空地上。他今日心裏就像是被摳了幾個窟窿眼,難受的很,所以不想與任何人說話。
然而信北君依舊不依不饒地跟在少公子的身後,他也飛身而下,落在少公子的身後,一直跟著他往林子深處走去。
“殿下可有想過,有朝一日能回到安陽去,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信北君不識時務的模樣,氣的少公子想徒手劈了他。
少公子不說話,依舊加快腳步想要甩掉他。
“殿下如此一味的逃避,是不是在害怕什麽?”信北君依舊跟的上少公子的步伐,嘴巴也一直沒閑著。
少公子的腦袋裏像是灌進了一窩蜜蜂,嗡嗡嗡的擾得他頭痛欲裂。
“如今周王仁慈,不如殿下去安陽見一麵周王,或許周王能為你和清河公主正名。”信北君又開口說道。
少公子猛地停下了腳步,回身看著信北君,滿腹怨恨,卻不知從何說起。
信北君摸了摸懷裏的小白貂,見他極力忍著翻騰的怨氣,竟淡淡地笑了起來。
“看來我還真應當把頔夜公主的信交給你了。”信北君從袖袋裏拿出兩頁帛書在少公子的麵前晃了晃。
少公子見狀想要去拿,卻再次被信北君藏了起來。
“殿下莫急,好好想想方才我問的那三個問題,與我一同走回到原來的地方,我再把信給你看。”信北君抱著他的小白貂走在了前麵。
與方才相反,少公子這回緊緊跟在信北君的身後,並且換成了少公子回答信北君問的那三個問題。
“我自然是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那個位置本就是我母親清河公主的,而我更是名正言順的儲君。”
“九州之上,還未找到與我誌同道合的盟友,憑我一己之力怎樣顛覆周王,從而拿回自己的東西。”
“周王仁慈,這倒是很好笑的笑話,若不是他,我父親怎會落得那樣的結果,母親又怎麽會被困在纏情島上,為了保護我,又與我是分隔兩地,不能時常相見,這所有的一切難道這就是他的仁慈嗎?”
信北君停下了腳步,緩緩地看著少公子,他的表情有些無奈,又有些感慨。他歎著氣與少公子說道:“我那時聽我父親說過,叛亂是臻太後與曆將軍一同攜手謀劃的,政變當時,周王年歲還小,而後也一直是臻太後和曆將軍在把持朝政,或許周王有自己的苦衷,更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少公子垂下眸子暗自思量,信北君說的曆將軍和臻太後,清河公主從來沒有對他提過,隻是一句帶過地告訴他,是周地的宗親貴族覺得清河公主在登頂之日與一個不明身份的男人跑了,難以勝任九五之位,轉而支持玉重登頂,並且讓少公子平淡接受,莫要心生怨恨。
少公子忽然想明白了,之前在纏情島,清河公主一直勸說他遠離權利之爭,這才故意沒有與少公子說實話。
“不如這樣,我為殿下做引領之人,請殿下見一麵周王,若是之中有誤會,何不當麵說開呢?”信北君看出了少公子眼裏的疑慮,順而也猜測到了少公子所聽到往昔,與他現在所說的存有很大的偏差。
信北君深知,這其中的偏差若是由他告訴少公子,少公子不但不會相信,還會覺得是他與周王一同別有用心地誆騙他。
解鈴還須係鈴人,信北君能做的,就是帶著少公子去找這位係鈴人。
“你為何會這樣幫我。”少公子不解。
信北君笑著將袖袋裏的帛書遞給了少公子,這次他再也沒有藏回去。
少公子展開帛書,娟秀的篆文展現在少公子的麵前。
君執:
見字如麵,我與綏綏二人已是相隔天涯,縱使我此去凶險,卻仍有回見之心。可天下之事並非事事如願,我若此去不回,請你一定護好綏綏,她不比我一般凶悍,且又心善純真,你與她青梅竹馬,自是兩小無猜,我信你能在紅塵之中護她周全,莫讓人將她重傷。
此番她嫁去蔡國,你我明了,全是國之間的齷齪交易,得幸你為周王室的後裔,若是重得榮耀之位,定能奪回綏綏護她周全。蔡以小國硬碰強楚必死無疑,你暫且與百裏一道,盡快與蔡息兩國分割,以免殃及池魚,陳地雖摒棄綏綏在先,但卻是你我她三人的棲息之地,且綏綏心善,定不會眼看陳地陷入兩難。
我已離去,並非本願,卻是時勢所迫,然綏綏身邊已有我隨之保護之人,你且不必擔憂。
我與你,與綏綏三人不知何時再見,你且欠我一場比試,務必珍重。
妘纓
頔夜公主的信十分簡單,想是她也沒有什麽好與少公子說的,大部分的內容都是讓他護好綏綏。可是信中最重要的,少公子也不會遺漏,頔夜公主也希望少公子重得周王之位,以此來護綏綏的周全。
這世上,隻有你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利,才能給心愛的人最好的保護。所謂的不爭不搶,不過是失敗之人的借口罷了,他們沒有能力去搶,所以才會如此自我安慰。
“我與綏綏,與頔夜公主算是一同長大的玩伴,互相擔憂彼此的安危倒是說的過去,可我不明白,為何信北君你卻對綏綏這樣上心。”少公子將帛書放進了自己的袖袋裏,自己的頭腦鎮靜下來,開始思慮身邊發生的事情。
信北君尷尬的笑了笑,連忙打哈哈地說道:“她是陳國的大公主,陳候對她虧欠諸多,所以吩咐我一定要護她周全。”
“你這不是護她周全,你這分明是要我帶她走,陳候讓她代妹入嫁,而你卻讓我帶她走。”少公子眼神淩厲,玩味地看著信北君。
“讓你看了封信而已,倒是把你的思緒理清了。”信北君長須了一口氣,心裏坦然,到底是瞞不住他。
“我隻想聽實話。”少公子認真道。
“其實我知道你並沒有能力去帶走她,我不過是想,若你心裏有她,一定會緊隨著她,在她身處蔡國時,護她周全罷了。”信北君搖了搖頭,有些不情願地說道。
當初衛姬夫人用滅國之身的由子將鳳姬夫人母子趕出陳宮的時候,就已經不再對陳候抱有任何幻想了。當年,她插足在鳳娰夫人和陳候之間,更是心安理得地坐上了鳳娰夫人退步,禪讓出來的君夫人之位.陳候對鳳娰夫人有愧,卻因衛姬夫人是衛國公主不敢直言。此次蔡侯的求親,給了陳候一個機會,福金公主若是嫁去蔡國,陳候便有繼位儲君的借口將鳳娰夫人和福祥公主請回到陳宮裏麵。
可陳候的如意算盤到底是打錯了,衛姬夫人早知道了陳候的那點小心思,故意撒潑地要福金公主嫁到息國.她想,既然陳候想要接那對母女回宮,她便讓那對母女永遠不得安生。蔡國如今是一塊是非之地,無論是哪國的千金嫁過去,絕不可能有善終。衛姬夫人知道陳候想要以此擊垮她,可她偏不,她就是要破他的局,攪得陳國上下天翻地覆。
陳候是君,既然答應就不能反悔。因此忍痛嫁女,卻依舊想要心愛的鳳姬夫人回到他身邊。
鳳姬夫人雖然心裏仍舊對陳候抱有舊念,可以聽到是以自己的女兒為代價而換回自己的重新歸陳,又哪裏能心安理得。她陷入了兩難,舍不得福祥公主,可卻不想讓自己深愛的陳侯為難。
可是到最後,她終究還舍棄了綏綏,選擇了維護陳候,讓福祥公主嫁去蔡國。
而信北君則是鳳姬夫人手裏緊握著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想當初在宋國之時,一曲問花舞豔絕九州,鳳娰夫人的入幕之賓不在少數,信北君的父親正是這其中之一,對鳳娰夫人的暗自欣賞和守護不比陳候少一分一毫。就連最後鳳娰夫人與陳候同歸聖安,依舊對二人維護有加忠心不二。彌留之際囑咐信北君一定要與他一樣,守護好在陳國如履薄冰的鳳娰夫人,否則若是有天,泉下相見,他饒不了信北君。也因信北君的父親是鳳姬夫人的舊識,這次鳳姬夫人又找到了信北君,懇求信北君在福祥公主離開陳地,嫁到蔡國之後,能護她平安。
少公子聽著信北君對他講述的這些事情,在他心中認定綏綏的娘親是個不念舊情的人。不管是頔夜公主的娘親月華夫人,還是信北君的父親,她似乎都要將她身邊對她好的人用絕了才算甘心。
可終究不管綏綏的娘親如何,少公子都不會心安理得地讓綏綏嫁到蔡國,永不與她相見。
“如今陳國的朝堂之上,已經不僅僅是一股勢力在撕扯,衛姬夫人,李家人,還有我所提攜的寒門之士,我有心更改陳國的國命,可陳候卻無力回天,你不知道這其中的漩渦有多深,你每挪一步,都有可能落到別人陷阱之中。”信北君認真地看著少公子。
“所以,你就將福祥公主丟給了我,想要先在陳國扭轉乾坤,再接她回去繼位嗎?”少公子僅憑猜想,卻不知是否猜到了信北君心裏真實的想法。這人的心思太沉,少公子一點也不確定他所說的話,是不是就如同他心裏所想的那樣簡單。
“說實話,我沒想那麽遠。”信北君站起身,將懷裏的小白貂放在肩膀上。
“我來勸說你保護她,無非是遵守與家父的承諾,滿足鳳姬夫人祈求罷了,不管是將你引薦給周王的條件,還是你心裏愛著福祥公主,不忍她受委屈,在她身處蔡國時,保護她,對你對我,都是再好不過的選擇,而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協助陳候肅清朝堂上的那些頑固之人,然後逐出衛姬夫人的勢力,若是那時候福祥公主還活著的話,我會考慮將她接回來,輔佐她坐上儲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