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山峻高以蔽日兮
少公子轉眼想起燕國那晚,他偷聽到燕君與公卿談話,說起過蔡侯身邊有一個已經被買通的內侍老默,還有楚國的繡衣使也已經混入了蔡國的宮牆之內。
少公子豁然明朗,終於明白這毒辣的法子是從哪裏得來的了。
“國君,楚國之所以變成現今這般強大,無外乎是在於楚王的精明,國君若是輕易的放棄了楚姬夫人的性命,在蔡國現在這種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最好想清楚後果,嫁禍這招如果用不好,勢必會有相反的作用。”少公子俯身長桌之上,單手支著下巴,盯著蔡侯看,眼神順勢輕瞟在方才行為舉止與常人不同的那兩個人身上。
其中一個年齡稍大一些的男人身形有些虛浮,他感受到了少公子的眼神,因為心裏有鬼,立即低下了頭,不敢再抬頭看他。
“國君自然也不希望屆時楚國與陳國因一齊失了兩個公主,一同來找蔡侯問罪吧?”少公子這一番誅心的話讓蔡侯徹底清醒了過來,他看著少公子,眼神不再像方才那般掙紮。
“若此次,你能讓楚姬夫人活命,無論任何報酬,隻要不違背天地,孤都許你。”終等到蔡侯的這句話,少公子心裏著實鬆了一口氣。楚姬夫人的命保住了,那麽綏綏的命也就暫且保住了。
當晚,少公子來不及休息,連夜快馬加鞭地往南米趕去。興許是前段日子被君綾下了安神的藥睡多了,這幾日少公子十分清醒,奔波了幾日也不覺得疲,尤其是想著綏綏還在等著他的解救,他更加不知困倦。
抵達澹台家的時候,少公子將事情與澹台大伯講了清楚,澹台大伯是性情中人,深知少公子告訴他的事情是關於他最為私密的事情,甚是蝴蝶穀的那位都可能不知道。少公子深信澹台大伯,澹台大伯自然也不會辜負他。
澹台大伯再次將少公子帶去了珍寶閣,並拿出另一卷書簡遞給少公子,少公子打了開來,發現講的幾乎都是玄牡珠和玄牝珠煉化之後,所發生的傳說。雖是有些是神話傳說,無從考究其真實性,但少公子仍舊相信,隻要九州之上還有人信奉眾神,這世上就會有上古時期的遺留。這並不是危言聳聽,少公子從小就感同深受,比如說蝴蝶穀的白老頭,再比如說是橫公族的姬雪。少公子的切身經曆,使他完全相信澹台家這本孤本上所記載的,是曾經或者現在,真實存在的。
書簡中寫到玄牡珠的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商末周初,玉氏與姬氏同得天下,以玄牡珠為諾,兩方世族,每過百年相互交還九州王座,若有違背之人,必受玄牡珠的詛咒。少公子不知這一秘聞的真假。姬氏的後裔,分布在九州上的徐州晉國,荊州息國,冀州北方的齊國和已經被滅掉的豫州最南的鄭國,若當真他們知道了這件事,定不能全都像現在這般,安然地臣服於周王。也或許,當初開朝之祖周昌王用了什麽手段,將當初知道此件秘聞的人,全都滅了口,所以九州之上的任何一位諸侯都不曾知道,還有這樣一則秘密存在。然而少公子並沒有時間去管這秘聞的真假,他眼裏現在隻有可以拯救綏綏一切的事與物。
玄牝珠被奇相化為魚,帶到了水裏便再也沒有於九州上出現,而玄牡珠最後一次出現則是在商末,之後便再也沒有記載。少公子再次陷入了僵局之中,猶如困獸之鬥,毫無抗拒之力。
翌日一早,澹台小喜和澹台成蹊知道少公子到了,連早飯都沒吃便跑去了珍寶閣。澹台成蹊本就是少公子收的徒弟,師父來了自然要去請安,可澹台小喜就十分不同了,她今日畫了十分特別的裝,穿著平日裏從來沒上身過的留仙裙,麵色桃紅地出現在了少公子跟前。可少公子卻一眼都沒注意她今日的不同,隻盯著手裏的書簡,顯然想從上麵看出一朵花兒來。
小喜的神色有些沒落,但見少公子眉頭不展,就與成蹊一起湊過去看著少公子看的書簡。
少公子的專注,並沒有注意到小喜和成蹊,三個人分外專心的模樣,卻被趕來的澹台大伯看在了眼裏,可是更吸引澹台大伯注意的是小喜臉上的妝容。澹台大伯驚呼了一聲,致使少公子和成蹊都向小喜望去。
而後珍寶閣裏麵傳出了震耳欲聾的笑聲。
也難怪小喜那特殊的妝容會引得眾人捧腹,平日她不施粉黛,突然就心血來潮地塗抹著平日不熟悉的胭脂水粉,尤其是她的臉還被她自己化妝成了五顏六色的模樣,就是現在這個模樣,還是小喜盡了最大努力化成的,可是最後還是被人當做的笑柄,更是突兀地讓人笑出了眼淚。
笑聲之後,小喜默默地走出了珍寶閣,找個池子把臉洗了幹淨。
澹台大伯告訴少公子,玄牡珠有可能在仁孝王後與周殷王的墓穴裏。當時姬氏與玉氏奪得天下之後的君子協定,以玄牡珠為諾,那麽玄牡珠最有可能是存於在位者的手中。猶如周王的玉璽一般,世代相傳,並且世代謹記。這其中又發生了什麽,沒人知曉,玉氏一族已然在位二百餘年,也沒有見姬氏一族有任何異議,想必兩族的過往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會更加清楚。繼承周王大統的這些年,除了清河公主這輩出過外戚亂政之事,其他的君王幾乎全是平安過度。所以經澹台大伯的推斷,玄牡珠的問題就出現在周殷王身上。
少公子並沒有聽清河公主甚至白老頭提到過這顆珠子,若是當真在仁孝王後和周殷王的墓穴之中,那麽他隻能去碰一碰運氣。少公子許了四天給蔡侯,若是從周地一往一返肯定來不及。少公子立即寫了一封書信,飛鴿帶去給叔薑,讓他傳話給蔡侯,玄牡珠所在已經找到,多給他些許日子做來回蔡國的腳程。隨後少公子未在澹台家再做停留,騎著快馬又往周地去了。
仁孝王後和周殷王的墓穴,在安陽王城以北的五祚山之中,守著王陵的正是周地丞相宋錦書的侄子,據說此人的遭遇十分奇特,兒時先天不足,智力不全,七歲之時仍不識周遭事物,八歲之時被人當街擄走,十八歲之時習得一身本領榮耀歸來,不見先前的所有不足,竟成為周地少有的青年才俊。二十歲時,殿前比武獨占鼇頭,被周王欽點為都城的郎中令,長駐在五祚山兵營,因相鄰著王陵,所以連看守王陵之事也歸於他來管轄。
在路上的時候,少公子就一直祈禱,希望這位擁有奇特經曆的郎中令在他夜探王陵之時,千萬不要出現。
這五祚山雖然距離安陽城不遠,但畢竟是王陵,平常的百姓是沒有辦法進入的。少公子將馬留在了山下,等到夜色黑透了,才往山上飛走。
慶幸少公子平日淩霄居的地形險要,才練就了一身輕功如燕的本領,五祚山比不過蝴蝶穀的幽深險峻,所以少公子避開了所有巡邏的兵衛,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到了王陵的門口。少公子望著千尺百丈的厚重石門,不知如何下手。
少公子無奈的站在門前,忽而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連忙躲進山間濃密的灌木叢裏麵。不過多時就見到三人往這邊來,為首的是一個身穿黑甲身材精瘦之人,他身後跟著兩位身形十分魁梧並且身穿銀甲彪形大漢。兩人皆是手持瓔槍,一看便是常年呆在軍營之中接受粗獷操練之人。
“家嫂今夜腹痛難忍,怕是要臨盆,家兄執著,若不是我答應來替家兄當職,他真要丟下臨盆的家嫂來了。”為首的人說道。
“莞姑娘暫且放心,這墓門厚重,那幫摸金之人無法下手,平日裏這地方就沒人值守,都是將軍夜裏習武之地,你若放心不下,我兄弟二人今夜就睜大了眼睛看著,不差絲毫。”跟在身後的一位大漢說道。
“多謝二位,若是家兄喜得麟兒,一定請二位前去吃酒。”
少公子得知為首之人應當是宋家那位郎中令的妹子,好在是郎中令家妻產子,今夜沒有來,少公子暗自鬆了口氣。不過讓少公子覺得蹊蹺的是,為何這位莞姑娘如此緊張今夜王陵的鎮守,若說隻因為她兄長不在,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交代完事情之後,莞姑娘離開了此處。少公子見墓門厚重,又有人把守,便想離開另辟蹊徑,才要離開,便聽到那兩位值守的大漢開口抱怨。
“將軍在時也沒命我等來守這墓門,這莞姑娘還真是大驚小怪。”
“可不是,仗著自己會觀星和卜卦就私自認定王陵今夜會遭盜,這九州之上誰不知道周殷王清明,哪會帶進值錢的東西到墓裏麵,若要盜墓,也應當去蔡國、梁國這些富庶之地,哪裏會來這裏。”
“雖是這麽說,你也莫要小瞧這位莞姑娘,當初若不是她以觀星之象看出了霍家將亂,周王早就沒命了。”
“噓,你這呆子,王族的事情,哪是我們這種人亂嚼舌根的,當心被人聽去了,將軍都救不了你。”
少公子躲在灌木叢裏,將這兩人的對話聽了清楚。他這人不是十分相信觀星卜卦之術,但聽到這兩人的話,卻又將信將疑,若不然這位莞姑娘是如何知道,他今夜會來這墓穴之中拿東西呢?可少公子轉眼又一想,若這位莞姑娘的觀星之術,當真如傳說中的那樣準確,少公子就更確定,玄牡珠是在周殷王的墓穴之中的。
少公子滿心歡喜地抽身而出,往山下走去。
少公子走在暗黑的密林之中,沒走多久,就聽到身後傳來輕盈地腳步聲。他忽停忽進,身後的腳步聲也隨著他一同忽停忽進。少公子轉眸怪笑,忽地閃身躲進了樹上。而一直尾隨著他的人,見少公子忽地不見了身影,連忙現了身,四處張望。
少公子見此飛身而下,抽出含光劍抵在跟蹤他那人的脖子上。
“別,我是小喜。”那人開口道。
少公子收住了手,臉色蒼白地剛要開口責怪澹台小喜這不知死活的突兀。
澹台小喜見狀,立即先入為主,捂著自己的耳朵朝少公子撒嬌道:“你若今夜想要進周殷王的墓穴裏,就不要怪我,也不要責罵我,要不我就走了,你也拿不到玄牡珠。”
少公子滿肚子的責怪就這樣被生生地憋在了胸口,他歎了口氣,將小喜的手從她耳朵上拿了下來寬和地問道:“你是怎麽來的,五祚山戒備森嚴你又是怎麽找到我的?”
澹台小喜見少公子沒了方才厲色,輕緩了口氣說道:“是白澤老先生的良駒帶我來的。”
小喜所說的良駒,是白老頭的吉獸駮,少公子也曾經騎過。少公子離開之後,白老頭和君婀姑姑便找來了澹台家求藥,纏情島上的花詩姑姑身懷六甲,生產之時遇到難產死關,已然疼了一整天還沒有生下孩子,清河公主托白老頭求藥,無論如何都要花詩姑姑活命。
身為清河公主貼身婢女的花詩,在周地內亂之時,對清河公主不離不棄,更為難得的是她忠心陪伴了清河公主的整個前半生,並且一直忠貞不二,無怨無悔。少公子回想他幾次去纏情島上時,花詩姑姑對他關懷,她見他身形單薄,就變著法地給少公子做好吃的藥膳來養身子,他見少公子的衣鞋舊了,便親手為少公子做衣縫鞋。
在少公子的印象之中,花詩姑姑的溫柔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力量,這力量不但讓少公子對她十分親近,更讓身為萬俟忌首徒,清河公主貼身護衛的殤舅舅甘願淪陷其中,從此再也不愛四海為家,浪跡天涯,而是與她一同留守在清河公主的身邊,相持相守。
從此以往,遊俠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