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潮湧驚風才滿堂
“老丈,先往南城的清風閣去。”信北君開口對帷帳外麵趕車的老丈道。
老丈應了一聲,便加速地往城南去了。
“這清風閣是聖安一家十分出名的成衣鋪,是家父先前所教的一位學生開設的,如今他因經商,不得參與舉薦為官。”
“我們暫且去那裏,為你換裝,待跟在後麵盯梢的人走了之後,再回到上卿府去。”
他一直閉著眼睛說話,我怕他是故意裝成君子的模樣來使我放鬆警惕,還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確保他是看不見眼前時,這才放心地放下了手臂,扯過一件被他撕成兩半的寢衣蓋在了胸前。
“等下還要委屈公主伏在我懷中,裸著上身下去,不過公主放心,我會保護好公主,不會像方才那樣露出公主身上任何一處。”
若非不是剛才露出的春光明媚,怎會使那些守城的兵衛驚呆,又怎會輕易地放我與信北君入城呢?
這方法雖然有那麽些齷齪,但卻使那些兵衛自認為是耽誤了信北君良辰美景,從而激怒了信北君,因此而忘記了檢查車馬,連忙讓路,以防被信北君怪罪下來,遭受皮肉之苦。
叛國者還沒找到,卻耽誤了信北君的軟香在懷,無論是哪位脾氣好的公卿,都要尋個機會來報複的吧,更何況是權重望崇的百裏家。
清風閣到了的時候,信北君又用他那寬大的衣袂將我包裹住,而後下了馬車,走了進去。
我將頭埋在信北君的懷裏,並沒有機會去觀看聖安城中最大的成衣鋪的本來麵目,待我的頭能自由活動的時候,身上已經被套上了一件青藍色藤葉錦紋的交領長衣。
我才要細細地打量四周的環境之時,卻被一展水色的輕紗冪籬遮住了臉。而後我又被信北君抱了起來,回到了馬車上。
這一上一下,加上穿衣的時辰也不過半柱香,馬車再次啟程的時候,便是往上卿府去了。
一路上,百裏肆緊縮著眉頭不說話,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忐忑不安,可他望向我的時候,卻總是笑的安定。
馬車停在上卿府的時候,入府的大門已經被一群黑衣人擋的水泄不通。我隨著百裏肆一道下車,隔著冪籬望去,卻發現這些黑衣人似是暗影衛。
我在這些人之間並沒有見到宮涅,想是白老頭將他身上的真氣散盡,還沒有恢複,所以並未有參與此次的任務。
我鬆了一口氣,隻要宮涅不在,就無人識得我。
“是誰準許你們來上卿府上撒野的?”還未等百裏肆開口說話,上卿府的朱紅大門便被打了開,從裏麵走出一個約莫雙十年華的姑娘,姑娘身穿著湖藍色的衣裙,身後跟著的是持刀的上卿府護衛。
她本是生了一副柔婉的模樣,可卻信步走來之時,眉眼之間有孤傲,眼中更含鋒利。暗影衛見此,默默地騰出了一條小路,讓她走到了信北君的身邊。
“你,來這作甚?”信北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可是在這不可置信的後麵,似乎還蘊藏著淡淡的欣喜。
“我是百裏家的主母,怎就不能來了?”那女子俏皮地挑著眉毛道。
冪籬裏麵的我啞然,百裏肆什麽時候覓了個這麽貌美的良妻,這個消息我怎麽不知道。
驚歎之時,我環顧四周,卻發現周圍人的反應與我一樣,皆不知百裏肆何時有了個妻子。
“你瞧我這些時日不在府上,又偷偷暗自紅袖添香,惹來了麻煩,還要我給你斷後,我倒要看看,你這新尋來的小娘子,是如何貌美的。”那女子說著便快速繞過信北君,直直地向我走過來。
我嚇得節節後退,一直到退到馬車旁,再無路可退的時候,冪籬忽地被她用手打掉了。
我連忙捂著自己的臉,卻暗自發現,臉上還有朱砂在。
我聽到眾人倒抽涼氣的聲音,這才後知後覺到自己在臉上,先前是塗抹了朱砂。
在塗抹的時候,我故意塗滿了將近半張右臉,這樣遠遠的望去,我變成了一個右臉擁有大一片赤色胎記的醜八怪。
“原來良人有如此的嗜痂之癖。”她看著我冷冷地笑了起來。
我想著她一定是誤會什麽了,想要開口解釋,卻聽到信北君道:“我這嗜痂之癖雖為奇特,但也比姑娘這自作多情的癔病要好的多,聖安城裏誰不知我百裏肆至今未娶,如若不是我見你可憐,才破例讓你住在府上,而你卻不知感恩,不但將衛姬夫人賜給我的那些美姬都趕出了府,還強加於自身這百裏府主母的稱呼,而今又來管起我的私事來,不覺可笑嗎?”
“即便如此,你讓衛姬夫人趕我走就是了。”她歪著頭,一臉洋洋自得。
“莘嬌陽,你莫要太過分。”信北君橫眉如刀,犀利地對她吼道。
我一驚,莫非這莘嬌陽是安陽莘氏家的女兒,那個與伯牙比肩聞名九州的琴師?
這百裏肆是到哪裏燒的高香,可以引來這麽好的姑娘青睞,我待會兒定要問一問,好為自己也求來一支。
待莘嬌陽亮明了身份之後,帶領著暗影衛的頭領上前道:“吾等得到消息,說叛國者如今已經潛入了聖安,方才守城兵衛說信北君的車馬有異樣,因恐其衣冠不整,並沒有仔細搜查。”
“她可否就是你們要尋的叛國者?”莘嬌陽抬起手指著我。
我嚇得一驚,求助地朝信北君望去,見他的臉上雖陰雲陣陣,卻未有絲毫慌張之意。
“這位姑娘長的如此出眾,自然不是我們要尋的人。”暗影衛的頭領篤定地說道。
他這話使我暗自地鬆了口氣,可緊接著卻又聽到他說:“不過信北君車上的暗格裏麵並未查驗,吾等來,便是要徹查一番,避免讓信北君擔上勾結叛國者這樣的汙名。”
信北君冷冷地笑了一聲:“我是否擔了汙名,你們主子心裏有數。”
“你既然這般理直氣壯,就不怕他們去你馬車上查驗了。”莘嬌陽上前一步,抬起手便要掀開馬車上的帷帳。
我見此死死地拉著她,不讓她靠近馬車。
她拂袖猛地將我推到在地上,怒氣地指著我道:“你算是什麽東西,膽敢攔我,就算我點頭答允你入上卿府,也不過是個奴婢,奴婢就該要有奴婢的樣子,來人,將這賤奴拉入府中鞭笞三十。”
我被三兩個上卿府的護衛擒住,他們扣著我的雙肩,押著我往上卿府裏走去。
“慢著。”暗影衛的頭領忽地大步走過來,攔在我麵前。
“怎麽,青龍護難不成連我的家事也要管一管是嗎?”莘嬌陽大步走過來,擋在我的身前,杏目圓睜,未有所懼地與青龍護對視。
我垂著頭,雙眼不停地轉動,我記得宮涅是朱雀護,而莘嬌陽說眼前這個暗影衛的頭領是青龍護。
看來,衛姬趙南子為了捉住我,倒是下了不少血本,連暗影閣位於朱雀護之下的青龍護都請了來。
“琴師的家事,在下倒是不敢管,如今琴師在衛姬夫人麵前亦是風頭正旺,連信北君都要忍氣吞聲,更何況是吾等這些隻認金銀之物的下等人。”他恭維的話倒是說的好聽。
“不過,若片刻後,吾等在信北君的馬車上搜到了什麽,那麽她也必定脫不了幹係。”
我咬著嘴唇,緊張地渾身戰栗,我不敢抬頭,依舊垂著眸子,腦子裏麵飛速地想著若是待會這些暗影衛搜到了馬車裏臥在暗格之中的娘親,應當怎樣逃脫。
“青龍護還請迅速查驗,勿要耽誤我教訓奴婢才是。”她仰著下巴傲慢地朝他翻了個白眼道。
而後,三兩暗影衛魚貫進入了馬車之中,我聽到了搬動軟凳以及打開暗格木板的聲響,我抬起頭緊張地看著信北君,卻見他依舊是緊鎖著眉頭,不見絲毫慌張之意。
若被這些暗影衛搜出來,娘親便是個死。
我用力地掙脫身後鉗製我的護衛,以最快的速度跑向馬車,卻被站在半路的莘嬌陽攔了下來,她拂袖甩了我一巴掌,又將我推到在地上。
“連個奴婢都看不好,上卿府養爾等這些廢物有何用?”隨著她的話,方才那些沒有看住的護衛又跑了過來,死死地按著我的肩膀,這回就算我再怎麽掙紮都無濟於事了。
“百裏肆,你倒是想想辦法啊,你要眼睜睜地看我死嗎?”我依舊掙紮著,卻不得不向他求助。
他瞥了我一眼,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我的心涼了,或許我一開始就不應該相信他,相信他能帶著我和娘親平安入城。
我轉過臉死死地盯著馬車上的一舉一動,少時,進入車內搜查的暗影衛抬出一座木箱出來。
我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隱約覺著事情有些不對勁,畢竟當時信北君將娘親放入暗格之時,是沒有眼前這座雕花木箱。
“車內暗格之中,隻有此物,並無其他。”搜查完的暗影衛稟明了青龍護,退居車馬後。
青龍護抽出腰間的長刀,“叮”的一聲將木箱外的銅鎖斬斷。
木箱被打了開,而裏麵裝著的是一把古琴。
我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望著木箱子裏麵的古琴,我是親眼看著娘親被信北君放入車尾的暗格之中的,怎地卻變成了古琴?
“嗬,你原來承諾說要送我的這把伯牙的遺世之琴號鍾,沒想卻轉身送給了別人。”莘嬌陽走到木箱旁,素白的手挑動著琴弦,發出陣陣輕音。
“她可不是別人,她可是我新尋來的妙人,雖然麵上有缺,但好在身子骨軟,又性子溫和,最重要的是,她比你懂得如何討我歡心。”信北君拉開鉗製著我的上卿府護衛,將我護在懷裏。
我躲在信北君的懷裏,偷偷地望向莘嬌陽,卻見她氣的麵色發青,微微地顫抖著肩膀。
“我是這百裏家的主母,若沒有我準許,你休想要帶著她入府。”她抬起手指著信北君的鼻子,麵色鐵青地吼道。
“隨你,上卿府至今還未換他姓,由不得你個外姓人來此撒野,你莫要憑著衛姬夫人的寵愛在我這裏為非作歹,我雖非陳國的宗親,卻是自陳建立以來的世代公卿,更是周王親封的信北君,若你再不知收斂,我便將衛姬夫人所做之事如數上秉給周王,讓周王看一看,衛國公養出的女兒是如何禍亂陳國朝政的。”
莘嬌陽的氣焰被百裏肆這一瓢冷水淋頭而下,更讓一直在旁邊的青龍護當做笑話一樣看待。
如今這叛國者沒有找到,倒是看了一場好戲,也算是不白費他們辛辛苦苦堵在上卿府的門口這般苦等。
“莘姑娘,這琴?”青龍護試探地問道。
“哪裏來的,放回哪裏去。”莘嬌陽麵色不悅地道。
“如若不是你非要搜查,我今日也不會見到如此下作的事。”她一邊責怪著青龍護,一邊跟著信北君的步伐回到了上卿府中去。
青龍護不屑地一笑,吩咐下屬將那盞古琴原封不動地又放回了馬車上。
對於百裏肆和莘嬌陽二人的趣事,他早就見怪不怪,自打他接替朱雀護入了聖安,協助衛姬夫人奪政之時,就從未聽說過這上卿府上有安寧之日。
衛姬夫人對於莘嬌陽的榮寵,有多半是因著她所奏的衛曲可以緩解衛姬夫人的思鄉之情,其次才是衛姬夫人監視信北君一舉一動的眼線。
想當初這聖安城中,來了一位自安陽而來的莘氏女,舉琴入城拜見衛姬夫人之時,便揚言要嫁入上卿府,做上卿府主母。
這聖安裏麵,迷戀著信北君的姑娘有許多,但是能像莘嬌陽一般從安陽追到了聖安,這樣大膽又厚臉皮的倒是第一個。
起初的衛姬夫人是覺著她有趣,便以琴師的身份將她送去了上卿府,她原本就沒安什麽好心,更樂意看著上卿府自亂陣腳。
可未如衛姬夫人所料的是,這莘嬌陽自進入上卿府之後,便將衛姬夫人早前辛辛苦苦在上卿府裏麵布了的眼線,全都逐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