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西風吹老丹楓樹
我垂著頭,來回踱步,思量著到底要拿這些打不得又殺不得的人,怎麽辦。
我一邊想一邊隨口問道:“父親如何了?”
“國君現已在勤政殿東閣處歇息,太醫已為國君瞧過了身子,說是已無大礙,服用一些定神的湯藥便能醒過來,如今由鳳姬夫人與國君所信的內侍監老茶照料著,公主暫可放心。”崇明俯身回答道。
我娘也在宮中了?
我瞥了一眼百裏肆,卻見他嘴邊的笑似有似無。
他也倒是有心了。
“這宮裏可有網魚的?”我忽而開口問道。
昶伯與百裏肆,小五與崇明四個人麵麵相覷地看著對方,皆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已經因為長時間跪著,已經累的渾身發抖,額上冒汗的老家夥們開口對崇明道:“射聲校尉崇明,即刻恢複陳宮禁軍統領之位。”
崇明聞聲上前再拜。
“命人將這些老家夥們關在一處,等拾掇完趙南子,待父親醒過來,身體好些時,再來審,在這期間不允許他們離開半步。”說完我便轉身回到了桌前,拿起筆在帛紙上畫了起來。
崇明即刻領命,喚來手下的禁軍將地上的五人給拖走了。
屋內清淨很多,我也能集中地開始想事情了。
片刻,我將畫好的圖遞給了百裏肆道:“就按照我圖中所畫的一般,我記著從正陽門向勤政殿走時,要經過一條悠長的宮道,昶伯安排些兵衛,拿著漁網隱藏在宮道的高牆上,屆時趙南子帶著她的旌陽兵一旦進入了這條宮道,我們便可以撒網捕魚了。”
“當初在終首山時,你就是用的這個辦法,劫了李少師親戚的車馬吧?”百裏肆看著帛紙,眼角含笑。
我錯愕,連忙擺手諂笑道:“信北君說笑了,我隻會哭鼻子瞪眼睛,哪裏會劫道。”
昶伯側過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信北君,他並不知道,我年少時在重華寺所做的那些荒唐事。
“我記著信北君似是還有個紅眼的小白貂來著,若不說起以往的那些事,我都忘了問,怎地這次在上卿府沒見著呢?”說到了終首山那次被信北君給圍剿的經曆,我便想起第一次見到信北君的時候來。
那時的他年輕又高傲,遠遠望去,就像是向上盤旋而生的向陽花一樣。尤其他肩上還趴著一個紅眼小白貂,我隻在終首山上見到過黑眼與褐眼的,紅眼的倒還是第一次見。
也是因此,我對百裏肆最初的印象,其實並還沒有他肩膀上的那隻小白貂更好。
“它死了。”百裏肆風輕雲淡地說道。
他將帛書交給了昶伯,昶伯看了一眼之後,便退出勤政殿,按照我的要求布置兵衛去了。
我歪著頭,神色凝重地看著百裏肆,我記著骨碌曾與我說過,那小白貂可是百裏家的守護神,怎地就死了?
我見百裏肆又與崇光將軍二人細商著事情,便沒再開口問。
也是後來聽昶伯與我說起的,那小白貂是在我回來之前,為了救百裏肆而被趙南子派出的暗影衛,一箭穿心了。
它這也算是功德圓滿,盡了守護百裏家的責任。
戌時一到,天已經暗了下去,昶伯將原本守在正陽門的親兵撤走,安排了原先守門的禁軍。
為了成功地誆騙趙南子入陳宮,昶伯還逼迫李家公子李辰站在正陽門前,讓他安定趙南子的疑心,若他不從,或是半響反戈與她,李家所有人全部淩遲。
李辰的年歲本就不大,又是李少師的獨子,想是在家裏已經被寵溺壞了,因而十分膽小怯懦,被昶伯嚇的老老實實地站在正陽門口,等著趙南子入宮來。
戌時一刻,有兵來報,說衛姬夫人已在正陽門口。
半響,又有兵來報,說衛姬夫人已經率領身後軍隊,進入了正陽門。
我從台上起身,走出勤政殿,站在勤政殿的高處,望著燈火繚繞的遠處。
靜謐之中傳來了齊齊地步伐聲,少頃,這步伐聲變成了混亂的嘶吼聲,咒罵聲。
我連忙轉身跑下台階,往宮道處跑去。
此時宮道,趙南子和她的親兵正被鋪天而來的大網困在裏麵,而這張大網的下方還墜著些許形狀大而敦實的石塊。
這是百裏肆想出的法子,即可使網快速下落,又可使困住的人,沒辦法出來。
宮道上的火光接連點燃,將暗夜照的通亮。我走上前見趙南子身後跟著大概有幾百個旌陽兵。
她也算是個聰明人,怕入宮稍有不測,還盼著能後繼有人可殺進宮來救她。可她倒也不想一想,她的對手可是大名鼎鼎的信北君。
門外的那些旌陽兵,預計早被百裏肆那張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放下武器,等著回家呢。
就算不肯放下武器,依舊要忠心於他們的公主,昶伯亦會將他們這些人圍起來,不服者,莫怕是要屍骨留陳,再也不得歸鄉罷了。
我在崇明的陪同下,緩緩地走上前。
看到網中被困的趙南子,衣冠散亂,滿身塵灰,絲毫沒有君夫人的風姿綽約。她握著麵前的網繩,目光如炬地道:“你是媯翼。”
我翹著嘴角笑著,十分自然地點了點頭道:“沒錯,我就是大陳的嫡公主,福祥公主媯翼。”
“嫡公主?”她笑的麵目猙獰:“不過是個卑賤的塗山女,還妄想做陳國的嫡公主,不覺得可笑嗎?”
“你莫要再無端生事,冤枉我娘親,若我是塗山族的人,我娘親早就死了,哪裏還會活到現在,你難不成不知,塗山與人通婚孕子的話,其母活不過七年嗎?”我相信趙南子一定是確信我娘親就是塗山嬌與大禹的後人,所以她才什麽都知道。
“誰知道你們用了什麽齷齪的法子,讓那個賤人到現在還活著,她早該死,早該死了。”她拔出腰間的匕首,奮力地砍著麵前的網繩。
“若談起齷齪,沒有誰比你更合適,早先,是你搶走了本該屬於我娘的君夫人之位,現在,卻還在害她,你不光害她,還要害我的父親,你與息國,蔡國一道惹怒了楚國,結果呢,自己的女兒被抓去做了楚國的禁臠也就罷了,這都是你自食惡果,可你為何偏偏要拉著陳國一同,你要清楚,這是我媯氏的陳國,不是你趙氏的。”我說完後,抬眼示意崇明派人將網中之人的兵器奪下。
崇明領命後,吩咐在宮道兩旁埋伏的禁軍一湧而出,以刀刃利器逼迫網中困住的旌陽兵交出隨身的所有利器。
為了活命,他們隻能乖乖地聽話,交出了身上所有的利刃。
可趙南子就不同了,她的身份本就是陳國的君夫人,所以她一點都不害怕有哪個禁軍敢來傷她性命。
她依舊舉著匕首四處揮舞,使得禁軍不敢上前。
我又拔出身上的青銅短劍,才要抬腳走過去,卻被崇明扯住了手臂。
“如今衛姬夫人並未被國君褫去君夫人的封號,算是你的嫡母,公主這樣做,可否是反了禮數。”
“我本就是鄉野間長大的,哪裏知禮數?”我翹著痞痞地笑道。
“你剛才是沒見到,那些個被我嚇的起不來身的五個老家夥,就是被我這樣的蠻橫無理輕易地擊垮了,禮數從來都是製約好人,而方便惡人的,我啊,本來也不是好人。”我掙脫開崇明的拉扯,拿著青銅短劍,朝趙南子走了過去。
她見我走近了,更加猖狂地揮舞著匕首。
我見她也不過是狐假虎威,武功還不如我這個半吊子,索性用小白教給我的山鬼劍法第二式,才出了一招,就將趙南子的手背給劃了一道口子。
她吃痛丟掉了匕首,倒在地上捂著自己受傷的手背,麵色驚恐地看著我道:“你膽敢這樣對我,我是你父親的正妻。”
“那又怎樣,你又不是我親娘。”我將她掉在地上的匕首踢到了一旁,然後收起了短劍。
“果然是個不知禮數的鄉野女娃,我問你,你有何理由困我?”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怒目圓睜。
“與外敵惑亂陳國內政,與內臣軟禁毒害國君,這個兩個理由,就夠你死了。”我歪著頭,用鼻孔鄙視著她。
“嗬嗬。”她慘淡一笑“你有何證據嗎,試問有哪位內臣交代,是我軟禁了國君,還是有哪些人交代了,是我用毒藥毒殺了國君?”
“那些不過都是你們猜測,敢問你們可有親眼看到了?”
我抿著嘴,回想著所發生的一切,她所說的證據,我確實一個都沒有。
知道趙南子給父親下毒,軟禁父親的淨慧師父和小雀都死了。
而關在陳宮的那些老家夥,又怎會承認與趙南子共謀毒害老爹呢,要是承認了,那便是自己賣了自己,更是誅殺三族的死罪。
“我說你有,你便有,就像你說我是塗山族的後裔一樣,被說多了,不是也有人信嗎?”我依舊仰著頭,絲毫不示弱。
“你不怕刀筆吏的青史將你寫成不擇手段的暴吝之人,那你便這樣做吧。”她的神情傲慢,使我無比憎惡。
我又抽出青銅短劍像她走去,卻被崇明一把拉了回來。
“衛姬夫人的身份現是陳國的君夫人,公主的嫡母,難道你要做九州上第一個弑母的公主嗎?”
我掙脫開崇明的拉扯怒道:“都說了她不是我親娘了。”
“公主不怕被天下人所唾罵,難道國君不怕嗎,一個弑母的公主,怎樣繼承國位,怎樣做陳國的女君?”崇明又拉住了我的手臂,不讓我去到衛姬夫人身前。
我轉眼沉思,深覺這話倒不像是崇明可以想得出的,故而隨口猜測道:“是百裏肆讓你對我說的這些話,是吧?”
崇明神情微怔,遂而放開了手,歎氣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公主。”
“可信北君之意,並不無道理啊,公主,如今衛姬夫人已經敗了,她現在最想看到的,就是你沒辦法繼承國君之位,你可莫要上了她的當。”他跪在我麵前,信誓旦旦地道。
我長吸了一口氣,隨後狠狠地將短劍丟在了地上。
我側過臉,看著趙南子那幸災樂禍地模樣,擼著袖子又要上前。
然而崇明再次將我拉了回來。
“殺不得,難不成還打不得嗎?”我氣的紅了眼,就想著能為淨慧師父和小雀報仇,可未想到仇人就在麵前,卻隻能看著她繼續張牙舞爪地挑釁。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公主。”他怕我再次沒有理智地朝趙南子出手,因而將我環抱在肩膀下,任我怎樣捶打都不放手。
我打得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疲憊,前胸與後背像是貼在了一起,仿若是喘不上氣了一般。
我反過頭去,想著眼不見為淨,不再看向趙南子,卻在背後麵的宮道上,看見一個人,正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過來。
我疑惑地站起身,拍著身側的崇明,指向遠處正步履蹣跚往這裏走的人。
崇明大喝了一聲:“來者何人?”
那人似是聽到了聲響,停留了片刻,而後沒有作聲,依舊往這邊走來。
崇明即刻吩咐身側的禁軍,手舉火把,將那人圍起來。
火光逐漸朝那人聚齊時,我這才看清,那個人正是媯燎。
他衣冠繚亂,衣帶斷裂,交領四敞,待他走近了一些,我才發現,他的身上已是血跡斑斑,手臂,胸口,臉頰,或許腿上也有,全都是大小不一的劍傷。
他麵色慘白,還未走到我麵前,便跌倒在了地上。
我連忙跑了過去,將他扶了起來。
他順勢壓在我的身上,在我耳邊對我說道:“公主可是在尋趙南子的罪狀啊?”
我側過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如何得知?”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可否想要趙南子的罪狀。”他的臉突然靠近了過來,嚇得我連忙推開了他。
他沒有站穩,被我這突如其來的推搡,跌落在地。
“我這裏有公主要的所有東西,但我需要公主答應我一件事。”他坐在地上,仰著頭看著我。
“何事?”我鬼使神差地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