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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一夜顏妝鏡中來

  我終於安逸地躺在了床上,聞著被欒絞幹了的頭發上獨有的芬芳,昏昏欲睡。


  少時,我仿佛想到了還有一些事情沒與欒說,便又睜了眼睛,坐起了身。


  隔著珊瑚珠簾,我隱隱約約地看著欒正在一盞一盞地剪著燈芯,燈火漸漸暗下去了之後,她便俯身在桁旁的小桌上眯著眼睛小憩。


  我起身下床,走到她跟前,將她猛地拉了起來,奮力地抗在了肩上。


  好在她身形雖然欣長,倒也瘦弱,被我這一扛就輕易地扛了起來。


  她驚醒,而後花容失色地開口問我要做什麽。


  我將她帶回床上,與她並肩共眠。


  她百般拒絕,嘴裏一直重複著猶如百裏肆說的那些,不合禮數之類的話,我懶得反駁,直接如同兒時纏著骨碌一同入眠般地模樣,以雙手雙腳纏住了她。


  她被我的舉措,嚇地身體僵硬,一動也不敢再動。


  “你與小忠是如何認識的。”我輕聲問道。


  “回公主,是在奴剛剛入宮一年之後,奴不小心奉湯之時打碎了衛姬夫人最喜歡的碧玉盞,因而被責罰了棍三十,是小忠幫我挨了那三十棍。”她回答道。


  “所以,從那以後,你們二人便交好對嗎?”我蹭了蹭她的肩膀,尋到了一個舒服的地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是的,我雖比小忠早入宮,卻是小忠一直在關照我。”她倒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姑娘。


  “你還記得今日小忠在東閣說的話嗎?”我問道。


  “公主指的是哪一句?”她狐疑地問道。


  “我問道太醫都去哪裏的時候,他是如何回答的?”


  欒靜了片刻而後開口道:“我記著小忠說的是‘太醫勵,親自為國君煎藥去了,方才夫人突然昏厥,太醫賀未帶所需銀針,所以跟著老茶一同回太醫令去取銀針了’這樣一句話。”


  “可事實是怎樣的,你我心裏清楚,不是嗎?”我說道。


  “公主這樣說是何意義,還請直說,欒不明白?”她側過頭,氣息奔湧我額頭。


  “我隻是想提醒你,莫要被人騙了,因為小忠這人,年歲小,所以大部分與他相處的人,會認為他心思靈巧,膽小怯懦,並不會做出什麽害人之事,因而放鬆警惕。”


  “你要知道,在沒有確定我的身份之前,小忠回答我的話總是保留半分,既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卻也兩邊都不得罪,你想想看,你回答我的是什麽?”


  欒睜著雙眼,望著床頂的帳幔,她眼神空洞,似是回想著什麽。


  “你將所有的錯都推在盼的身上,你要知道,若我不是公主,隻是一個將領的話,或是今夜趙南子那老妖婦再次反殺的話,拉出去被砍的可能不會是盼,而是你了。”


  “可你再看,待確定我的身份之後,他便變得膽大了起來,與你一同開始控訴盼所做的醜事,而後盼怒罵他的時候,他卻慫了,我雖幫他教訓了盼,可小忠卻爬在一旁不敢再開口了。”


  “反倒是你,一股腦又說的那樣多,盼撲過來要掐你的脖子,若不是我擋著,你怕是也早沒命了。”


  “我信公主可以救我,所以就當是報了公主之恩,我就算是死,也要說真話。”她目光灼灼,燙的人心暖。


  “可小忠並沒有這樣想,他不信我,不是因為他膽小,也不是因為他年少,是因為他心藏齷齪,人一旦心藏齷齪便會草木皆兵,誰都不會信。”


  “我也希望是我看錯小忠了,他並不是我所猜測的心藏齷齪之人,你若不信就當了笑話來聽吧,你若信,就從此疏遠他吧,畢竟與這樣人在一起,難免會被他牽連。”我不再困著她,翻了個身漸漸沉眠。


  “明日,在窗下安置一處小榻,做以你平時守夜睡覺的地方,我不如那些公主嬌氣,半夜還要喝茶吃糕,一覺睡到天明是常態。”


  “你是這宮裏麵第一個心向我的人,我可不想讓你累倒,要不又沒人陪著我了。”


  “你若不聽我的話,不安置床榻的話,我便夜夜要你來陪著我睡。”


  隨著我自己的喋喋不休,亦是漸漸地沉入了夢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完了哪句話之後就沒了聲音,總之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欒已經穿了一身草青色廣袖薑黃色草紋宮服,站在珊瑚珠簾外等著我醒來。


  我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開口問是何時了。


  欒回答是以卯時二刻了。


  我伸了伸筋骨,走下了床,坐在妝奩前看著自己,開口問道:“老茶那邊可有派人來?”


  欒跪坐在我身後,拿著梳子為我綰發:“回公主,並沒有。”


  我揉了揉眼睛忽然想到,我昨日的衣裳已經被送到司衣局做碎布了,這今日穿什麽?

  我才要開口問,卻被欒扶了起來,而後門外走來兩三個宮娥,手捧著一件水藍色與一件湖綠色的衣裳走了進來。


  “這是今早司衣局的人趁著公主熟睡時所量而趕製出來的,因為比較急,袖口與衣襟上的繡樣都是簡單的花鳥紋,司衣局的管事說了,這些日子會按照公主喜好與身形,多趕製出一些衣裳。”她將那身湖綠色的衣裳拿了過來。


  我見是一件輕便的廣袖齊腰襦裙,便決定要穿這件。


  媯薇的那一身紅色的寢衣終於換成了白色的,更讓人身心舒暢的是胸前再也不覺著緊繃了。


  換好了衣裳,準備用早膳的時候,老茶卻派人來傳話,說景壽宮裏的父親,醒過來了。


  我一激動,連話都沒有說,如同年少在終首山時般地模樣,按著昨天老茶說的方向,撒丫子地一路跑去了景壽宮。


  到了景壽宮的寢殿,見父親正坐在小榻上,依靠著楠木憑幾,而老茶正端著玉碗,正在一勺一勺地喂著父親喝藥。


  站在門口的寺人開口高言,福祥公主到。


  老茶聞聲要起身做禮,我一邊向父親走去,一邊開口對老茶說:“老茶不必起身多禮,先喂父親用藥。”


  老茶抬頭看了父親一眼,父親慈愛地點了點頭,老茶這才沒有起身,繼續喂父親服藥。


  父親的元氣看起來恢複了許多,也精神了不少,隻是瘦的厲害。我想著能在這樣短時間內醒過來,就是好事,至於身子孱弱,倒是能慢慢地修補回來。


  一碗湯藥見了底,老茶喚來了侍候的宮娥,為父親漱口,順氣。這一係列的事情做完之後,老茶便立身於一邊,示意我可以上前去了。


  我跪坐在父親跟前輕聲問道:“可見到娘親了?”


  他點了點頭:“她還在內屋睡著,老茶說自她昨日因著救我,被盼推倒在地了之後就再沒有醒。”


  我低著頭,並不想將定魂針的事現在告訴父親,畢竟他的身體還未痊愈,若是再受到刺激,我怕他這孱弱的身子骨受不住。


  “太醫已經瞧過了,娘親是因為這些日子顛簸的太多,才會這樣疲憊,況且多睡一下沒什麽不好,倒是父親,要好好保重身體才是。”我笑著說道。


  他點了點頭,將憑幾拉近了一些,坐直了身子道:“聽聞是你帶著崇明衝上了終首山救了我,還將太仆,淳於司徒那些支持衛姬夫人的公卿給關了起來?”


  我收起了笑容,緩緩地點了點頭。


  “你把她關在什麽地方了?”他開口問道。


  我深知父親問的她是趙南子,便也沒想隱藏,開口便說道:“關在最北的冷宮中,宮門在外落了鎖,隻留了送飯的口。”


  “你倒是殺伐決斷。”父親的話中聽不出是責怪,也聽不出是讚許。


  我垂下了頭,沒再說話,


  片刻,門外寺人報,昶伯與信北君到。


  我想著父親與昶伯和百裏肆應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相談,便要起身告退。


  父親伸出他粗糙又幹癟的手拉住了我:“你就留在我身邊吧,有些事,我還要問問你的想法。”


  我抬起頭,受寵若驚地看著他,卻見他的眼神堅定又執著。


  我輕輕地回答了一聲“諾”,便沒有再站起來。


  昶伯與百裏肆一前一後走進來的時候,我瞥眼瞧見百裏肆的左手中拿著三支發釵,又手中拎著一隻湖綠色的絲履。


  我心裏咯噔一下,悄悄地拉開自己的裙角看了一眼,確定了百裏肆手上拿的東西,都是我方才奔跑在宮道上時所掉落的。


  兩人朝著我與父親拜禮了之後,百裏肆便將手中的東西交給了身旁服侍的宮娥。


  “國君,臣認為,公主需要一個品行高尚的少師來言傳身教一下六藝。”百裏肆這次倒是沒有直接來挖苦我,而是尋了一個可以控製我言行的人來告狀。


  宮娥上前,將發釵與絲履又穿戴回到我的身上。


  我悻悻地垂著頭,害怕父親因此而不喜我,所以連話都不敢再多說。


  “綏綏,你的意思呢?”父親開口問。


  “信北君說的是,我自小生在山野,比不得這宮中之人。”我盯著衣袂上的花鳥紋,忽而覺得有些委屈。


  才逃出了一所牢籠,便又進入了一所牢籠,就像是被兩扇木板夾在了中間,壓的我透不過氣。


  “孤問的是你的意思,不是這屋內任何人的意思,你可明白?”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我仰起頭看著他,他麵色雖然威嚴,可眼中卻有慈愛,我最先不明所以,可接觸到他的眼神之後,便都想了明白。


  這也是他將我留在這裏最重要的原因吧。


  畢竟,一個人有自己的主見,才是最難能可貴的。


  “在終首山時,淨慧師父曾教過我禮數,我一直生在宮外桀驁不馴慣了,需要慢慢適應,況且我擔心父親的身體,這才失了穩重,一路狂奔而來。”


  “至於信北君說的六藝,我作為公主自然要學的,隻不過這不是現在的首當其衝,現在陳國所麵臨的問題是城外大營之中的那些旌陽兵,還有北處冷宮之中的衛姬夫人,還有那些在父親失勢之時,落井下石的宗親與公卿。”


  我說出的陳國所有正麵臨的問題,正是昨夜百裏肆告訴我的,我記住了,也多虧他告訴了我這些問題,我才能將這些拿出來對父親說。


  父親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口問道:“你可是想出了什麽法子嗎?”


  我垂下了眸子,扁扁嘴,毫無思緒地搖了搖頭。


  “即便沒有,那你便安心地聽著吧。”父親緩緩地站起身道。


  我與老茶見狀,連忙上前去扶。父親卻躲開了我們道:“我沒那麽脆弱,走兩步路而已,不需要人攙扶。”


  他穿著寬大的玄色寬衣,瘦弱的身軀搖搖晃晃地走到了書案旁,開口問道:“二位卿家可想到了什麽辦法?”


  昶伯上前俯身道:“臣以為,旌陽兵與衛姬夫人皆可送還給衛國,至於那些落井下石的宗親與公卿,大都是因衛姬夫人脅迫,從而身不由己罷了,國君便施以小懲便可。”


  “送還給衛國倒是說的輕巧,如何送?”


  “那些宗親與公卿施以小懲的話,他們可否會記得孤的好,如若下次再被被人脅迫,可否會再次做出這等叛國之事?”


  父親說的話,並無道理,我也覺著昶伯這樣做似是有些懲罰的太輕了,不會讓那些人記住背叛國君是有多嚴重。


  “不如國君修書給衛國公一封信,就說你有兩樣東西想要贈予給他,一樣數量很多,但對他來說算是無足輕重,一樣數量很少,但對他來說卻舉足輕重,這樣將問題丟給他,讓他選擇便可。”百裏肆這隻老狐狸的方法果然毒辣。


  若要衛國公選擇多的那一樣,便可將旌陽兵名正言順的送回到衛國,若要衛國公選少的那一樣,便可將衛姬夫人送還給他。


  “畢竟衛姬夫人曾與衛國公通信,還借兵來控製國君,這數量多的東西,與數量少的東西分別借指了什麽,臣以為,衛國公的心裏應當十分清楚。”百裏肆說道。


  “卿的方法雖好,可卿有想過,若是衛國公兩樣都不選,或是兩樣都選了,會如何嗎?”父親站立了片刻,想是身子虛了,便又踱步回到榻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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