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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剪剪輕風陣陣寒

  依舊是玄色尺素遮著眼睛,她走來時手持一根木棒,探著前方的路。都說眼睛看不見的人,耳朵會異常的好。我想素素姑娘有多半知道我與百裏肆站在了何處,一定是聽到了我與百裏肆的竊竊私語,才會走過來。


  她已經知道了我與百裏肆的身份,連忙俯身拜禮。


  我將她扶了起來,與她說了媯燎的事情。


  我以為郎情妾意相好,她得知媯燎被打成了那副模樣,怎地也要抱著他哭一哭才說得過去。


  沒想到,她卻十分平靜地笑了笑道:“我早知道,他會這樣做,還真是個傻子。”


  我疑惑地望著素素姑娘,並沒有開口詢問。


  素素姑娘緩緩地收起了笑容,走到了桌案旁的小榻上跪坐了下來,她將木杖放在一旁,緩緩地道出了有關媯燎妹妹,小綠的事情。


  如若要說小綠的事情,還得從媯燎的家,潼水說起。


  媯燎的高祖父原本是陳國祖上世襲伯位的一位庶出的弟弟,被封地在聖安附近的潼水之地,隨後家族人員凋零,後世子孫稀少。等到媯燎他父親的這輩的時候,便隻有他一人,上無兄長阿姊,下無胞弟阿妹,一個人孤零零的便在十七歲就成了親。娶得妻子剛好是淳於家的小女兒,淳於小妹。


  百裏肆告訴我,媯燎父親的妻子淳於小妹,還是淳於司徒的妹妹。所以,這淳於司徒算得上是媯燎的舅舅。


  媯燎的父親與淳於小妹相敬如賓,琴瑟和鳴,唯有一點不遂願的,便是這淳於小妹始終未孕。


  陳國的宗法之中有訴,如若宗親封地後繼無人,百年魂歸之後,其封地必歸還於陳。


  淳於小妹心急如焚,便書信給家中之人。


  那時,淳於家的大家長,淳於小妹的父親淳於晏尚在,他那時所任陳國的廷尉之職,亦是陳國的肱骨之臣。


  淳於晏在世之時,最喜愛的便是家中的淳於小妹,得知小妹的苦惱,淳於晏便親自挑選了兩個家室樣貌極好的良家女子,送去了小妹身邊,並告知她,如若想要留得潼水封地,後半生無憂,便要做出讓步。


  隻要留後,不管是不是她親生的,她都是潼水之地的主母。


  淳於小妹明白其父用意,便隱忍地將兩個女子送去了媯燎父親的身邊。


  次年,這二女同時有孕。


  淳於小妹算是鬆了一口氣,使得潼水媯家算是後繼有人了。媯燎的父親更是喜笑顏開,進而對淳於小妹更好了起來。


  第三年春,二女分別生下一子,與同胞兄妹。


  這便是媯燎,與媯燎的兄長,和他的胞妹小綠的由來。


  十分不幸的是,媯燎的生母產後血崩,還沒來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便咽氣了。


  因而,淳於小妹十分心疼媯燎與他的妹妹小綠,平日裏對他倆尤甚疼愛。


  媯燎也很孝順淳於小妹,尤其得知淳於小妹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淳於小妹不嫌棄小綠是個癡兒,細心地教她讀書識字,禮節規矩。


  媯燎為了報答淳於小妹,因而從小就謙虛好學,趁著莊荀大家與韓子大家雲遊潼水之時,拜其為師,每日寅時一刻便起身前去兩位大家的講書之地學習。


  在繼承爵位的問題上,因為其父喜愛長子,想要長子來繼承潼水的封地,而淳於小妹則不以為然,想讓媯燎來繼承潼水之地。


  為了不讓淳於小妹為難,媯燎主動退讓,讓身為長子的哥哥,來繼承潼水封地。


  就在所有問題都要塵埃落定的時候,趙南子帶著大量的暗影衛忽然出現在了潼水。


  她威脅媯燎的父親,將長子交給她。媯燎的父親,深知趙南子是要將其最愛的長子帶去聖安做傀儡,因而抵死不從。


  於是,趙南子便將媯燎的兄長與其生母殺掉,派人看守潼水媯家,將其與淳於小妹軟禁,而後帶走了媯燎與小綠。


  淳於小妹知道後急火攻心,大病了一場,險些因此而命喪黃泉。在病重之時,她寫信給娘家的人求助。


  此時的淳於家,淳於小妹的父親淳於晏已經仙逝,淳於家也已從陳國的肱骨之臣變為了遠君之臣。


  百裏肆說,淳於家已經沒有可以忠心於父親的人在了,僅有的一個淳於皮也是個極為平庸且見風使舵的小人。


  可父親為了回報於淳於晏這樣的忠心之臣,不忍淳於家沒落,便將司徒這清閑又體麵的官職給了淳於皮。


  這淳於皮是淳於小妹同父同母的兄長,就像是百裏肆所說的,他不但是個平庸之人,還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


  想當初,趙南子為了拉攏他,許諾給淳於皮,將其唯一的掌上明珠嫁入衛國,為趙南子的侄子太子瓊做嬪。


  這攀上了衛國的太子,淳於皮便是衛國的上上賓了,地位更變顯赫,哪裏還記得自己是陳國之臣。


  所以,就連自己妹妹的這一封求救的信,他也壓根沒想搭理。


  媯燎與小綠就這樣被趙南子擄來了聖安。


  他與莘嬌陽一樣,為了活命,隻能在趙南子麵前裝作桀驁不馴,玩世不恭,整天花天酒地,廝混在飄香院。


  趙南子也因此對他放鬆了警惕,覺得他不過就是個紈絝的世家子罷了。


  他被趙南子困在永壽門附近的小院之中,而小綠,則被趙南子送去了終首山的重華寺,與我的父親一同被軟禁在那。


  素素說,每相隔十日,趙南子便會讓媯燎與小綠相見一次,這其一,是讓媯燎安心,以便於更聽趙南子的吩咐,這其二,便是告訴媯燎,若他要有二心,小綠必定會死,這其三,便是用小綠來監視重華寺裏麵的每一個人。


  說到這裏,素素姑娘的臉上漸漸地露出了溫暖地笑容。


  “那個小傻子即溫柔又可愛,她並不知自己陷於險境,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十分友善,她不知這人間的險惡,所以也不覺得趙南子是壞人。”


  “她親近身邊每一個對她稍有善意的人,並燃燒著自己的全部,真誠地對待身邊的人,她最愛吃安河船屋滿月齋的紅豆糕,隻要一小塊,便能讓她傾其所有。”


  “也是因為如此,趙南子在她的口中知道了淨慧師父帶著父親逃跑的事吧。”我想著之前媯燎曾經說過的話,又了解淨慧師父的善。


  畢竟,那樣一個可憐的癡兒,淨慧師父一定待她很好。


  “公主聰慧,這也是為何,趙南子要將小綠困在重華寺,畢竟一個癡兒,不會有任何人對她加以防備。”素素姑娘淡淡地笑道。


  “她,是如何死的?”我垂著眸子開口問道。


  “被媯燎殺死的。”素素姑娘的話猶如平地驚雷,我與百裏肆兩人皆是一怔。


  “所以,公主,媯燎他也算是幫你為淨慧師父報了仇。”素素姑娘低下頭,擺弄著自己的雙手道。


  “殺死淨慧師父的是趙南子,並不是小綠,我雖然嫉惡如仇,但卻還沒有糊塗。”我不會去怪一個癡兒,我想淨慧師父也同我一樣。


  素素莞爾一笑,繼續又講道:“其實,小綠很依賴淨慧師父,在重華寺,亦是淨慧師父在保護她,你想一個即漂亮,又溫柔可愛的小傻子,何嚐不讓那些看守著的旌陽兵想入非非?”


  淨慧師父死後,再也沒有人護著小綠,所以有幾個旌陽兵開始大膽起來,趁著趙南子不在重華寺,對小綠下了手。


  小綠雖然是癡兒,但也知道禮法,知道那些人對她做了什麽事。再與媯燎見麵的時候,小綠變了,她變的瘋瘋癲癲,甚至開口告訴了媯燎,那些旌陽兵侮辱了她,踐踏了她。


  可是,媯燎怯懦了。


  他不敢反抗,因為隻要他稍有反抗,潼水那邊的父母便會被趙南子下令誅殺全族。


  他舍棄不了淳於小妹對他與小綠的教養之恩,隻能與趙南子要求,增加與小綠相聚的次數。因為那些人隻有在他要求見妹妹的時候,才會有幾天不去碰她,將她的身體養好,並且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與他見麵。


  趙南子知道旌陽兵對小綠做的事,許是覺著有愧於媯燎,便答應了他,從十日一見,變成了五日一見。


  那些旌陽兵以為自己瞞住了所有人,更加得寸進尺,直到小綠身上的淤紫再也瞞不住的時候,媯燎終於舍棄了她。


  他入夜潛入了重華寺,用小綠親手為他打的絡子勒死了她,而後將她懸掛在房梁上,做以自縊的假象。


  他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繼續在趙南子身前醉生夢死。


  而趙南子也害怕若是沒了小綠,會激起媯燎的仇恨,因而欺騙媯燎,說她已經將小綠送回了潼水,送回了父母身邊。


  媯燎對趙南子感恩戴德,卻死死地記住了那些傷害過小綠的人。


  他做夢都想著有朝一日,將那些欺負小綠的人,一個一個地淩遲。


  所以,他殺掉的那些旌陽兵都該死。


  “所以,媯燎這隻老狐狸從一開始就決定與我為伍,扳倒趙南子為他妹妹報仇是嗎?”我想起在安河船屋的翡翠樓與他初見時的情形,他那一舉一動,果然對我都是試探而已。


  “公主是媯燎唯一的,也是最後的賭注,能讓人豁出命的賭局,總要確定值還是不值,不是嗎?”素素姑娘轉過身,笑著與我說道。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她似乎對媯燎的事情了如指掌,這倒不是像風月場所裏麵該有的情愫。


  “媯燎能有你這樣的紅顏知己作陪,也算是神明對他最後的眷顧了吧。”我笑道。


  “公主過譽了,我不過是一個女閭罷了,沒有資格做燎公子的知己,不過是燎公子信我,那我,也不負他罷了。”


  我想著一個女閭都有這樣的心思,那些說著忠於我父的公卿與宗親呢?

  想到這裏,我不禁苦笑了起來。


  那些人,倒還不如一個風月場的女閭。


  我囑托了素素姑娘在此處多留幾日,陪伴著身負重傷的媯燎。便出了屋子裏麵,站在小院子裏等著欒。


  待她采買藥回來後,便拉著她一同離開了這裏。


  百裏肆見狀,想要親自送我回宮,我擺擺手與他道:“我今日心裏堵得很,想要與欒逛一逛,你莫要跟著,也莫要送我。”


  出了媯燎的府上,我走在前麵,欒跟在我身後,一路茫無目的地走著。一直到日落了,我的肚子開始叫了起來,欒才上前問我道,可否要回宮。


  我仰頭望著天色將晚,明星閃亮,開口問道:“你可否吃過滿月齋的紅豆糕?”


  “公主,怎會對那甜膩膩的食物感興趣了,若想吃,欒可吩咐宮中膳房的庖廚做給公主吃,沒必要去那人山人海的滿月齋。”欒說道。


  “你說那地方人山人海,想來這紅豆糕應當很受喜愛吧?”我嘴角上翹,不知為何即想笑又想哭。


  “受歡迎的並不是紅豆糕,而是滿月齋,那是聖安城裏麵最好最大的小食樓,就連許多貴家之人,也經常光顧那裏呢。”欒說道。


  “你陪著我去滿月齋,嚐嚐那裏的紅豆糕,我給你講個故事聽,可否?”我收起惆悵,轉過頭對她莞爾一笑。


  欒的眸子像是天上的明星,她輕輕地眨了眨雙眸,對我道,好。


  一路上,我一邊對欒講著我與骨碌的故事,一邊回憶著從前那些有酸有甜的過往。


  欒聽的十分認真,聽到有意思的事,便陪著我笑,聽到有哀傷的事,便陪著我歎氣。


  她知道了我是畫春殿高手的混沌弟弟,也知道了我是終首山上上大名鼎鼎的小山匪。


  她知道了我被迫嫁去蔡國之後,與至交零落,至今未見。


  我覺得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也是個可將心事暫存的人。


  她讓我在這孤寂無邊的迷茫中,能暫停地靠岸歇息,那些安慰著我的話,也讓我對未來抱有憧憬。


  原來,滿月齋不光是紅豆糕香甜可口,還有綠葉糕,槐葉冷淘,麵棗等許多好吃的小食。


  可是讓人欲罷不能的,依舊是那香軟的紅豆糕。


  畢竟這紅豆的甜香,是任何東西都代替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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