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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更無柳絮因風起

  我與百裏肆從長信宮一路飛快地往景壽宮趕去。


  芊芊則留在了長信宮之中,對長信宮上下的宮娥與侍從,傳達百裏肆所言之意。


  我與百裏肆趕到景壽宮的時候,正是正午。


  景壽宮裏靜悄悄的,進入內堂之後,見到老茶正在服侍父親用膳。


  父親手握木箸,但見簋中放滿了炙肉,卻不見父親動箸去吃。


  老茶為父親添了一碗清茶道:“國君多少要用一些,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福祥公主想一下,隻要國君還在,那些佞臣宵小才不會欺負公主啊。”


  父親艱難地喘著氣,拿著手中的木箸,開始夾著簋中的炙肉往嘴中塞去。


  我鼻尖忽而泛起了一陣酸,待回神後,眼淚早已奪眶而出。


  我背過身去,將眼旁的眼淚擦幹,而後轉身大步地朝父親走去。


  “父親身子還未好,怎地能吃這些油膩的東西,快吩咐膳房去做些粟米粥來,再將這些炙肉剁碎,放進粥中,將去年冬日裏醃漬的冬葵子洗淨,盛在冰中再端來。”我一邊走向父親,一邊對老茶說道。


  老茶聞此,連忙吩咐身邊的宮娥照此來做。


  哪知父親卻擺擺手道:“不必那麽麻煩,左右孤也食不了多少。”


  我鼻子又一酸,想來自娘親走後,父親便沒有好好地吃過飯。若是他與娘親一同,相互還有的話來說,吃的也便多。


  可如今隻有他一個人,無論吃什麽都如味同嚼蠟一般。


  我坐在了父親身邊道:“我與信北君跑了一上午倒還沒有用膳,父親這就允了我的想法,讓膳房這樣做出來,我同父親一起用可好?”


  父親這才放下木箸,點了點頭,隨即還吩咐老茶讓膳房做敦魚湯來。


  老茶欣然笑著俯身退出了內堂,重新張羅著飯食去了。


  想來自娘親死後,我隻顧及到自己心中的那些哀傷,竟連父親心中的痛全給忘記了。


  那是經曆過他一輩子的人,說沒就沒了,他如何能麵對今後寂寥的日夜。


  “今後,我每日都來陪著父親用膳可好。”我握著他如老樹皮一般幹癟的手道。


  父親笑著點了點頭。


  許是今日有了我的陪伴,老茶說父親吃的倒是比往日的要多。


  飯飽過後,歇於茶案,百裏肆將袖袋之中的兵符呈給父親。


  我見父親眼神一亮,從百裏肆手中接過了兵符,而後放在手中摩挲著。


  少頃,當父親將那隻玉簪玉緩緩放進了玉盤裏,但見兩物邊界重合,自而紋理疏通。


  兩物歸一之時,觸碰到了彼此暗藏著的機關,將兩個本是分離的物體連接成了一整個的玉盤,玉盤上的紋理也隨著這次合並而有了變化。


  “將禁軍統領崇明宣召來景壽宮,孤與他今夜便去星穀關尋精兵前去餘陵。”父親忽而神采飛揚,立刻起身道。


  “國君此番還是留在宮中,臣亦可代替國君前往星穀關。”百裏肆俯身上前道。


  “不可,此事定不能使他人知曉,聖安之中必定是滿布了楚王的耳目,如若此番去星穀關請兵被楚王知曉,他必定會采取阻攔,明日朝立議事,孤可稱病由福祥代孤,可信北君有何借口不出現呢?”父親的話使百裏肆冷靜了下來,他依舊匍匐在地,可卻見他的眼皮不住地在抖動,似是在想著事情。


  “孤身子不好,這是眾人所知之事,屆時讓老茶依舊日複一日地前去太醫令取藥,沒有誰能猜測到孤不在這景壽宮養病。”


  “屆時,孤拿著兵符到了星穀關將精兵引致餘陵,殺楚王那小兒一個措手不及。”


  父親說話的語氣鏗鏘有力,憑我聽來,他這便下了狠心,無論任誰勸說,都無濟於事。


  “可國君如若以身犯險,可讓陳國今後要如何?”百裏肆神情凝重,他仍舊極力勸誡父親莫要以身犯險。


  我想著他是將父親當做了自己的明公,所以才不忍心他以身犯險,拚了命地護著父親的安危。


  想來如若換做是我的話,他也不會像今日這般再三阻攔,定會毫不猶豫地就讓我去了。


  “不如我替父親走這一遭吧,畢竟對他們來說,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公主去了哪裏,他們自是莫不關心。”我俯身上前,跪坐在父親身旁道。


  “不可,此行前去會有危險,孤身老矣,死不足惜,可你是陳國最後的希望,孤不希望你有任何差池。”父親雙拳緊握,語氣強硬。


  “可父親若此去不歸,綏綏要如何?”我仰著頭,看向他,雙眼微熱。


  “若是孤此番前去,遭遇不測,百裏肆便聽公主差遣,不得有悖公主之意,倘若孤此次回不來了,綏綏你便是陳國的國君,孤現在便擬寫傳位詔書與你。”父親說著便朝著書案走了過去。


  “父親!”我見此立即起身,跟在父親的身後。


  我知道自己的斤兩,更知道現在的我德行不夠,壓根肩負不了陳國女君的重任。我一直躲在父親的身後,吊兒郎當地接受著父親所給予我的一切。


  他就像是擋在我身前的大樹,替我遮住了所有的日曬雨淋。


  如若這大樹倒下了,便是要我自己來麵對今後的風吹日曬。我有些畏縮,更多的是未知的恐懼。


  “綏綏,父親把陳國真正的托付給你了,希望你不要讓父親失望。”他知道我的畏畏縮縮,亦知道我心中那道邁不過去的坎。


  他轉過身,慈愛地看著我,仿佛像是娘親臨死之前看我的眼神一樣。


  我不停地搖著頭,但見他的兩鬢染霜,嘴裏泛著陣陣苦澀。


  “百裏肆,孤將孤唯有的明珠托付與你,希望你也不要讓孤失望。”父親眼神堅定,仿若亙古不變的星辰。


  百裏肆起身走近,俯身跪在父親的身前:“肆,不忘國君重托。”


  父親點了點頭,轉身行至書案後,提筆便寫傳位詔令。


  我見已是勸不住父親,便在他寫傳位詔令之時,開口道:“我答應父親,肩負陳國重任,決不讓父親失望,但也請父親,無論如何都要平安歸來。”


  父親停筆,側過頭欣慰地看著我。


  “孤定會小心謹慎,你莫要擔憂,暫且在聖安等著孤凱旋。”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不過是或早或晚罷了,我心底並不知當我真正地成為陳國的女君之時,這大廈傾斜,我到底能撐多久。


  我有抗拒著,害怕著,深知以後的路會更加艱難。


  可責任終究是責任,陳國這重擔就算肩負不起,但也要拚了性命去扛,我想這便是我的宿命。


  戌時一過,父親便與崇明帶領百餘人親衛,一同秘密地連夜出了陳宮。為了使一切看起來如常依舊,百裏肆便在酉時一刻就出了宮,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自父親走後,我與老茶安排好景壽宮的一切,便回到了長信宮。


  早早淨過了身,穿著水色寢衣,躺在床榻之上,卻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便怎麽也睡不著了,我這心忽而開始變得空空蕩蕩。有時候眯著眼睛小憩了片刻,卻又被惡夢驚醒了。


  一直到子時降臨,我這睡的也依舊不踏實。


  好不容易挨到了寅時,便立即起床,命芊芊為我更衣洗漱,身著繼位女君朝服,前往勤政殿。


  與昨日不同的是,父親假因稱病不在,朝立議事上,李老與淳於皮倒是消停了許多,終於沒有人再紛紛議論是降於楚軍,還是戰於楚軍了。


  仲憂在殿前稟奏著攤丁法的補充,以及所實施的步驟。


  這都是他昨日與父親在勤政殿西閣事先說好的,先頒發詔令於各個郡縣,待楚軍撤走之時,再由淳於皮與他一同遊走陳國,進而實施詔令。


  仲憂稟奏之後,便由那日上秉父親餘陵近況的餘陵縣伊上前來奏秉,說是餘陵的老弱婦孺皆都按照命令撤去了潼安,餘陵隻剩下一萬餘精銳的兵將,不脫甲胄,隨時抵抗楚軍的攻城。


  我問到百裏肆,陳國之內有哪個縣可現在調兵去餘陵。


  百裏肆上前回稟道,昶伯目前手上掌有兩縣兵符,可集結兵將三萬,父親在潼安可有二萬精騎,媯水河畔媯燎可集結將近一萬兵力。


  至於聖安的話,陳宮禁軍有五千,城中令有護城兵將三萬,但都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被征用。


  我點了點頭,即刻吩咐百裏肆集結昶伯兩縣兵力,與媯水河畔的兵力,詔命北郭校尉為將軍,率領著四萬兵馬前去餘陵支援。


  畢竟父親帶著兵符前去星穀關快馬加鞭的話也要在六天之後才能趕往餘陵,而明日便是楚軍攻城的日子了,我定要守住餘陵,等待父親的精兵。


  百裏肆即刻宣入刀筆吏,寫下奉命詔書於北郭將軍。仲憂與媯燎二人皆奉上二人所掌兵符。


  隨後,北郭將軍入殿受封為將軍,接下詔書與兵符立即動身集結兵將,發兵餘陵增援。


  待朝立議事結束之後,我命侍從帶著媯燎前去西閣等我,待我送走了百裏肆與仲憂二人,連忙返回到西閣去了。


  待我走進西閣的時候,但見媯燎正跪坐在茶案邊,望著桌上的茶具發呆。


  他見我來了,連忙起身相迎。


  我朝他擺擺手,讓他繼續坐在茶案前。


  待我走過去與他麵對著坐,我從袖袋之中拿出一張巾帕遞給他。


  他疑惑地看著我,接過的巾帕,才想要打開來看,卻被我製止了。


  “過午之後,你且秘密出城向周地聖安去,到紾尚閣去尋莘嬌陽,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巾帕送到昭明君麵前。”


  他將信將疑地看著我道:“公主可是要求安陽的救兵?”


  我點了點頭。


  “我怕百裏肆仍舊覺著我的向安陽求救,是因著對昭明君仍舊懷有破鏡重圓之心,在他的眼中,我便是這樣一個隻顧私情而不顧大義的人而已。”


  媯燎歪著頭,盯著我瞧,他將巾帕放入了袖袋之中道:“不知公主為何這樣懼怕信北君,如若公主繼位女君之後,信北君亦是臣,公主才是君,如若他鉗製公主左右,又與他國弄臣有何區別?”


  我抬起頭,望著媯燎,忽而覺著他的話似是別有用心。


  我垂下眸子,暗藏了心思,故而可憐兮兮地回答道:“百裏家為陳國肱骨之臣,亦是幾世先祖的托孤老臣,萬不能因為我,便被冤屈了。”


  “鉗製國君左右,本就是奸佞弄臣才做的事,何來冤屈之說,公主難道就不怕百裏家自此替代媯家嗎?”媯燎的話似是說的越來越嚴重,他心中的陰暗更是讓我目瞪口呆。


  以往,許是覺得他相助過我,這便覺著他的偏激都是情有可原,包括殺掉自己的親生妹妹小綠,孽殺掉那些殘害小綠的旌陽兵。


  可現在看去,他的偏激似是有些可怕了起來。


  我垂著頭,心裏煩亂,故而開口道:“你且去安陽按我說的話去尋人,百裏肆的事,我心裏有數,皆不會讓他篡了陳國的江山。”


  “可公主但請一切小心。”他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我抬起頭看著他,不知何時他眸子裏的眼神,似是變了,變的不著邊際,一眼望去,猶如深淵。


  我與他相望了片刻,而後我朝他莞爾一笑,重重地點了點頭。


  自媯燎離開之後,過午二刻伯憂阿姐經我召見入宮。上次她被我與仲憂氣的發了病,我自是有愧疚,一直想要去昶伯府瞧一瞧,可如今,父親又不在宮內,我亦是分身乏術,這才讓仲憂帶了話,若是伯憂阿姐身子好了些,便可入宮來與我相見。


  想來這仲憂才與她說了此意,她便按捺不住地入了宮。


  伯憂阿姐待我如同自己的親妹子一般,我自然也不會辜負與她,與她再藏經閣之中聊了甚久,因著要回到昶伯府用藥,她這才依依不舍地告別於我


  如今似是到了盛夏之夜,難免會讓人熱的無法安眠。


  許是我心中,早已預料到父親會出事,所以才在長信宮不能安寢地走來走去。


  坐在一旁為我用扇搖風的芊芊見我坐立不安,因而詢問著我,是否要綠婺宮的素素前來為我撫琴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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