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朝朝馬策與刀環
百裏肆起身將我拉至桌案旁,拿起湖筆在帛紙上寫道:“我稍後趁著夜色先行至荷城,荷城的郡守與我是舊交,我可求他調動荷城守衛,在荷城設埋。”
“而後,再由宏叔身穿我衣,裝作是我,帶領百餘官兵做餌,再次往星穀關去。”
“你也要配合我,今夜便回到長信宮去,在長信宮之中散布上卿百裏肆攜帶兵符前去星穀關的消息,讓長信宮的爪牙,將這消息傳給那些在銀波附近活動的亂敵們。”
“而後,我與宏叔前後夾擊,將這些亂敵活捉,嚴刑拷打,既能問出是何人將他們放入陳國界內,亦能知道隱藏在長信宮的爪牙到底是誰。”
百裏肆將寫滿字的帛紙放在燈火之中燃燒,他小心翼翼,不給別人留下任何的把柄。
我沒有做聲,用手指站著桌案上邊的清水,在案上寫道:“方才昶伯說,那荷城的郡守,是前太仆的小公子,前太仆都不肯集結銀波的兵與我,又怎會同意荷城調動親衛?”
百裏肆嘴角噙著笑,緩緩地道:“公主心裏早已有定論,何必要問我呢?”
我抿著嘴,攤開手掌將案上的水跡摸去,而後將手上的水跡全都塗抹在百裏肆的衣袂上。
他又看清了我內心所想,方才在昶伯輕瞥我的時候,我便覺著事情有些不對。那前太仆向來是心高氣傲之人,怎會做出鉗製縣伊,而讓自己的小公子去做郡守之事。
況且這郡守像來都是由父親親自指派的,一個縣伊也未必能有那麽大的權力。
所以在我吼完了之後,安靜了片刻,便想通了其中的要害。
我想著昶伯應當於私與前太仆有怨,因而才這樣在我麵前將他塗了黑。如若說昶伯與這前太仆並未有私怨的話,那麽他的心機可就別有深意了。
昶伯自我回陳國之前,一直輔佐在父親身側,於我回陳國之後,一直在幫助我,並且是所有宗親之中最先承認我身份的人,所以在我的心中,仍舊相信昶伯並未有惡意,不過是與前太仆有私怨,才這樣與我說。
百裏肆見我陷入了沉思,便扯了扯我的衣袂,學我一般,站著瓷碗中的水,用手指在案上寫道:“荷城的郡守名叫媯檀,按照排輩上來說,算是你的族弟,雖然他並沒有仲憂那般聰慧智勇,但至少還是個剛正不阿,孝廉謙恭的少年,我可以百裏家的名聲做保,他絕對有資格作為一郡的郡守。”
我垂著頭,看著他寫在案上的字,而後再次抬起手將桌上的字跡抹了去。
“我自然相信信北君,但我也相信昶伯。”我翹著嘴角看著他,狡黠的眸子之中閃著精光。
百裏肆如願以償地點了點頭,故而又大聲道:“臣定不負公主重托,必將這兵符送去星穀關,調來精兵前往餘陵。”
我微微地回頭輕瞥,卻見燈火之處有一黑影一閃而過。
百裏肆也察覺了那道黑影,他輕輕地道:“看來公主要詢問一下老茶,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都是怎樣進來的陳宮。”
我轉過頭,看著他道:“你可還記得趙南子亂政之時,撤去老茶內侍監一職之事。”
百裏肆沉思了片刻,而後挑著眉頭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些奇形怪狀都是那時候混進來的?”
“也說不準是有人故意安排進來,最先開始監視趙南子的,而後才來用作監視父親與我的。”我惴惴不安地說道。
百裏肆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以作鼓舞,而後趴在我耳旁輕輕地言語道:“待我離開後,你在宮內務必要謹小慎微,萬不可激怒那些還不明身份的細作,待我解決那些荷城的亂敵,再回來盡除這些宵小。”
他不放心我,更怕我一怒之下,將這些人全都砍了,逼急了他們,會對我不利。
我朝著百裏肆莞爾一笑道:“你放心,我膽子小,絕對不會再沒人幫的情況下就動手。”
百裏肆點了點頭,而後朝我拜禮告別。
他起身時,我拉住他的衣袂,有些擔憂地道:“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去,好好地回來。”
百裏肆既能猜到我心中所想,便能明白我說此話的意思。
他不希望我麵對任何危險,我也一樣不希望他有任何危險。
畢竟現在的我與百裏肆,就如同唇齒相依一般,彼此依靠,誰都不能缺了誰。
他輕巧一笑:“臣,遵命。”
我在景壽宮又呆了一會兒,與老茶悄悄地說了宮中有細作之事,讓他注意父親飲用的飯食與湯藥,莫要使他人鑽了空子。
老茶雙眸緊縮,顯然他也未預料到,這陳宮之中居然藏有內鬼。
我讓老茶稍安勿躁,暫且先勿要露出馬腳,時時刻刻注意著父親便好。
老茶點頭答應了,並我與承諾,絕對不會讓這宮裏的內鬼傷害到父親。
父親現在仍舊昏迷不醒,太醫勵說,許父親失血過多,進而傷口潰爛,才導致高熱不退,昏迷不醒。
他已經每日都安排三名醫官在景壽宮守夜,如若老爹醒過來,或是有其他異動,定會先去長信宮告知。
我想到還有百裏肆囑托我的事,便看著父親情況暫時安穩了之後,回到了長信宮。
如今的長信宮上下已經皆被暗中禁足在宮內了,百裏肆將我從長信宮之中拉出來時,芊芊也未能跟在我的身後。
這倒是省的讓她來配合我了。
我揉了揉雙眼,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窮途末路了一般,拖遝著身子走回到長信宮時,卻見素素仍在,並未有回到綠婺宮去。
她與芊芊還有一眾宮娥侍從皆在寢殿門前等著我,見我頹廢地走回來,芊芊最先迎了上來。
她攙扶著我的手臂,一邊將我向堂內引,一邊開口問道:“公主這是怎麽了,怎地被信北君帶走了,便成這副模樣了?”
待走過了寢殿的門廊時,我忽地癱在了地上,抱著芊芊的小腿大哭起來。
芊芊與一眾宮娥被我這一舉措嚇得全都跪在了地上,芊芊拉過我的肩膀,讓我靠在她懷裏哭,一邊安撫著我的後背,一邊神色慌張地問道:“公主,到底是怎麽了,你說話啊,莫要哭,說出來,如若是奴能解決的,奴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幫公主去解決啊。”
我哽咽著止住哭聲,趴在芊芊地懷中,抱著芊芊的臂膀道:“父親,父親遭人暗算遇刺,現在仍舊昏迷不醒,星穀關的兵符如今沒有送出去啊。”
提到星穀關的兵符,芊芊連忙捂住了我的嘴。
她命所有的宮娥全部退下,而後又三言兩語地將素素姑娘給搪塞走了。
而後,她帶我進入寢宮之內,將還在抽泣地我安置在榻上。
“公主方才的意思,是有人泄露了國君帶著兵符前去星穀關的行蹤,導致國君遇刺了?”芊芊問道。
我吸著鼻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兵符可被那些人搶走了?”芊芊焦急地問道。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
芊芊拍了拍胸口,長須了一口氣道:“這便再好不過了,這樣,公主還是有機會去星穀關搬救兵的。”
“我已經將兵符交給了百裏肆,命他不刻便出發前去星穀關了。”我故意將此話說的極為大聲,芊芊聞此,連忙又捂住了我的嘴。
“公主可小些聲音講吧,若要又被那細作聽了去,信北君便回不來了。”見她小心翼翼地模樣,我忽而心裏有些開懷。
至少,這證明了,芊芊並不是那隻內鬼。
這折騰了一宿,眼看著都要天亮了,芊芊強迫我在床上稍微歇息了一會兒,而後變為我更衣洗漱,與我一同走去了勤政殿。
今日的朝立議事,媯燎,百裏肆,昶伯,仲憂四人全都不在,以至於殿前空空蕩蕩的。
而一直稟報餘陵近況的縣伊,也在昨日回到餘陵去了。
殿前所奏的瑣碎之事都是無關緊要的,這看起來平靜又祥和的背後,卻是風潮暗湧,似是暴風之前的平靜,讓人害怕到發慌。
朝立議事結束之後,我又去了景壽宮探望父親。
他身上的高熱今早可是退了去,隻是仍舊在昏迷之中。我聽守夜的醫官說,父親在昏睡之時,說了兩句夢言。
一句是,阿鳳,我好想你。
一句是,綏綏,快跑,莫要回頭。
但見老茶撬開父親的嘴,一點一點將藥喂進去,看到此景,我心裏像是被塞了棉花一樣,堵得難受。
我狠狠地吞咽著口水,幫著老茶一同喂父親湯藥。
父親好歹未到湯藥不進的時候,隻是喂著困難了一些,父親嘴邊溢出的湯藥,流到了我朝服衣袂上,濕了半臂。
太醫賀讓我趕緊回長信宮去換衣服,這裏有人守著父親,即便我一直守在榻前,除了幹著急,什麽忙都幫不上。
我拖遝著濕噠噠的朝服衣袖,往長信宮走回。
許是我今日因衣袂被湯藥濺濕了,回到長信宮的時候會比往日時要早,待走到寢殿前的門廊時,迎麵便與小忠撞上了。
我見他雖然神色平靜,可眼神之中卻有慌張。
他俯身於我拜禮後,便要走。
我連忙叫住了他,詢問他入內室,所為何事。
小忠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著我身後的芊芊,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公主自是回到寢殿就知道了。”
說罷,他轉身又要走。
我大吼一聲叫住了他道:“大膽奴才,本宮並未讓你退下,你這便是不服本宮命令了是嗎?”
小忠被我這大聲一叫嚇得跪在了地上,他一個勁地磕著頭,一個勁地求饒著。
我還沒有忘記,星穀關的一半兵符被掩埋在棠梨樹下的那件事,在這宮中的內鬼沒有被抓住時,任何一個靠近我寢殿的人,都有嫌疑。
我命立於門廊的侍從將小忠拖出去,杖刑三十。
話才落地,芊芊便從身後走出,跪在我的麵前道:“看在小忠救過奴的份上,公主可否能饒了他,況且小忠進入公主的寢殿內室,是奴答允的,更是另有原因的,公主可否先行回到內室看一看,再決定是否責罰小忠?”
我將信將疑地看著芊芊,十分不理解,她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助小忠。我在門廊之處來回踱步,一氣之下轉身回到內室。
我倒要看一看,到底是什麽原因,可以不去責罰一個隨意出入公主內室的小奴。
帶著怒氣與燥熱的我,踏入內室之後,便覺一股涼風鋪麵而來。
我舒服地歎了口氣,更覺著內室之中所帶著的盛夏的燥熱,被這突如其來的清涼驅逐了不少。
我好奇地尋著這清涼的來由,卻見內室的四角分別放著一盞木架,木架之上放置著銅盤,銅盤裏放著碎冰。而木架的下方安了一處機關,可讓連在上麵的小扇不停地煽動。
隨著小扇的煽動,使盤中冰的冷氣向外擴散,不但使內室變得舒爽了起來,更是霧氣迷蒙,仿若仙境一般。
我感受著四周帶來的陣陣涼氣,心裏忽覺沒有之前那麽燥熱了。
轉身返回門廊處,我扶起芊芊問道:“屋裏的那些東西,可是你讓小忠做的?”
芊芊平靜地回道:“是。”
“我見公主十分懼怕夏熱的炎熱,所以才想著能用此法替公主解熱。”
“你這便是要給我個驚喜不成,所以才沒有提前與我說?”我見她誠懇地模樣,自然不能再懷疑她串通小忠。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那扇子的機關做的十分精巧,想來就算是我提前知曉了,也會對你所做的這把不會停下來的小扇子,抱有驚喜之心,所以你何故要瞞著我?”我拍了拍她的手,將跪在地上的她拉了起來。
“奴不過是受兒時在鄉下常玩的紙鳶所啟發的罷了,隻要有風,那個小扇便會不停地左右擺動。”她俯身與我說道。
我點了點頭,瞥了一眼依舊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忠道:“你要記得今日是芊芊為你求了情,才使你活了下來,收起你那點小心思,既然入了長信宮就要認本宮是你主子,你可知?”
小忠連忙磕著頭道:“奴才知了,奴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