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折戟沉沙鐵未銷
白堯將玉劍收回劍鞘,走過去環住她的肩膀,在她耳畔輕輕地道:“我說過,你休想再逃。”
隨後,他抱著芊芊站起身,在經過我麵前時,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道:“是要自己走,還是兵衛押著走?”
我急忙道:“我自己走,自己走,這麽大的營地,我跑不了。”
白堯示意我身後的鐵甲軍將我放開,而後抱著芊芊向前走去。
我見此,連忙跟在他的身後。
雖說我沒被押解著,可身後卻跟著十幾個手持兵刃的鐵甲兵,若是我敢跑,一定會被他們用戰戟刺成螞蜂窩。
我小心翼翼地跟著白堯,卻不時地左顧右盼,尋找著可以逃跑的路徑,為下次逃跑做萬全的準備。
楚軍大營之中的每個營帳都有四到八位鐵甲軍把守著,且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幾十人組成的巡邏兵來回巡視檢查。
不過多時,白堯抱著芊芊進如了一所灰色的營帳之中。
我停下腳步,猶豫了片刻。
我並不知二人早前在東楚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但瞧這白堯對芊芊的執念不淺。想來芊芊脖頸上的淤痕和裙子上的汙跡,一定是這白堯對她做了什麽不軌的事情。
若是我進去了,他又對芊芊動起手來怎麽辦,我又打不過他。
身後的鐵甲軍見我停住了腳,便不耐煩地將我推進了營帳。
好在這處營帳比先前那個好太多,地上鋪了厚厚的毛氈,我一個趔趄摔了進去,撲在地上也不會覺得很痛。
我揉了揉摔的發麻的手臂站起了身,放眼望去,這營帳雖然不大,但卻十分精巧,內床與小塌相鄰,小榻上擺著一張青木案,案上的鎏金香爐散著嫋娜的香氣。小榻前有一張梨花大案,案上擺著一張白玉棋盤和茶具,棋盤上黑白子錯落,儼然是一盤還未下完的棋局。
在小榻的尾處放置著一麵錦緞香玉鼠姑花繡的屏風,屏風後麵是一檀香木浴桶。
在營帳的最中心處有一泥丕製成的爐火,爐火上吊著銅壺煮水。
將我推入營帳內的鐵甲軍留守在營帳門口,並未有跟著我一同進入。
我環視四周過後,見到白堯將芊芊放置於床上,正在著手解開她身上的衣帶。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你……,你身為一國丞相,德行如此不堪。”我抬起手,指著白堯罵道。
我想我打不過他,還罵不過他不成?
白堯身形一頓,轉過身目光犀利地盯著我。
“看來你是想回娼奴營?”他冷笑道。
我吞了吞口水,正滿腦子搜刮著虎狼之詞來罵他,見他這樣說便慫了起來,細聲地道:“芊芊她一個姑娘家,也是要顏麵的,你一個大男人,莫要隨便扯姑娘的衣帶,傳出去,多不好聽,況且也聽說你也是有家室的人,總要為自己的孩子做德行的表率。”
他見我服軟的甚快,臉上也不如方才那般憤怒。
我鬆了一口氣,好在麵前的是有理智的白堯,而非那個狂人白素。
此時,營帳門前走進一位扛著藥箱的少女,說是扛著,就真的是扛著,因為她的藥箱沒有跨欄。
她自顧自地走到白堯麵前,仰著頭道:“閃開。”
我驚於少女的大膽,更驚於白堯的屈服。他並沒有惱怒少女的態度,而是乖乖地站在了一旁,將位置讓給了少女。
少女放下了藥箱,解開芊芊的衣帶,褪去外裳,露出浸了血跡的寢衣。
我這才發現芊芊的身上都是傷,左胸上,手臂,腰腹,背後幾處,皆被利刃所傷。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讓她的傷口裂開?”少女瞧見芊芊身上的傷口又在滲血,暴跳如雷地吼著白堯。
白堯的臉色發青,並沒有反駁。
待少女見芊芊裙上的汙跡,便拉過芊芊的手,三指覆上手腕的脈門。
須臾,少女站了起來,再次扛著藥箱便要走。
白堯見此急忙攔住了少女道:“我並非故意使她傷口裂開,而是她偏要離開我,我才與她動了手。”
少女冷笑道:“並非故意,你強迫她與你歡好也是並非故意?”
白堯的臉從青色變成了黑色,卻始終隱忍著,不對少女發火。
“事情是我做的不對,還請秦女醫救救阿言。”白堯低聲懇求道。
“藥石無醫,等著收屍吧。”少女白了他一眼,扛著藥箱便要出門。
聞此,我連忙抱住秦女醫的大腿道:“醫者仁心,你討厭的是白堯,莫要遷怒於芊芊,我看她還有救,求你救救她行不行?”
她低下頭,疑惑地看著我道:“你又是哪個?”
我依舊抱的死死,不肯放手道:“你若醫好她,你說我是哪個,我就是哪個。”
少女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她抬手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道:“看在你的份上,我便試一試。”
少女回首冷著臉將白堯趕出了營帳,而後將芊芊的衣服脫了,從藥箱裏麵拿出一碗已經調和好的藥膏,塗在她的傷口上。
看來,芊芊並不是藥石無醫,這秦女醫也是個嫉惡如仇的人,方才那一出便是故意演給白堯看的,目的便是要讓白堯心生愧疚,內心備受煎熬,讓他徹底明白什麽叫自討苦吃。
我忽然想到早前在陳國時,芊芊被關在司寇所受刑,後來太醫賀說她兩年之內不能再受任何傷,否則藥石不靈。
我開口詢問秦女醫,芊芊身上的傷是否會影響她的壽命。
秦女醫笑了笑,待為芊芊敷好了藥膏後,取錦衾蓋在了她的身上。
“她體內紫荊紅玉丸的功效還沒有徹底消失,有這個東西護著她的心脈,應當問題不大,不過趁著紫荊紅玉丸的功效還在時,還是要好好調養身體,否則憑這樣的失血程度,她應當活的不會太長。”秦女醫說道。
我雖然不知道這紫荊紅玉丸是什麽東西,但至少知道芊芊性命無憂,由此安心許多。
看來,秦女醫之所以能在白堯麵前來去自如,忤逆放肆,也是憑著自己出神入化的妙手回春之術,誰人都無可取代。
她從藥箱之中拿出一支木匣交給我:“我明日便要啟程離開此處,這裏麵是她的藥膏,我用錦布分隔好,你每日將她的傷口洗淨之後,貼在上麵便可。”
我好奇地看著她,卻沒有開口問她要去向何方。
向她這樣的仁醫,雲遊四方,懸壺濟世也沒有什麽可要問的。
我將木匣收好,忽地想到了我隻知她姓氏為秦,卻不知她的名字。
我隨即開口問她。
“我叫秦上元。”她收好藥箱,又要啟程。
“是上元節的上元嗎?”我問道。
她笑著點了點頭。
“你這名字聽起來就很圓滿了。”我說歪著頭笑道。
她挑著眉毛,不明所以。
“上元為元初十五,月圓之時,亦是團圓之意。”我想起和骨碌和淨慧師父和娘親過的每一個上元夜,想起終首山的月下雪夜,紫地花開時的美景。
如若上元當真能將逝去的人都帶回身邊共此月圓該多好。
秦上元歪著頭淡淡地笑了笑道:“還是有人第一次賦予我名字這樣的深意。”
“謝謝你,小姑娘。”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都是在白堯的監視下度過的,秦上元走了,便沒有人能克製他了。
每日本應當由我來完成芊芊的換藥,可他算好了時間趕過來,都會將我趕出去,親自為芊芊換藥。
芊芊知道白堯沒有再將我送回娼奴營,都是因為她這些時日沒有再逃,聽從白堯的擺布,所以她忍氣吞聲,任由白堯在她身上揩油。
這一日,自白堯離開營帳後,我被鐵甲兵押回營帳內時,芊芊正在屏風後麵休沐。
地上散著芊芊的素色衣裙,營帳之內四處皆是淫靡的氣味。
我一直覺得芊芊是為了保護我才委身於白堯身下,可我卻像砧板上的魚,隻會讓人宰割,不能反抗。
我心裏的怨氣沒處撒,便抬腳踹翻了泥爐上的銅壺。
“公主可否幫我將榻上的新衣拿過來?”屏風後的芊芊聽到了聲響後開口道。
我平定了自己的怒氣,走到小榻前,瞧見榻上放著一身月白色繡著竹紋的衣裙。
少時,我捧著衣裙走到屏風後,卻見芊芊已經休沐結束,正穿著寢衣勾著手指讓我走近一些。
我將疑惑地走到她身側,聽她在我耳邊細語道:“公主可想要逃出這裏?”
我見她在笑,仿佛對逃跑成功這件事已經是胸有成竹。
我點了點頭後,她又道:“我聽小白說,楚王有意在逐除歲前結束征戰,所以公主可趁著楚軍出戰潼安,顧不到後方大營時,趁亂逃跑。”
我反應了許久才想明白,芊芊說的小白是白堯。
我看著她在喚小白時眼裏的濃情蜜意,忽然見覺著自己先前生出的委身於白堯的想法有些偏差。
東楚白家這樣一個權貴之家,楚國丞相白堯這樣一個才貌雙絕,卓越不凡的男子,若說一點情分都沒有,那才是偏差。
“你還愛他嗎?” 我開口問道。
芊芊微怔,而後雙眸逐漸清冷,她沒有說話,接過我手上的衣裙,穿戴好之後,便出了屏風後麵。
我跟在她身後,秉著刨根問底的精神拉住了她,依舊想要知道她心底的答案。
她見我緊張的模樣,莞爾一笑,待瞥到案上的棋局,便說:“你若解開那棋局,我便告訴你。”
我轉身朝著案前走去,跪坐於此,開始研究棋盤上的黑白子。
我盯著棋盤看了一會兒,忽然覺著這棋局倒像是芊芊曾在陳國時,自己同自己下的那盤棋局。我十分不解,單看棋盤布局,感覺黑白二子的所走的棋路毫無章法可言,倒像是兩個初學者在切磋。
可仔細研究後才漸漸地看了清楚,黑白兩子似是無招勝有招,看起來雖然沒有章法,可確是暗自布陣,拚盡全力去相殺。
好了,我知道是芊芊不想說,所以才拿著複雜的棋局來使我閉嘴。
我喪氣地趴在桌子上,心想著當真是女大不中留了,這次芊芊一定不會與我一同回陳國去了。
“白子鋪到下星位,黑子必死。”芊芊在我身後說道。
我聽聞後直立起身,拿起玉簍之中的白子放在芊芊說的位置上,這棋局就輕易地解開了。
可是,一想到不是我自己解開的,便又喪氣地堆坐在地上。
“我若與公主一同回到陳國去,公主可會待我如初,不懷疑我,不束縛我,我若有天在聖安呆的倦了,可會放我離開,不問歸處?”她跪坐在我旁邊,目光清亮。
我想了想,這不就是終首山骨碌對我做的事情麽?
“你是想要我待你如終首山的骨碌一樣麽?”在陳國時我同她講過年少時在終首山重華寺內和骨碌一起長大的過往,包括她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我,連聲再見都沒說。
“我可以嗎,可以成為公主的摯友嗎?”她如一塊無暇的美玉,連笑時都清澈溫潤。
“當然可以,我都吃了你做的香棠胭脂雪,你還舍身救過我的命,這過命過嘴的交情,別處可沒得找。”想到香棠胭脂雪,我腹中便又覺得餓了。
真想快些回到陳國去,想吃終首山上的冬葵,想吃芊芊親手做的香棠胭脂雪,還有長信宮棠梨樹下芊芊藏的梨花酒。
待天氣已到大寒時節的一天,我終於隱約地聽到陣陣的戰鼓聲傳來。
我與芊芊對望一眼,便開始準備逃跑的事宜。
不過多時,營帳裏突然闖進兩個凶神惡煞的鐵甲兵,他們不由分說,拉著芊芊便朝外走去。
我心驚膽戰地抱著芊芊的腿死不鬆手,朝他們大喝道:“你們是誰,為何要帶走她?”
其中一人見狀,將我狠狠地拽了起來,輕輕一甩,便將我扔到了小榻上。
這兩人擁有並非平常的鐵甲兵的功力,許是早前是芊芊的仇人,或是白堯的冤家,見大營之中無人看管,便趁機想著要芊芊的命。
我被摔得昏天暗地,頭昏眼花,好不容易再次站起了身,卻見芊芊已經被那兩人捆縛上了繩索,正要拉出營帳的大門。
“公主,莫要忘記你是的話。”芊芊猛地回頭,神色嚴肅地對我搖了搖頭。
我坐在榻上不再動,待二人將芊芊拖走之後,我立即起身,將案上的香爐推倒在毛氈上,扯下了床上的帳幔,將帳幔的一邊放在泥爐之中引燃,隨後將燃燒起來的火苗甩的四處都是。
待火勢逐漸旺盛起來的時候,我懷抱著頗重的瓷枕跑到屏風後麵,閉著氣躲進了裝滿水的浴桶裏麵。
火勢沿著毛氈處一直燒到了床,滾滾濃煙霎時彌漫了整個營帳,繚繞的煙霧溢出了營帳的大門。
門口的兩名鐵甲兵見情況不對,立即衝了進來。
驚慌失措的二人看著麵前麵目全非的營帳,第一反應便是走到浴桶這邊,趕緊取水救火。
我趁此機會,猛地從浴桶裏站起來,舉著懷中瓷枕朝著兩人的頭上猛砸過去。
“嘭”
“嗙”
瓷枕被砸碎後,這兩人也都昏死了過去。
我迅速將其中一人的鐵甲扒下來穿在自己身上,而後用麻布捂著口鼻,在地上抓了一把灰土,將臉抹花,衝出營帳大聲地呼喊道:“來人啊,來人啊,著火啦,快來救火啊。”
正在巡鐵甲兵聽到我的呼聲,都匆忙地往白堯的營帳跑去。
此時的營帳已經處於熊熊大火之中,眾人也隻能運水滅火,誰也不敢衝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