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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相思始覺海非深

  他輕巧地躲開了她企圖要搶奪固子的手,背過身將君綾放在潔淨的空地上。他想起身,卻被君綾扯住了衣角,她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可少公子眼中卻不如方才那般帶著憐惜了。


  “我知你做了什麽,你若是等下乖乖的不說話,我就帶你回家,若你膽敢多說一個字,我就將你留在這裏,繼續受她所折磨。”少公子在君綾耳邊輕輕地道。


  君綾驚慌失措地看著他,這與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她本以為,讓少公子看到她被折磨成現在這般模樣,就會對那個折磨她的瘋女人心生芥蒂,而後她隻要再次從中作梗,導致二人誤會叢生,便可讓這兩個人老死都不相往來。


  可君綾到底還是不了解少公子,也不明白他的工於心計。他君執是誰,他清明得很,更何況他早已瞧出了君綾所表現出的那些多餘的苦痛,這讓他更加確信了他先前的猜想。


  君綾這次下山出穀來找綏綏尋仇,不光是被燕君當長槍使了,還被身邊妃舒利用了。


  金蠶噬心蠱,這種蠱蟲沒有蠱女的血養著,君綾怎可能自己養得出來。


  君綾嚇得不再敢說話,少公子是什麽秉性,她再清楚不過,他這樣說,就會這樣做,絕不會食言。


  少公子垂下眸子,隱藏了情緒,假裝寵溺地摸了摸君綾的頭,又寵溺地安慰著她。而後他滿意地站起身,朝著綏綏走了過去。


  他見她的模樣並不像是被金蠶噬心蠱所折磨的樣子,於是開口詢問,到底是何人中了蠱。


  與平日的欺軟怕硬的樣子不同,她不但不與少公子說,反倒與他長篇大論,甚至還拿出匕首與他刀劍相向。未想幾月不見,她的嬌俏變成了潑辣,配著她妖豔的容貌,看起來倒是有模有樣的凶狠。少公子捂著衣袍笑著問她,莫不是要與他割袍斷義。


  她一本正經地大喝,若是不給她固子,就與他割袍斷義。


  少公子有些委屈,與她相識十餘年,若是要救頔夜公主就算了,可她卻要為一個不相幹的人與他割袍斷義。


  她見少公子猶豫不決,拿著匕首又朝著君綾刺了過去。少公子沒來得及細想,飛身上前,大力將她扯了回來。她隨著力道靈巧地仰身而過,匕首將少公子的袖袋劃破,裝著固子的檀香盒子便正好露在她的手中。


  少公子放開了手,詫異地看著麵前的人,他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綏綏已經變得這樣聰明了,就連身手也變得這樣敏捷,連他都能騙得過了。


  看著她得到固子心安的模樣,少公子的心裏百般不爽。他頭腦發熱,得知自己的心智是被妒忌操控,可露出自己心機的話卻也破口而出了。


  “中蠱之人就對你如此重要嗎?”他死死地拽著她的手臂,將她拉至身前問道。


  她麵無表情地點點頭,回答是。


  “重要到你不惜殘害我至親之人來與我換固子。”少公子不知自己到底在糾結什麽,是因為綏綏傷了君綾,還是因為她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可以將他們之間的前塵往事不削一顧。


  或許,他憤怒的是,自己在麵對她時,居然本能地不設防備。


  “君綾對你來說是重要之人,可對於我來說她不及九牛一毛,她此次傷我知己,拔掉她兩枚指甲已算是便宜她,若她再不知死活地傷我身邊之人,我便要她死。”


  她發現掙脫不開少公子的束縛,索性用匕首割傷了少公子的手背,少公子吃痛放手,她趁機站得離少公子遠遠地。


  少公子從沒見過這樣的她,眼裏的怒氣像是忽而燃起的火一樣,終首山上那個曾經柔弱的姑娘已經悄然地變了模樣。


  “君執,你識我媯翼豈是一朝一夕,若是覺得我是善欺之人,那今夕我便與你割袍斷義,老死不相往來,自此往後,你我再無瓜葛。”


  這是她留給少公子的話,而後她狠狠地摔下匕首,頭也不回地哭著跑了出去。


  少公子並沒有追上去,待她跑出去之後,信步緩緩上前,拾起匕首。他摩挲著匕首上的花紋,回過身若有所思地看著君綾。君綾對上少公子的眼神,渾身一顫,他的眼神就像是一條黑蛇一樣,鑽進她的腦子裏,看穿了她所有的把戲。她低下頭,雙手環抱著自己,不由自主而轉動的眼珠,已經將她戰戰兢兢的心思出賣的徹底。


  少公子將匕首放進腰間,走到君綾身邊,暫且先抱著她離開了蔡宮。


  一路上君綾出奇的安靜,不知是因為身上有傷的緣故,還是因為少公子最後瞧她那一眼的緣故。少公子本想帶著君綾回清華寺找正華大師為她療傷,可轉眼又想清華寺向來都是僧人,君綾一個女兒家多有不便,於是就帶著她先住進了一家客棧。


  吩咐客棧的過堂備了熱水後,便放下君綾又出了門。他依稀記得,澹台大伯與他說過,澹台家曾在九州之上收過兩家醫家出身的外姓弟子,其中一個弟子就在蔡國的爾雅城中。少公子憑著自己僅僅得知的蛛絲馬跡,尋到了此人在爾雅城裏開的醫館。


  不過多時,少公子帶著一個背著藥箱的姑娘回到了客棧,細心地囑咐了那姑娘幾句話後又離開了。


  君綾聽到少公子遠去的腳步聲,慢慢地從小榻上坐了起來,她麵色憔悴,唇色蒼白,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少公子剛剛離去的方向。


  留在屋內,正放下藥箱的姑娘也望著同樣的方向。那姑娘眼含嬌羞,內心還慶幸今日沒有和家翁同去山裏采藥,這才能遇到這樣一個俊俏的公子來上門問醫。


  當她回頭看著方才還一息尚存的人突然坐了起來,驚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對君綾道:“公子請我來給姑娘淨身上藥,姑娘這會兒醒了,先隨我去屏風後的浴桶裏淨身吧。”


  君綾眼神如刀地刺向她,方才她眼神之中的愛慕,君綾看的真切。


  她忍痛起身,卻不小心扯到了身上的傷口,那姑娘好心過來扶她,卻被君綾狠狠地甩開了。


  那姑娘撇了撇嘴,轉身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白色瓷瓶的藥放在了桌子上,隨後也不上前再次攙扶君綾,就站在小榻邊上,眼看著渾身是傷的君綾,腳步踉蹌地朝屏風處走。


  這裏不是蝴蝶穀,自然沒有人願意討好她這個驕縱的姑娘,這是君綾第一次感受到無人包容她驕縱的惡果。可她偏偏倔強,就算是疼死自己,也不低頭求助。她身上的傷口已經有幾處潰爛並且流著膿水發著惡臭,她閉著眼將雙手按在浴桶的邊緣,艱難地喘著粗氣。


  過了許久,她恢複了一些力氣,張開眼睛低下頭看著水中倒影著狼狽的自己,委屈地大哭了起來。


  站在小榻邊上的姑娘聽到哭聲,心裏略有些過意不去,畢竟那個俊俏的公子出手闊綽,給了她比平時雙倍的診費,看在診費上,她又開口道:“姑娘若是不願意我碰你,那便自己脫了衣服將身上清洗幹淨,我再幫姑娘上藥便好了。”


  君綾猛地收住哭聲,雙手死死地抓著浴桶邊緣大聲地喝道“滾。”


  姑娘被這一聲吼嚇了一跳,皺著眉頭,撅著嘴,拿著藥箱打算要離開,可又想到君綾那一身逐漸嚴重了的鞭傷,索性又從藥箱裏麵拿出幾瓶藥膏放在桌子上,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走之前還不忘對君綾說道:“嘴巴這麽毒,我祝你早日歸天。”


  此時若不是君綾身子虛弱,甚想想撕爛她那張嘴。


  待她聽到門聲開合後,緩緩地扯下了身上的衣服,爬進熱水之中,最終是靠在浴桶的邊緣昏死了過去。


  若不是離開的姑娘良心發現,半路又折了回來,那君綾早被淹死在浴桶裏麵了。姑娘連拖帶拽,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君綾費勁兒地從浴桶裏麵救了出來,趁著君綾無法反抗的時候,說了許多抱怨她的話,卻還是善良地為她擦幹了身子,上了藥,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放回了床上。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肚子早已餓的咕咕叫了,她撅著嘴,心裏覺著那公子雖然付了雙倍的診費,自己累成這副模樣顯然也沒占到什麽便宜,隻見她俏皮地轉了轉眼珠,叫來了過堂小哥,讓他備一桌好菜送上來,大吃了一番,才離開了客棧。


  午時過後,少公子回到客棧,見君綾已經被收拾的利落,躺在床上安眠。他瞧見地上還有一排拖拽的水跡未幹,又看到桌上的殘羹冷炙,莫名其妙地覺得可笑。看來澹台大伯收的徒弟還真與他們家的人秉性相同,皆是不能讓人白占便宜。


  少公子走進君綾身前,雙指凝聚一股真氣,輕輕地點在君綾的天突穴上,將真氣注入她的身體裏,以幫助她身上的傷能快速自愈。


  “執哥哥,你莫要將這事告訴娘親可否?”少公子側眼,見君綾已經醒了過來,她現在身體仍舊是虛弱的很,想是綏綏那護短的性子,絕對不會給她好果子吃,這頓鞭子可比在蝴蝶穀裏麵姑姑打的每一頓鞭子都疼的多吧。


  “是姑姑央我來救你的,況且她已經知道你去了哪裏,你如今這個模樣回去,她怎會不生疑,就算我不說,姑姑自然也能猜到,若是姑姑自己往壞了想,豈不是比不說的後果還要嚴重?”少公子收回手,走到相距君綾稍遠的榻前坐了下來。


  君綾眼中仍舊落寞,可卻沒有早時那般淩厲了。


  “無非是關著我不讓我出來罷了,娘親已經將出穀的陣法傳授給我了,又怎會關得住我。”君綾底氣不足地小聲嘟囔道。


  “關不住你,但鎖得住,就算鎖不住給你吃點什麽鎖住內力的藥也未嚐不可,你可莫要小瞧了你娘親。”少公子善意地提醒著君綾。


  君綾抱著被子不再說話,垂著眸子若有所思。


  “乖乖地回去和你娘親認個錯,諒你吃了這麽多苦頭,她也不會再責罰你了。”少公子到底是想把君綾勸回蝴蝶穀去。


  君綾長大雙眼,側過頭盯著少公子:“如此我乖乖地回去了,好放你和媯翼那個賤人雙宿雙飛是嗎?”


  “君綾。”少公子大喝,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不相信在她的嘴裏可以說這樣不堪的話來。


  “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犯傻,若還有下次,我不再救你,也不再手下留情。”少公子站起身,顯然被君綾的愚蠢給氣到了。


  “我就是傻,才會喜歡你,就是傻才會恨不得殺了她,讓你所有的目光都在我的身上。”君綾坐起身,抱著自己的雙膝大哭起來。


  少公子有些心軟,但一想起綏綏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時,卻再次堅定了內心。


  “我希望你能想明白,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燕君會找上你,又為何偏偏妃舒教給你的金蠶噬心蠱會在這個時候被養成,我不想你與我越走越遠,最後站在與我對立的位置上,我隻救你這次,你自己好自為之。”少公子說完轉身走出了屋子。


  看來姑姑依舊是對君綾保護的太好,以至於到現在她的心智仍然不成熟,被人利用了都不知。


  少公子懷揣著心事,又回到了清華寺,他坐在禪房之中,靜下心來,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他和綏綏的,他和君綾的,以及他和蝴蝶穀的。內心的煎熬與煩悶變成了清靜如水,夜深之時,他再次起身往蔡宮的合歡殿去了。


  不知為何,今日的合歡殿似乎異常靜謐,連守夜的婢女也被驅走了。


  少公子順利地進入了綏綏的寢殿,卻發現她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


  少公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床榻,卻見到是綏綏平日最為得意的婢女麵色蒼白地躺在上麵,他走過去試探她的鼻息和脖頸,卻發現沒有任何氣息波動,身體也正由溫熱變得冰涼。他的鼻息間問道一股很好聞的香味,這香味的來源正是綏綏麵前的那鼎鎏金香爐。


  少公子即刻明白了,一定是躺在床榻上的那位,陪著綏綏從陳國來到蔡國的婢女為她擋下了這隻蠱蟲,才讓她這樣奮不顧身去得到固子,以作馥香來緩解疼痛。想是作為平常的人,遇到這樣的情況,也會如同綏綏一般的吧。


  原是每個人遇到情愛之事,大都會變成愚不可及,就像君綾那般,就像他這般。


  他突然覺得自己當真是蠢不可及,居然還為著這樣平常之事,與她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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