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春心莫共花爭發
其實,少公子帶著宋爾莞一同離開宋府的目的很簡單,這其一就是因為澹台成蹊受了傷,不好長途跋涉地與他一起去尋找天嬰,其二,宋爾莞的武功比澹台成蹊的高,這一路上自然可以幫他的忙,其三,少公子是想讓澹台成蹊留在宋府,與宋家其他的人走得近一些,二人之前商討的釜底抽薪,可一直都是在行進之中的計劃,若是澹台成蹊當真討了宋家人的喜歡,報得了美人歸,這自然再好不過了,若是將來娶不到宋爾莞,也能在宋家留下一個情深意重的美名不是?
在少公子第二次處理完澹台成蹊的傷口時,醫官和宋錦書和莘嬌容才一同到了宋爾莞的閨房門口。宋錦書見少公子滿手的血,麵露驚慌,他以為少公子又與宋爾莞打了起來。可轉眼瞧見宋爾莞平靜地站在窗邊,這才見到床榻之上還躺著一個麵色蒼白的男子。
“這是昨夜爾延帶回來府上借住的友人,他怎麽在阿莞的房中?”宋錦書一身流黃緙絲薄衣,翩然超脫。
莘嬌容也麵露驚異,昨日宋爾延已經與她說過澹台成蹊和宋爾莞的關係,為了避嫌,她特意將澹台成蹊安排在了距離宋爾莞最遠的院子之中。
可見她並沒有想到,澹台成蹊借住宋府的初衷本就不純,就算給他安排在長公主府,他也會隔著牆,聞著味,找到宋爾莞住的院子。
少公子想到了長公主與宋府的那道牆,驀然就想到了昨晚,宋錦書與長公主那如泣如訴的合奏之聲。
“想是這位客人走錯了院子,被我當做了賊人,不小心刺傷了。”宋爾莞並不想在宋錦書麵前張揚他們之間的事情,所以扯起慌來十分自然。
莘嬌容不可置信地深吸了一口氣,或許她沒能想到,平時是非分明的宋爾莞,扯起謊來,也能這般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這一舉一動全被宋錦書看在眼裏,他是宋丞相,是他們如父一般的叔父,這些破事,怎麽能逃得過他的眼睛。他不說話,轉眼直直地盯著澹台成蹊。
澹台成蹊被傷口牽扯疼到頭皮直麻,這才緩過神來,卻見宋爾莞的大家長站在麵前,而宋爾莞卻故意不道破他們的關係。澹台成蹊從小就深知,所謂的長輩就是比自己活的長,且看得透半生的人,哪裏能在他們麵前藏得住秘密。
“晚輩乃燕國南米澹台家的小幺,澹台成蹊,自前與阿莞在澹台家私定終身,可哪知阿莞竟然是為了龍淵劍故意近我身側,晚輩癡心一片,非阿莞不娶,這才拜托師父帶我前來周地,晚輩想著能遠遠見上阿莞一麵,也不虛此行了,可誰知,阿莞她·····”澹台成蹊還沒說完,便被宋爾莞一個手刀劈暈了過去。
“阿莞。”宋錦書目光如炬地朝她望去,仿佛將她隱藏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瞧了個透徹。
宋爾莞避開宋錦書的目光,她低著頭緊縮眉頭道:“受傷了就該好好休息,哪有那麽多話可以說。”
少公子歪著頭摸著下巴,打趣地輕歎道:“丞相,宋家之人這心底的歡喜,都是隱藏的這樣深嗎?”
宋錦書眼神一頓,明白少公子是在指桑罵槐地說著長公主與他的事情。可他偏偏不生氣,反而溫潤地道:“昭明君難道不知,情唯久長,才動人心,念念不忘,定有回響,阿莞就是個例子,所以你也應當學著一些,否則將來討不到良妻。”
少公子一口氣憋在胸口出不來,他所認定的是宋錦書紅杏出牆在先,還偏要給自己找托詞,說成是情深不負。
“宋爾莞,明日午時過後在五祚山兵營,不見不散。”少公子悶著臉朝著宋錦書道了告辭,這便回到長公主府上去了。
長公主此時正在為周王施針驅毒,還沒有回到府上。府上的管事元機為少公子安排了午膳,用完了膳,少公子回到屋裏睡了片刻,待到夜深了,才聽到長公主回府的動靜。少公子起身想要去大門口迎,可才走到自己院中蜿蜒小路,卻也見長公主被掌燈的侍女引著,正朝少公子住的院子走來。
“還好你沒睡,我有事與你說。”遇見少公子後,長公主連忙快步上前道。
由於今日入宮,長公主身穿重衣,比常服繁瑣許多,少公子見狀便抬手攙扶住急速走來的長公主。
“過午後在房裏睡了片刻,我也有事要問母親,這才出來迎,”少公子平靜地說道。
長公主看著少公子扶著她的手,欣慰一笑,兩人並肩走著,一路誰都沒再開口。一直走到少公子長秋院的書房,長公主將貼身的奴仆都遣出了院內。
少公子的書房是長公主親自布置的,當初宋錦書修葺完整個院落之後,長公主便覺著長秋院這個地方深幽,十分適合少公子,所以在後續細心布置的時候,可謂是用了心。她知周地冬日寒冷,也知少公子之前生活的地方皆是四季溫暖,因此在書房的地板下麵,安置了暖爐,這即保證了整個書房在冬日的暖和,也讓少公子在冬日即使是躺在書房的地上看書,也不會覺著寒冷。小榻,書架,多寶格,案幾,茶案,竹簡,帛書,毫錐,硯台,一切應有盡有。
房內的燭台添置的了幾十餘展,以至於在黑夜,書房也能發出如白日一般的光亮。
少公子拿起挑簪,滅了幾盞燈火,背對著坐在小榻上的長公主,不讓她看到自己麵露的忐忑不安。
“母親和宋錦書可是舊識?”他的聲音有些虛浮,是怕觸動到長公主的傷心過往。
長公主微微一怔,她早已做好了迎接少公子狂風驟雨的質問,卻未想他能問的這樣緩和。
“是舊識,早前先王為母親選的夫婿,便是他。”長公主如實回答道。
“當年婚禮大典上,我跑去尋你父親,棄他而去,使他成為九州之上的笑柄,他不但沒怪,沒恨,反而在之後臻太後與曆將軍亂政之時,大膽地與他們抗衡,護我周全,而後助夷則重新獲得王權,更是進言夷則,賒我萬全。”
少公子緩緩轉過身,看到長公主神色愧疚,漸漸明白了,為何宋錦書可以一直無條件地暗中幫助他,支持他。
“所以他獨身半生,至今未娶,是在等著母親罷。”少公子長歎了一口氣道。
“我這心,從你父親死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哪還有多餘的給他。”長公主無奈地搖了搖頭。
少公子閉著眼睛想了想,翹著嘴角笑道:“不,母親,你要給他,他可是周地的丞相,九州唯有之一。”
長公主猛地抬眼望向少公子,聲音顫抖地說道:“你想要以我控製住他,做些什麽?”
少公子垂著頭,摸著耳垂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沒想要做些什麽,不過是想存個生機一線,留著以後不時之需保命而已。”
長公主舒了一口氣道:“這雖可行,但會使我生出愧疚之感,前半生本就欠他那樣多,若是再因為這個靠近他,使他空歡喜一場,我虧欠他這輩子都還不完了。”
“母親的心既然已經隨著父親的逝去死了,怎可能還會對其他男子心生愧疚?”少公子笑了起來,“母親是懼怕自己已經逝去的心,留有一半正等待有人將它喚醒吧?”
長公主心裏猶如羽毛劃過,微微痙攣:“母親的心不是頑石,否則也不會與你一同再回來這是非之地了。”
是啊,不是頑石的心,總有被真情劃開的一天,這也是長公主一直抗拒卻無法抗拒的。
少公子知道宋錦書早晚有一天會得逞,所以就算與母親歇斯底裏地吼叫,去阻止順其自然發生的感情,也並沒有什麽大用處。
這不但會使他們母子的感情再次變得生分,少公子自己也不會得到什麽好。他無奈地聳聳肩,就像他同綏綏一般,順其自然就好了。
就當做那是利用,也好過辜負不是嗎?
少公子走到長公主身前,對她對坐,遂而開口問:“母親想要與我說的事情是什麽?”
長公主見他不再執著與她和宋錦書的事情,鬆了口氣道:“你舅舅身上的毒已經祛除了,可今日我在施針解毒的時候,卻發現他身上還有一股隱藏及深的慢性之毒。”
少公子聽的糊塗,不明白長公主所講之意。
“我確定這股毒是陰寒之毒,且與青顏王後身體裏的寒毒十分相像。”長公主道。
“雖然周地的冬天冷了一些,但王室在取暖這方麵絕對不會落後於坊間,所以我便猜測,不管是這二人的吃穿,還是用物,極有可能被身邊的人動了手腳,致使兩人皆成了陰寒之體。”
少公子記得周王是極為怕冷的,青顏王後也是,所以才會有柒園的修建,才會有靈川鎮的行宮。也難怪,陰寒之體的人,無論男女均難以受孕,這也充分的解釋了為何東宮隻有玉少染一個。
“母親可否有查到了什麽?”少公子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太正常,可是是哪裏,他又說不上來。
長公主搖了搖頭:“既然是他身邊的人,想必也是最親近的人,我不敢多問,這陰寒之症雖然難捱,但卻不至死,現在敵我不分的情況下,問的太過於清楚,難免會打草驚蛇,間接害死你舅父。”
少公子目光灼灼:“母親是否也發現了,青顏王後此人不簡單?”
長公主緊鎖眉頭,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覺著她似乎很愛很愛你舅父,若不是自己身體情況不允許,整日都要同你舅父廝守在那柒園之中。”
“早前我也有耳聞,說青顏王後獨得周王恩寵,後宮隻有一位王後,不見其他妃嬪服侍。”
少公子笑了笑:“那都是騙人的,在柒園之外,舅父雖然沒有封嬪封妃,可侍寢侍女卻一個都不少。”
這也是少公子前段時日住在清溪宮時的所見所聞。他先前也同長公主一樣認為,周王的後宮隻有青顏王後一人獨得恩寵,周王與其夫妻伉儷情深。想來他這舅父也發現了青顏王後的身體陰寒,無法再有孕,可想要為王室開枝散葉,又怕傷了青顏王後的心,所以才想著與良家子選上的禦女共床,若是因此真得來一子,豈不是幸事。
“可治療陰寒的藥服了不少,卻不見好轉,所以那些禦女也沒有一個人懷上。”長公主順著少公子的話說了下去。她在宮中仍是有一些勢力,尤其是那些曾經在清溪宮服侍過她的宮婢,這些人有些得了恩,出宮成家,有些人便成為了王宮之中的老人,因此能知道許多隱秘之事。
“所以,母親才猜測,舅舅的體內有另一股餘毒未清?”少公子問道。
“能讓周地的太醫束手無策的,一定不是病,而是毒。”長公主默認道。
譬如寒毒承載之物,就像那玉少染送給周王的銀骨炭,若不是少公子發現的早,周王早已病入膏肓了。
少公子看著緊縮眉頭的長公主,將心事壓了下來。還是暫且不要告訴她這件事比較好,少公子不能時時地呆在長公主身邊,若是被人察覺她知道了什麽,一定不會手下留情。那個人連自己的父親都敢下手,更何況是少公子的母親。
看來明日去五祚山軍營的時候,還要與宋爾延說一下,多派一些人手來保護長公主的安全才行。
少公子看夜色已深,便想起身送長公主回院兒。才要開口說話,卻被深夜之中傳來的一陣一陣古琴聲給堵住了嘴。
長公主聞聲不再思酌,起身便要與少公子道別。少公子心裏清楚,長公主這般著急回到禪虛院是為了什麽,他心裏萬般不願,隨即起身攔在了長公主身前,他吩咐長公主貼身的婢女即刻去禪虛院,將長公主時常吹奏的塤拿了過來。
而後,少公子用長公主的塤和著宋錦書的悲愴的琴聲,吹奏了一曲歡快的小調。
坐在少公子身邊聽著的長公主哭笑不得,而在牆另一邊彈著琴的宋錦書也是哭笑不得。
更讓他們啼笑皆非的是,第二日一早,少公子差人在宋錦書彈奏古琴的牆邊,移栽了一棵紅杏樹。
這紅杏剛好高過牆頭,移栽過來的時候,剛好趕上時節,露過牆頭的紅杏花瓣紛紛而落,風一吹就能飄過牆頭,甚至能一直吹到長公主的禪虛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