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寒入羅衣春尚淺
小喜知道兮眇不會相信她,因此在她進入虢國長公主府之後,便找到鸑鷟,讓她偷偷地認清守在門口那兮眇的模樣,自己則背著藥箱,光明正大地從長公主府離開,在兮眇的注目之下,返回王宮去了。
兮眇的疑心放了下來,雖然更是小心翼翼,但卻是被鸑鷟盯上了。
這鸑鷟可不同於小喜,她年歲本就小,再一跳一跳地裝作頑童從兮眇身邊經過,撞她一下,不經意地在她身上留下點什麽,兮眇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
於是,竊耳蟲就這樣爬進了兮眇的耳朵裏,並且帶著鸑鷟找到了兮眇身處的賭坊。
鸑鷟竊耳蟲聽到的話講給小喜聽,小喜這邊找來了紾尚閣告知少公子。
那座賭坊似是一個接頭地點,由於鸑鷟年歲太小,按周地的規矩來說,她進不得此處。她不知兮眇去了賭坊何處,隻能蹲在牆下,專心地聽著竊耳蟲傳來的聲音。
有人在問,被抓住的那些刺客可否說出了什麽。
兮眇回答說沒有。
又問紾尚閣那人可是還沒咽氣。
兮眇再次否定。
那人冷笑了一聲,歎息道,那蠱女給到毒倒是好用,隻是用錯了人,本想著可以一石二鳥,卻毒了個不相幹的糟老頭。
兮眇問,為何不再次下手,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再次將長公主騙出公主府,至守衛薄弱的地方。
那人道,昭明君已回,不可再打草驚蛇,一個不慎,身份暴露了,怕是會招致禍事,屆時安插在宮內的暗衛怕是都會被一網收了。
兮眇沒再說話。
少頃,那人又道,王後的身體如何了。
兮眇回道,虢國長公主的醫術自是上乘,王後懼冷的症狀已經好了些許,而且,而且上月葵水複歸,怕是···
鸑鷟告訴小喜,她早料到會有摔盞的聲響,但是當時卻沒想到聲音是那般大,結結實實地嚇了她一大跳。
那人摔盞後道,早前奉命刺殺過長公主一回,那時的長公主還是清河公主,周地的儲君,若不是有人替她擋了毒針,且那時相父不許暗衛追殺窮途之人,早在那時他便能殺掉她,何必等到現在這般麻煩。
兮眇與那人沒有聊很久,不過一刻便出了賭坊,在岫玉閣挑了些成色好的玉料便回到的王宮中。
少公子凝眉垂眸,雙唇緊閉。
少頃,他抬頭問道小喜,鸑鷟可否回到了長公主府上。
小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我怕會被盯上,所以讓鸑鷟晚我一刻,繞到紾尚閣的角門進入,估計這會兒差不多要到了。”
自聽了王宮中放了不知名的暗衛,小喜便懼怕這安陽城裏也不安全了。
少公子讚許地點了點頭,接下來是一陣尷尬的平靜,平靜到宋錦書也喉癢地咳了咳,呷了一口茶湯。
“昭明君的身子進來可否安好?”小喜忽而開口問道。
少公子有些莫名其妙,但看著小喜那晶瑩的雙瞳,便笑著點了點頭,回道“安好。”
或許她隻是如擔憂兄長一般在擔憂他吧,少公子這樣想到。
“這是幾味名貴的檀木和一些草藥燒製成的安魂香,我將它封在個銀質花紋香囊裏,昭明君記得要日日配在身上,這安魂香可以鎮痛,雖功效沒有澹台家的楹蓮顯著,但是至少會讓昭明君在月圓之時,能如常行走。”小喜從袖袋裏麵拿出一隻銀絲的花紋香囊,香囊中間隱約能看到一團褐色的物質,香囊散出的馥鬱沁人。
少公子遲疑了一下接了過去,並對小喜道謝。
看來,是有人將他身體內藏有母蠱的事情告訴了小喜。
少公子接過香囊的時候,就想出了究竟是誰是耳報神,這邊那隻耳報神便高高興興地跳了進來。
小喜見鸑鷟到了,便識相地與少公子道別。
臨行至門前,少公子忽然叫住了小喜。
小喜回頭,卻聽少公子道:“萬事小心。”
小喜回以淡淡地笑,輕挪腳步,離開了紾尚閣。
於後來,鸑鷟耳報神首先誠懇地對少公子承認了錯誤,其次卻告知少公子,在小喜姑娘和少公子生出嫌隙的日子裏,卻與周王後走的十分近,並且將長公主給她寫的調理藥方拿給小喜瞧,看是否有什麽不妥之處。
此舉,讓鸑鷟認為王後是心裏有鬼,才這般地不相信長公主。也或許,將來會利用小喜,對長公主做出什麽不利的事情來。
鸑鷟知道少公子看重澹台家,自然是不能讓澹台家的任何一個人對少公子生出嫌隙。
於是鸑鷟將少公子和福祥公主的事情,全部講給小喜聽,包括少公子為福祥公主舍身放母蠱的事情也一股腦的都告知給小喜了。
她原本是想讓小喜知難而退的,並讓其正確的認識到,隻有少公子才能真正地護住澹台家。
可沒想到小喜卻說了一句話之後,便不再去柒園為周王後所用了。
少公子淡然一笑,開口問道:“那她說了什麽?”
鸑鷟眨了眨靜謐的眸子道“她說,人生本就數十載,如若都留在怨懟裏了,多不值,如若他是真的有摯愛之人,便是讓他以後念起我時隻記得我的好,也算是不互相辜負了吧。”
聽聞鸑鷟的轉達,使少公子遂而安心了不少,看來澹台小喜不同於君綾,她通透的清明,想來對於少公子也不會執著的太久。
七日後,是夜,亥時剛過,除了三坪街的教坊,酒肆,三福賭坊還是人聲鼎沸,其餘的街巷早已宵禁,靜謐無聲,便是連隻覓食的野狗都找不到。
這三坪街是安陽城夜裏最繁華的街道,除卻特殊日子需要宵禁,其餘的時間幾乎是連明連夜,人聲鼎沸,而這裏的人自然也是魚龍混雜。
正在這條街內消遣的人許是察覺不到,今日的三坪街,似乎更加喧鬧,喧鬧到似是在有意掩蓋著什麽一般。
一間暗室裏,僅有一兩隻微弱的燭火閃著光亮,借著微弱的光亮才見牆壁上濺滿了暗紅色的血跡,好似點點紅梅一般。暗室的地上雖是屍骸滿地,可屋子內卻飄散著十分沁人的芳香。
暗室的中央立著一位身穿月白雲紋衣裳的男子。男子身形欣長,麵相俊美,好似玉石一般瑩潤,舉世無雙。
男子麵前跪著一位身穿女官宮服的女子,女子被手臂般粗的繩索捆束著,渾身戰栗,而女子身邊站著一個梳著雙髻,身著雪青色襦裙的小姑娘,她正拿著一隻小巧的瓷瓶靠近那身著宮裝的女子。
“兮眇姐姐,你若再不好好回我家公子的話,那這隻食髓蟲我可是要放到你眼睛上了,屆時你這雙完美無瑕的眼睛,可以就要變成兩隻血洞了。”小姑娘笑嘻嘻地說著話,仿佛是在與她開著玩笑。
然而兮眇知道,這絕對不是一個玩笑,她曾見過蠱蟲的厲害,更何況那時她麵對的,是個不能以血製蠱的蠱女,便是隻用毒來製蠱,即可使人昏睡不醒,而麵前這個,可是以血引蠱的蠱女。這蠱蟲有多可怕,便是隨意想想,都能使她的牙齒打顫。
“鸑鷟,時間不早了,母親還在家等著,快著些。”男子用絲帕擦拭著手上的軟劍,隨後將軟劍插回到腰間的劍鞘之中。
女官凝眸,她認識這條寶石劍鞘,在那次使臣的宴會上,這條劍鞘周王賜給了昭明君。
女官渾身發抖,她怎麽都想不到,主子這般周密的布置,居然敗露了。
“我家公子,可不喜歡別人亂瞧他呢,他的妻子可是會吃醋呢。”小姑娘說完這句話,便將瓷瓶裏麵的東西滴入她的眼睛裏麵。
女官隻覺著右眼一熱,隨即便傳來一陣如針刺一般的疼痛。
她立即發出如殺豬般地嚎叫,倒在地上,疼得滿地打滾。
“有這般為難嘛,我又沒叫你都說出來,你說給我一兩個人的名字便好啦,我便可以與我家公子交代,放你一條生路呀。”小姑娘蹲下來,看著麵前女官的右眼,逐漸被蠱蟲侵蝕成一個血窟窿。
女官咬咬牙,隨即胡謅了幾個名字。
“我家公子最討厭別人誆騙他。”小姑娘說完,又將瓷瓶裏的東西點入那女官的左眼之中。
頃刻,女官的左眼像是被什麽東西快速啃噬了一般,血肉模糊。
女官疼的在地上來回打滾,接連又說出了幾個人的名字。
小姑娘從懷裏拿出一張帛紙瞧了瞧,似是找到了女官口中的名字,滿意地點了點頭,將手上帛紙放回原處,又用軟塞堵好了瓷瓶口,放回袖袋裏。
“公子,她要如何處置。”小姑娘走到男子麵前問道。
“拔了舌頭丟回宮裏去,就說她遇了邪祟,被鬼怪挖了眼。”男子站起身,滿袖沁香,飄逸出塵。
“公子,你在罵我是鬼怪嗎?”小姑娘嘟起嘴道。
男子笑了笑,仿若夜夏睡蓮,雅靜脫俗:“你這鬼怪,還不快將帛紙上的有名字的眼睛都挖了。”
小姑娘吐了吐舌頭,便轉身叫來守在門外的侍衛將地上嚎叫的女官拖走了。
子時一刻,三坪街依舊熱鬧非凡,今年自開年伊始便無什麽大災,若是沒有人禍,想必莊稼的收成定會比去年的好。
出了三福賭坊,少公子上了一輛四寶香爐馬車,馬車裏麵坐著一位身著紅絲火紋黑衣的男子,男子豐神俊朗,卻麵色宵肅。
“那隻王八,你解決了?”男子坐在暗影之中,自是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怎麽說也是你朱雀護的同門,玄武就是玄武,何必說成王八那麽難聽。”少公子眯著眼睛笑道。
馬車緩緩地前進,正離開這片燈火通明,向幽深的巷子裏走去。
“自相父故去,這些人急不可耐地想要爬到我頭上,使盡各種法子離間我與閣主,若要取而代之閣主之位,必要先掃清這些障礙。”
相父在時,朱雀護為暗影閣暗衛之首,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待相父故去之後,其子姮長朝接管後,便開始打壓朱雀護,提拔暗衛其他三首。
那日,自小喜告知少公子,王後身邊的女官兮眇與人相見與賭坊之後,他便猜到兩人對話之中所提到的暗衛是出自於暗影閣無疑。
他本想派腳程快的鸑鷟趕去蔡國,請朱雀護來,卻是沒想到,於當晚他回長公主府的馬車上,意外地見到了坐車馬之中等著他的朱雀護。
朱雀護告訴少公子,負責安陽暗衛部署的,正是暗影閣的玄武護,此人當年也是相父所培養的人之一,隻不過後來相父嫌他衝動魯莽,難做大任,便將他放置在四首最低的玄武門,於那時這玄武護便記恨朱雀護得勢,而今在暗影閣裏也是處處和他為敵。
少公子自然明白,朱雀護為他提供便捷,便是想借他的手,將與他為敵的玄武護殺掉。
至於那些被暗自插在王宮裏的暗衛,少公子命鸑鷟整理出九州各諸侯國,除去周地的繡衣使名冊,與八卦門做了交換,要來了暗影閣安插在安陽王城裏麵所有暗衛的名單。
這個買賣,無論怎樣看都是八卦門得利最多,這次他們自然也毫不猶豫,更是萬分欣然。
於是,也就有了剛才在暗室的那一幕。
玄武護安插在安陽的所有,被少公子連根拔起,那玄武護自己也是命喪於少公子的含光劍下。
馬車行入一處幽深的巷子中,緩緩地停了下來,車裏的朱雀護起身與少公子道別。
“那位以毒練蠱的蠱女,朱雀護可要小心些。”少公子一邊說,一邊從袖袋裏麵拿出手指般大小的墨玉瓶遞給他。
瓶裏麵裝的是固元丹,中毒後即刻服下可防止毒入心脈。
朱雀護笑了笑,卻並沒有接過。
“你們蝴蝶穀養出來的怪物,卻要我來善後,當初為何不一刀砍了,偏生放出蝴蝶穀去作惡,到頭來傷人傷己。”朱雀護掀開車帳,跳下馬車。
“她曾為家妹友師,自然便沒有趕盡殺絕。”少公子素白的手指挑起車帳,目送朱雀護離開。
“還真瞧不出,一個蠱毒陰惡之地,到能養出一些個仁義之心。”朱雀護嘲諷道。
少公子沒再接茬,隻是囑咐他萬事小心,有命活著,才能取得閣主之位。
朱雀護身影漸遠,終究消失在黑暗之中。
少公子放下車帳,馬車並沒有繼續前行,而是返回到方才的三坪街。
燈火明亮之處,方才那個身著雪青色襦裙的姑娘,正蹲在路邊唆著糖葫蘆。
她仰頭瞧見馬車行至跟前,連忙丟掉手上的糖葫蘆,用食指掏弄著左耳。
車內的少公子見此,便開口道:“罷了,你既是好奇她的結果,我也沒有理由不讓你聽,隻不過下次莫要再將這蟲子丟在馬車裏,你丟在他的身上,豈不是聽的更清楚。”
看來是被少公子發現她藏在馬車裏麵的竊耳蟲,鸑鷟紅著臉,爬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