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吼怒直與風雲爭
姮長朝將六神無主的玉少染拉過身前,大喝道:“周王已死,玉顏公子為周王長子,理應繼承王位,還不快拜見你們的新王?”
“玉少染非周王親子。”蜷縮在殿中台的青顏王後出言反駁,她扶著隆起的肚子,艱難站起身,從容不迫地理了理散亂的發鬢,雍容華貴地走出。
“本宮所懷的,才是大周的正統,郎中令,還不快些將此等亂臣賊子斬殺。”她的臉上露出雀躍的凶狠。
周王已死,玉少染非周王親子,那麽她和腹中的孩子,便是這大周正統的唯一繼承。
“你胡說,我怎會不是父王的親子?”玉少染不可置信地瞪著青顏王後,那是哺育他,教養他的生身母親。
“當年本宮就是受他所迫,才有了你這般孽畜,王上待你不薄,你卻忤逆枉上,還由著他亂國。”青顏王後抬起手指怒罵姮長朝,將這十幾年來所受的屈辱一並吼了出來。
這個消息對於玉少染來說,可謂是晴天霹靂。
他的雙眸由不可置信逐漸轉變為委屈,靈動又清澈的雙眸積滿了眼淚,他雙腿一軟,轟然癱坐在地上。
隱藏在禁軍之中的少公子滿意地點點頭,雖現下發生的荒唐,比自己預想中的計劃稍有偏差。鸑鷟用血靈蟲救了長公主,卻沒來得及放出蠱蟲逼迫姮長朝將玉少染的身世講出來。但這樣的話從青顏王後的嘴中說出來,似乎更讓人信服。
少公子抽出腰間的含光劍,自兵衛之中猛地飛身而起,朝著姮長朝直刺過去。
姮長超側身躲了開,並喊了一聲:“白虎,救我。”
然而,被他稱為白虎的男人紋絲不動,他平靜地看著少公子將姮長朝的左臂砍了下去。
姮長朝狼狽地匍匐在地上,不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他的計劃明明是完美無缺的,怎可能會出了偏差,還差一點,隻差那麽一點,他就能成為震懾九州的攝政王了。
“白虎,你背叛了暗影閣,你不怕死嗎?”姮長朝捂住斷臂,厲聲怒道。
“你瞧,我便說鸑鷟用蠱蟲做的麵具可以以假亂真,他到臨死還不知白虎護,早已被他殺死了。”少公子擦幹含光劍上的血跡,將它收回劍鞘。
“怎麽樣,做好接替暗影閣的閣主之位了嗎?”少公子自側身抽出一柄短劍交換給他。
那柄短劍,正是已故去的青龍護宮涅的武器。
姮長朝霎時臉色驚變。
宮涅接過少公子的短劍後,抬起手撕開了覆在臉上的麵具。
自今日起,他便能重新站在青天白日之下了。
宮涅拔出短劍上前,一劍刺在了姮長朝的胸口上:“這一劍,是替白虎刺的。”
他將短劍拔了出來,又在姮長朝的腹部補了一劍:“這一劍,是為了替你枉死的那些暗影閣所有兄弟刺的。”
宮涅最後的一劍劃開了姮長朝的脖頸,短劍鋒利無比,未見血跡,姮長朝脖子一歪,沒了氣息。他死前仍舊是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樣,他始終不相信,自己所布下的局,怎就為他人做了嫁衣。
“都結束了,不用裝死了。”澹台成蹊收回了龍淵劍,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於剛剛兩方兵衛亂鬥中,被“殺死”的士兵又重新站了起來。
眾公卿被嚇的不清,不明所以地看著這些死去又複活的士兵,他們想要質問少公子,卻又不知如何問起,隻能大眼瞪著小眼,相互歎著氣。
正待此時守衛鬆懈,青顏王後手持匕首,發狂一般地撞開了宋錦書,挾持了長公主,她凶狠地與少公子道:“昭明君,本宮當真是小看你了,兄長此生心有七竅,從未失算過一次,卻未曾想,死在了你的手中。”
少公子看起來並不擔憂長公主的安危,反而沉穩地笑道:“哦,是嗎,我倒是覺得,他蠢的很。”
“但凡他聰明一些,也不會將相父交給他的暗影閣掌管的四分五裂,任人唯親,最後導致眾叛親離,無人願意舍命將他救出險境,就連身邊的女人都要背叛他。”少公子字字珠璣,戳在了青顏王後的痛點上。
青顏王後眉間一緊,手上的力道便加重了一分。
“青顏王後,罪人已伏法,你何必再同昭明君針鋒相對,還不快些放了長公主。”宋錦書被撞的頭暈眼花,他踉蹌地爬起身,開口勸說道。
“若想我放了長公主可以,一命換一命,如若昭明君即刻自戕,我便放了長公主。”窮途末路的青顏王後,卻還惦念著權利的爭奪,貪念使其凶惡外露,更讓她放棄了自保。
安陽的三個對手之中,青顏王後是最清醒的了,她站不上的權力巔峰,便也不會讓任何人得到,即使現在看來,這場局獲勝者,是少公子。
隻怪她手上並無實權,她身旁的男人,也拿她作為製衡的工具,隻想著利用她。如若這些男人甘心願意為她沉淪,或許這一局,少公子未必能贏得這般輕易。
“王後啊王後,我本想留你一命,畢竟你侍奉周王多年,勞苦功高,可你卻同你的兄長一般,偏偏喜愛自尋死路。”少公子目似利劍,正容亢色。
鸑鷟見時機到了,立即操控血靈蟲將血象蠱丟入了香爐之中,殿內四鼎香爐頓時生出了青色的氣焰,隨著氣焰迅速繚繞於整個殿內,青顏王後麵色突變,她神情恍惚地扔下匕首,倒在了地上。
隨後,她捂著腹部哀嚎,麵目因過於痛苦而變得猙獰可怖。
宣德宮內的四鼎香爐之中分別放置了鬼草和沙棠,這兩樣香料與血象蠱焚於一處,便能提前引出青顏王後腹中的百子蠱。
隨著青顏王後的嚎叫,她的腹部裂開了一道口子,一條猩紅色的長蟲,從青顏王後的腹中爬了出來。
長蟲長著人麵,叫聲亦如嬰兒啼哭。
在場的眾人,皆被這詭異的場景嚇得驚慌失色,年歲稍長的公卿,亦如禦史曆雁西之流,竟當場嚇得暈厥過去。
禁軍之中,有一人帶著麵具,手持一柄閃著清冽光亮的長劍飛身上前,幹脆利落地將那紅色的邪祟長蟲一劍斬殺。
那長蟲沒了頭顱,在地上扭轉了幾下,便不動了。
少公子以得勝者的姿態,胸有成竹地從殿前走緩緩下行,至青顏王後身前。
她渾身抽搐,腹部的血洞噴湧。
“從來…成王敗寇…,不需…不需…憐我。”青顏王後目光決絕,她最後的眼神是望向殿上的,那裏有她死去了夫君,名義上的兄長,以及她留在這世上唯一的孩子。
她這一生,曆經了太多坎坷,原本的她可以尋個恩客,成為藏在屋內的美嬌娘,平凡地度過一生。可偏偏命運喜歡捉弄她,讓她深入龍潭虎穴,命運多舛。為了活下去,她隻能不斷地拋棄自己的尊嚴,身體,成為權利博弈的棋子。
少公子長歎一口氣,於一旁的蔣奉常道:“她雖背叛了周王,但畢竟已侍奉多年,便同周王同葬於五祚山王陵吧,宗廟玉冊內莫要將她寫為衛國相父之女,改為衛國公主便可。”
蔣奉常俯身回了一聲“諾”。
周遭的公卿皆是詫異地看著蔣奉常,這聲諾,是認了少公子的身份?
“刀筆吏可在?”少公子問道。
自人群末處有人應了一聲,隨後見一瘦削的身影,捧著竹簡和刻刀奔走而來。
“穆春二十三年,宣德宮生變,穆王與王後死於暗影閣叛亂,長子玉少染於平亂時重傷未愈,穆王於宮變危時,將王位歸還於虢國長公主,即日起,長公主繼位九州女君,擇日拜祭眾神宗廟。”
本想斥責少公子居心叵測的眾卿,在聽聞其言語後,硬生生地將快要出口的問責,給吞了回去。
尤其是看穿了少公子心思的宋錦書。
“昭明君當真是好心機。”宋錦書這一口氣咽了下去,憋的胸腔疼的厲害,可他又沒有理由去反對少公子的決議。
他本就是長公主忠臣,以前也是,現在也是。
少公子心裏清楚,如若現在由他來繼承周王之位,不光是朝堂,甚至九州之上,皆會產生諸多雜言碎語。這其中也許會產生叛亂勢力,將霍臻亂政的事情再次上演。
如今安陽正值百廢待興,再經不起任何動亂。
於是,這王位不如以歸還之名義,交還給長公主,堵住了天下悠悠眾口,亦使安陽的公卿貴族,名仕門客,皆不可能再提出任何疑義。
與此同時,也為橫死的周穆王留下一段姐弟情深的佳話,算是保全了周王室僅存的顏麵。
更何況,少公子是長公主唯一親子,長公主百年之後,這王位,依舊是少公子的,那時候繼位,是比現在更要名正言順。
周穆王同青顏王後的起靈,是在七日之後,玉少染被少公子“重傷”囚禁在柒園,少公子代替玉少染為帝後引幡。
穆王入王陵長眠後,安陽坊間便傳出一曲童謠來。
穆王非王,接青黃,妙手回春,絕瘟荒,海晏清河,重歸還,江山社稷,拜紅妝。
周地的國人歡喜至極,尤甚是在早年安陽瘟疫肆虐之時,受長公主醫病存活下來的國人們,更是歡忭鼓舞。上至總角小童,下至耄耋老人,無不張燈結彩,擁簇長公主為大周新君。
民心所向,亦是天命所歸。
上元之日,長公主身著滿月玄朱華服,於星宿宮拜眾神,祭宗廟,登位大周女王,紀年元歲。同日,冊封昭明君為昭明太子,入主東宮,協理朝政。
待安陽一切塵埃落地,稍有安穩後,少公子便準備歸還星穀關的十萬大軍。
想當初,他同澹台不言調星穀關大軍前往蔡國爾雅城,與澹台不言先前的心腹裏應外合,除掉了燕兵首領,而後率領大軍,不眠不休地行軍,借路楚國,直奔周地宛城關。
至於為何楚國會慷慨借路,這還要從玉少染娶君綾之後說起。
燕國君暗通玉少染,便是同暗影閣淪為同一陣營,但凡是能挫敗少公子,他似是及其熱衷且甘願配合。
青顏王後再次承孕的消息傳來暗影閣,正是姮長朝同燕國君暗通款曲,最情深意濃時。於是。扶持玉少染上位,便成了二人一拍即合的想法。
玉少染登頂九州共主的王位,君綾便是王後,姮長朝是攝政王,燕國君便是九州的第二個相父。
從澹台不言手中搶回了蔡國爾雅城後,燕國君同楚王做約,楚王借路給燕國軍隊入周地,燕國君便將蔡國的領地如數歸還於楚國。
可誰都沒能預想,蔡國爾雅的燕軍,在短暫的一時三刻當中,易主於少公子麾下。
他和澹台不言二人將星穀關的大軍隱藏於燕軍當中,拿著楚國的借路文書,行至宛城關。
此時的莘奴和宋爾延已經手握周王的兵符,率兵前往安陽待命,宛城關唯有霍殤守衛。
先前的霍殤聽命於周王自爾雅撤兵,已是有悖內心,這次他終是不再猶豫,將少公子迎入宛城,並將宮涅的傳信轉交於少公子手上。
姮長朝為了使燕國大軍順利過宛城關,前往安陽助玉少染事成,派偽裝白虎護的宮涅前去莘奴營中竊符。
少公子簡單地易了容,禦馬連夜奔向安陽,在安陽城郊的大營之中,夜會宋爾延。
莘奴手上的兵符,是被宋爾延竊得來的。他用少公子送給他的“繁花”焚了一盞香,使莘奴短暫地昏睡過去。
在兵符到手後,燕國大軍湧入宛城關,於安陽城外隱蔽紮營。
宣德宮起事之後,湧入殿內的皆為星穀關的兵將,就連澹台成蹊所攜領的禁軍,亦是星穀關的士兵假扮的。
那天晚上,宣德宮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也大抵隻有參加宴會的公卿所知。那些公卿們有些是韓子所教出的寒門學士,自是以少公子馬首是瞻,而另外的,大都在宮變之時見過少公子的鐵腕,為了保命,保住權勢,也不敢隨處亂說。
這也是為何少公子動用周地以外的軍隊的初衷。
少公子於冊封東宮典禮結束的第二日,於辰時前往紾尚閣拜見韓子。馬車落地時,忽見一灰衫男子從天而降,手持短刀,直刺少公子胸口。
護在少公子身側的澹台不言,拔劍而出,便要迎上對戰。
可少公子看清那灰衫男子的臉後,立即阻止澹台不言上前。他推開一掌,將男子擊倒,可短刀依舊紮在少公子的左胸之上。
所幸的是,少公子有意偏開了身子,這一記刀傷,並不重。
“你明知那是公主最後的希望,卻還是毫不猶豫地帶走了,你不是說你愛她嗎,便是這樣愛嗎,愛到竊了救她的兵符,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楚軍的鐵騎之下?”灰衫男子正是自潼安而來的信北君百裏肆。
少公子捂著胸上溢出的血跡,麵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