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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碧雲暮合空相對

  起先,我耳旁傳來了一陣一陣的風聲,而後是風穿樹而過的沙沙聲響。


  我的手感受到一絲絲的溫暖,而後又有春風拂麵。


  我努力地張開雙眼,逐漸看到一絲光亮。


  隨著光亮逐漸擴大,豁然,我眼前出現了片片棠梨花瓣飛落的情形。


  飄灑如雪一般潔白花瓣,落進了我的手掌間,我側過頭去看,卻聽到耳邊傳來了芊芊的聲音。


  “公主,棠梨花開了,我們采花來釀酒好不好?”


  我揚起頭去看,卻隻見迎麵而來的棠梨花瓣,根本看不到芊芊的臉。


  我知道,她再也回不來了。


  剜心一般的疼痛蔓延開來,仿佛是金蠶噬心蠱發作了一般。


  我不知現在於我來說,是在夢裏還是在黃泉,不管不顧,隻想嚎啕大哭。


  “你哭喪什麽呢,手臂和腳踝斷裂的骨頭都長好了,有什麽可哭的。”聞聲,我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幹淨而又疲倦的臉。


  我腦袋中飛速地搜尋著屬於這張臉的名字。


  “秦女醫?”我帶著哭腔喃喃道。


  “怎麽,你好像不太高興能見到我。”秦上元環著我的腰肢,將我從榻上扶了起來。


  我坐起了身,忽而覺得手臂有些痛,身上也是虛弱無力。


  我低頭,看到手臂上還纏著厚重的棉布。


  “你放心,幸而你遇到了我這般妙手回春的神醫,你的手臂和腳踝的骨裂都長的很好,而且被我固定了許久,絕不會有長短腿和長短手臂的情況出現。”秦上元端來一碗藥,還沒等我說話,她便捏著我的下顎,筆直地將那碗藥灌入了我的嘴裏。


  我驚得嗆了幾口,頓時眼冒金星。


  “抱歉,我忘記你醒過來了,平日裏,我都是這般喂你吃藥的,習慣了,習慣了。”秦上元見此,掏出袖袋裏的帕子為我擦著嘴角。


  我忽然感覺在我昏睡時,沒少遭受她的虐待。


  “我這是在哪,又昏了多久?”環顧四周,仿佛身處於一處大宅的內院之中,這院子被人打理的極好。


  偌大個院子不但纖塵不染,花枝修剪整齊,壓根看不見雜草,就連池塘都清澈見底,連幾尾錦鯉都能數的清。


  “你猜呢,你若猜對了,我就告訴你。”秦上元揉了揉我的頭笑道。


  我一臉無奈的看著她,料想我能猜得到,還用問她做什麽?無奈之餘,垂下頭看見了自己蓬鬆又整潔的青絲,忽而心中對她生出感激之情。


  但看冬去春來,我昏睡應當不差幾月,這麽長的時間,一直是她在照顧我,還將我打理的如此整潔。


  “謝謝你,秦女醫。”我說道。


  秦上元一怔,隨即搖了搖頭道:“老娘我救了那麽多人,你是第一個與我說謝的。”


  “也罷,我自蔡國討來了好些個珍貴名藥,本想逐個記錄,寫一個像《本草綱目》那般的著作,流傳於世,可到頭來,全都用在了救人上,一個呆子,一個癡女,還好,有個精靈的你,還知道與我說謝,也算是值了。”秦上元起身將藥碗放置於不遠處的木案上。


  我不知秦上元口中的《本草綱目》是個什麽樣子的醫書,但我猜得到,她口中的癡女,應當說的是芊芊。


  “那個呆子活下來了麽?”我問道。


  秦上元身形一頓,長歎道:“活是活下來了,可是臉卻毀了,怕是以後討不到好老婆了。”


  我雖不明白,老婆是什麽,可大概也聽出了秦上元話中的意思。


  “秦女醫,不如你來做他老婆,這樣就不會擔心他將來找不到···· ”我還沒說完,便見秦上元如刀一般鋒利的眼神朝我刺來。


  我乖乖識相地閉了嘴。


  風掠樹梢,斑駁的樹影在地上搖搖晃晃。看著散落一地的棠梨花,我抬起頭,望著院中三株枝椏繁茂的棠梨樹,便想到芊芊曾在長信宮的棠梨樹下埋酒的事兒來。


  就是不知這三株樹下有沒有棠梨酒。我沉浸在回憶之中,並沒有聽到遠處而來的腳步聲。


  “女醫,我現在可以飲酒嗎?”過了許久秦女醫都沒有回聲,我回首望去,卻見白堯正立於我身後。


  我之所以能認出他是白堯,隻因他身上掛著一枚司南佩,我記得那是屬於芊芊的。


  大概是芊芊死後,沒給他留下什麽念想,他便私自地將這司南佩據為己有了。


  “她雖是醒過來了,可身上的傷並未有痊愈,莫要再對她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你已經失去一個,萬不想再失去一個吧?”秦上元顯然是誤會白堯與我之間的關係了。


  我才要開口撇清關係,卻聽白堯道了一句:“好,我不碰她就是。”


  我胃中忽而泛出一陣惡心,可想到才喝了秦上元的藥,便又將這股惡心壓了下去。


  白堯繞過榻前,跪坐於我身旁。


  我警覺地看著他,若不是身體虛弱無力,我大抵會離他遠遠的。


  “不好奇嗎?”白堯問道。


  我用眼神求助秦上元,可她才走來我身旁,院上牆頭忽然條件兩個身穿銀甲的男子,他們落在秦上元身旁,將她帶了出去。


  “我方才似是聽到你問,這裏是何處,怎地我來了,你反倒不開口說話了?”不知是不是芊芊的死對他打擊過大,致使他與我講話時帶著異常的溫柔。


  我可從未見過他這般溫柔有禮地模樣。


  “你若猜得到,我便帶你去個好地方。”他抬起手朝我伸過來。


  我倉惶地別過臉躲了開。


  “你再不說話,我便不再遵守秦女醫的囑托了。”白堯握著我的肩膀,將我拉了回來。


  “這有什麽可好猜的,不是在你的府上,就是在你的別院。”我向來都是個識時務的人,尤其是在我打不過的人麵前。


  白堯勾著嘴角淡淡地笑了起來,“這裏也是她生前曾住過的地方。”


  他開始自顧自地說起他和芊芊的過往,從他們的初見,說到木家被誅,從華容郡將她奪回,再到繡衣閣之中的耳鬢廝磨。


  芊芊生前,曾同我說過她在楚國的過往,我知道那時她一定受了許多苦。


  可自她嘴裏講出來的苦楚,大都隻是一言而過,她並不想讓我知曉她的悲慘,反是講了許多家裏人和她摯愛的小白之間的喜悅事。


  我想著從別人嘴裏聽來的故事,大都會摻雜著來自講述人為自己的辯解,便是白堯,也無獨有偶。


  他並不覺著另娶她人是對芊芊的一種背叛,也不覺著她家中那場巨大的變故與他有著直接的關聯。


  在他所述的故事裏,他是最癡情且最長情的那一個,就連將我從粉碎的攻城器下救出來,帶回到東楚,也是因他對芊芊的情深似海。


  因為芊芊臨死前將我護住了,所以他佯裝著情深意切地模樣,為她完成這世上最後的心願。


  我裝作很同情的模樣,隨著他講的故事或是惋惜,或是點頭。


  對於白堯這樣一個虛偽又濫情的人,我總要配合著他感人至深的表演,才能在他手裏繼續苟延殘喘下去。


  畢竟,秦女醫能救活我也費了一番力氣,我總不能讓她白白浪費了那麽多名貴藥草,還要傻乎乎地去尋死。


  我定是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重生。


  更何況,我現今身在敵方,倒是有些想為芊芊報仇。


  無論是誰,總要拉著一個當初傷害過她的人做墊背,才不負她於我忠心的追隨。


  在秦上元細心調養之下,沒過多久,我便同以前一樣,能跑能跳,能吃能睡了。唯一的遺憾就是右手的手腕還是有些疼,沒辦法拿起重物,比如說長劍,長刀這類的殺人利器。


  那日,我正在院兒裏麵練習小白曾教給我的心法,嚐試著凝聚真氣。


  忽而天降一個黑色的布袋將我罩住了,隨後我的手腳也被捆縛住了。


  我似是被抬著走出了院子,行至半刻後,被放在了一片柔軟的墊子上。靜置了片刻後,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好似有人走來我身旁,靜靜地坐下了。


  隨後,耳邊傳來了馬蹄的噠噠聲,以及再熟悉不過的搖晃感。


  我蜷縮在軟墊上,確定今日著綁了我的那兩人,應當是白堯現身那日,從天而降將秦上元帶走那兩個銀甲男子。


  方才二人在抬我出院子的時候,我聞到了那兩人身上熟悉的汗臭味。


  至於坐在我身旁的那個人是誰,單靠我的鼻子,我便能判斷出來了。


  約莫著過了一個時辰,馬車停了下來。


  坐在我身旁的那人先下了車,而後又是那兩個男子將我從車上扛了下來。


  前行大約百步,停了下來。


  我被穩妥地放在了地上,撤掉麵上的黑布袋。


  一陣強烈的陽光刺的我睜不開眼,我用手稍微擋住了一些,待漸漸適應後,從指縫之中看到麵前有一樽墓碑。


  可墓碑上並沒有刻字。


  “這裏,是我與她初識的地方。”白堯今日穿了一件紺青色雲紋衣裳,這一身的紺青色,與四周的蔥蔥鬱鬱十分應景。


  白堯從懷中拿出一張幹淨的帕子,他俯下身子,開始清理墓碑上的塵土。


  這墓碑是芊芊的,白堯將她的屍身帶回了東楚,葬在了他們初識的地方。


  這地方是東楚的巴陵山,西北處的野林子是東楚王室冬獵之所。


  “我記著金烏殉主了,你可有將它同葬了?”那是芊芊最放心不下,也是這世上唯一忠貞於芊芊的夥伴。


  “不過是一個牲畜罷了,沒資格和她同葬。”白堯抬起手摩挲著墓碑的邊際。


  我身上泛起一陣涼意。


  牲畜陪葬乃是正常禮製,白堯之所以不願將金烏與芊芊同葬,大抵是害怕悠悠眾口的唾罵。


  一個說著愛她的男人,還比不過一隻牲畜的忠貞。


  我垂著頭暗自嘲諷,卻沒再說話,緩緩地轉著身子,打探四處的地形。


  芊芊說過,巴陵山西北處地勢平緩,乃冬獵之所,東南處地勢偏高,且地形坑窪,山獸眾多,極少有人涉足。


  但瞧四周的路崎嶇難行,我便猜測這裏應當就是巴陵山東南處,而且並非是在深林處。


  “你莫要想著能逃走,這裏的地形,我比你熟悉,你若非要逃,就隻有兩種結果,第一種,走不出這林子,被山獸吃,第二種,我把你捉回來,再將你丟給山獸吃。”白堯依舊專心為芊芊掃墓,許是見我行為反常,這才開口警示。


  我撇了撇嘴,在心裏親切地問候了他八輩祖宗,而後低聲道:“我是想看一看周圍哪裏有花可以采,你也知道她向來喜愛棠梨花,可這深山林裏又沒有棠梨樹。”


  “往北行二裏,樹下開著些許二月蘭,你若想采,便去那裏。”白堯冷冷地說道。


  我瞧了四周現下無人,便轉身朝著北邊跑去了。


  根據白堯的指引,我果然在二裏開外的地方看到了一地的二月蘭,雖然品相參差不齊,采摘之後編成花冠倒是勉強能用。


  於是,我坐在花叢之中編起了花冠。


  大約過了半刻,於二月蘭的花香之中,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汗臭味兒。


  我繼續裝作什麽都不知的模樣,編著花冠。


  這股汗臭味一直持續到白堯出現,才漸漸消失了。


  我想,如若我趁著這個機會跑走了,那兩個男子會追上來,毫不猶豫地將我殺了,或是如同白堯所說的,將我作為點心,送去山獸的老巢。


  我捧著編好的花冠站起身,假裝驚訝白堯為何會跟來。


  他歪著頭一臉戲謔,奪下我手中的花冠道:“你莫要在我麵前演戲,陳國圖江那次的聲東擊西害我錯過了星穀關的兵符,這事情我沒忘。”


  我壓製著心中的怒火,卻眼中含淚,委屈地哭道:“那是給芊芊編的花冠,你莫要弄壞。”


  白堯將手上的花冠捏個粉碎,他連拖帶拽地將我拉回了芊芊的墓碑前。


  我不知他為何忽然變臉,若說隻是為了一個花冠,總覺著有點說不過去,若說是為了圖江那次,這時間間隔的會不會有些長。


  他將我推倒在地上,忽地開始撕扯起我的衣裳。


  我驚慌失措地奮起抵抗,卻也知道自己壓根不是他的對手。


  “你不是說要完成芊芊的遺願保護我嗎,怎地卻在她麵前對我動起了手。”現下別無他法,隻能拿芊芊來做幌。


  “你成了我的人,這也是在保護你啊。”白堯用力一扯,我便漏出來半個臂膀。


  忽地,我聞到四周飄來了淡淡的血腥味。


  不對,今日白堯肯帶我從院兒裏出來便是有其他目的,現在又不由分說地在芊芊的墓碑前羞辱我,似是在做戲一般。


  我揚起頭定睛望去,看見一人掩著麵,手持長劍迎麵俯衝而下,猛地朝白堯背後刺去。


  白堯察覺,想要抽身而去。


  我怎會輕易如了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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