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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且將新火試舊茶

  周殷王與仁孝王後伉儷情深,仁孝王後薨逝多年,周殷王陷於悲慟無法自拔,每年都會在仁孝王後的忌日,請巫臣來為仁孝王後做祭禮,祭禮之時,眾公卿亦要著素衣,在祭禮中為仁孝王後祭拜。


  “那時王上還是大周的清河公主,那般弱小無助,卻還強忍著傷心,去安慰周殷王,莫要悲痛過度。”


  “年少時候的我,便是在那時立定決心,一定要成為您身邊的股肱之臣,向當初您守護周殷王那般,守護著您。”


  宋錦書這一番溫潤的告白,並沒有驚擾到周女王。她從前隻知宋錦書是父王為了留住她,迫使她成婚繼位周女王的夫君人選,並不知宋錦書為了能走近她身邊,付出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辛勤。


  “可臣一直不解,為何一直孝悌忠信的公主殿下,會為了一個男人,拋棄了周殷王,也拋棄了大周國人?”


  清河公主玉穗從萬人敬仰的王太女落魄於纏情島苟且偷生,再到後來的虢國長公主,現如今又成為了大周的女王,這一切的兜兜轉轉,不過是讓她又走回到了原點。


  她預料到會被宋錦書質問,所以並未感覺到意外。


  畢竟,因她當年的任性妄為,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也導致了許多人的枉死。


  “仲遠啊,你有沒有真正地愛過一個人?”周女王轉過身,她朱唇粉麵,似是更勝當年。


  宋錦書垂眸未語。


  “那種乍見之歡,複見忻悅,不見惦念又輾轉難眠的感覺,大抵也就都留在孤當年遇見君邵的時候了。”


  “孤知道,他不過是在利用孤,幫助鄭侯姬伯誇達到某種手段,從而擊垮父王,那時的孤並無所求,但求心安,他的一切過錯,大不了由孤來彌補,孤來承擔所有的惡果。”


  “與他歡好的那些時日,也許是孤此生擁有過的,最甜蜜的時候了,孤心中知道,與他的結合是錯誤的,是這世上最大逆不道的,所以,孤並沒有能與他執子白首,他死在了孤的麵前,孤也承受了所有的惡果。”


  “但是孤,從來都未曾後悔,如若再給孤一次機會重新選擇,孤仍舊會選擇同他一起。”


  周女王的雙眼之中,似是閃耀著整個天際的星雲,深邃晶亮,熠熠生輝。


  “孤知同你說這些兒女私情尚有不妥,仲遠心懷宏圖大誌,江山社稷,定不會被兒女私情所困擾。”


  “但是孤想要使仲遠深知,雖然孤不曾後悔,但也不會否認當初所犯下的錯,孤會用盡餘生去彌補所犯的錯誤,那麽仲遠呢?”


  宋錦書不如周女王豁達,他雖麵上表現的不被私情所困,其實心中早已深陷於周女王,否則,也不會在安陽,孤獨地等待著她回來的這一天。


  現下的這一切不是都如他所願嗎,可他卻還在別扭著什麽呢?


  “臣不知王上之意。”宋錦書俯身道。


  “孤知曉,太子於宣德宮變之時,使丞相失望至極,可丞相曆經三朝,自然知曉權利漩渦的爭鬥,從來都是勝者為王,而太子他,也不過是在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罷了。”周女王歎道。


  “丞相同他置氣時,可有想過,如若太子當晚沒有設局,安陽現如今的局麵會是什麽模樣?”


  宋錦書沉了一口氣,他緩緩地搖了搖頭道:“臣不敢同太子置氣。”


  “仲遠可是又在說氣話了?”周女王莞爾一笑,轉身朝著蓮池上的亭台走去了。


  夏日炎炎,蓮池的亭台陰涼,走了這般久遠,周女王倒是覺得有些燥熱。


  侍奉在一旁的寺人監元機見此,立即吩咐宮奴前去禦膳房取些消暑的酸梅湯送來。


  周女王同宋錦書同坐與蓮台上時,冰爽的酸梅湯已然呈上了。


  由冰玉盞盛著酸梅湯看起來甚是清涼,不知不覺,周女王便飲了兩盞。


  “王上,這酸梅湯雖解暑,切記莫要多飲。”宋錦書見她拿起第三盞酸梅湯的時候,即刻勸道。


  周女王微轉明眸,將手上的冰玉盞放在宋錦書麵前道:“孤見丞相方才說了氣話,不如喝些冰涼的酸梅湯,這樣便能祛一祛丞相的怒氣。”


  宋錦書斯文地接下了周女王手中的冰玉盞,而後道:“臣並未同太子置氣,隻是在同自己置氣罷了。”


  周女王捂著嘴角笑了起來:“這又是什麽新鮮事兒,丞相為何要同自己置氣?”


  “澹台不言駐守爾雅城時,穆王命霍殤撤軍回宛城關,太子曾暗自來求過臣,於穆王麵前進言,莫要讓澹台不言困死於爾雅城,可臣當時拒絕了他,或許便是那時開始,太子便不再相信臣,以至於宣德宮變之時,臣全然不知。”宋錦書回想少公子初入周地,並不信任他。


  也是他後來的多方努力,才打破了二人之間的隔閡,逐漸使少公子依賴他,關係亦師亦友。


  如今這隔閡,卻又被宋錦書重新豎了起來。


  “丞相得知了,會如何呢,丞相可會同那時候的太子一並背叛周穆王嗎?”周女王問道。


  宋錦書沉默了,這便是他最不願意麵對的問題,亦是他同自己置氣的根源。


  “猶豫不決,搖擺不定,可不是周地丞相應當有的作風。”周女王笑歎。


  “若是王上,要如何麵對這兩難的境地?”宋錦書問道。


  周女王站起身,行至到池畔旁,看著滿池的白蓮,搖曳生姿,她轉眸道:“看來方才孤說的話,丞相並未聽入耳中呢。”


  宋錦書努力回想著她方才說的一言一語,忽而溫潤一笑。


  不管是從於內心,還是忠於臣道,隻要不悔當初選擇,不管是惡果還是苦果,能承擔自可彌補,這是比猶豫不決,空留遺憾更有用的法子。


  這便是周女王要告訴宋錦書的。


  “若想要重新消除你們二人之間的隔閡,其實並不難。”周女王眼神狡黠,見宋錦書上了她的賊船,便繼續引導。


  新朝百官部署,宋錦書可用丞相之名上秉周女王,宛南關莘奴大將軍垂垂老矣,已然到了解甲歸田,頤養天年的時候了。


  澹台不言於宣德宮變救駕有功,是接替宛南關大將軍人選。至於莘奴,大可給他個位於安陽王城的清閑官職,比如統管宮門的衛尉、統領之類。至於莘家的其他補償,首先是歸還囚禁在星宿宮的莘巫祝自由身,且使她繼續掌管星宿宮,巫臣占卜,祭神之事。


  其次,為了避免莘折桂和莘思年的悲劇發生,明令玉氏後世,不允許再納入莘氏女入後宮。


  其三,準許莘氏女入朝為臣,輔佐周女王,同宗親公卿的男子享有同等權利,亦可自立門庭。


  宋錦書依照周女王的指點,於夜半回到丞相府書寫奏疏時,回想這天所發生的一切,越想越覺著是周女王為他挖了一個大坑,還明令讓他自己埋自己。


  似是自卓政殿商討重新部署百官之時,周女王便有意無意地要將周地的兵權,全部掌控在太子的手中。


  謀臣與協政之臣後麵慢慢滲透便可,韓子的紾尚閣亦是提供人才之所,手掌兵權,便是誰都不敢再生謀逆的心思了。


  宋錦書望著盈盈燭光所籠罩下的古琴,溫和地笑了起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書寫著奏疏。


  他這一生本就是為她才成為了安陽的丞相,若是被她算計,也是理所當然。


  於第二日卓政殿朝立議事,宋錦書上秉周女王奏疏,一些玉氏的旁支宗親似是約好了一般,一同出言反對。


  這些宗親旁支所居之位,大抵都是人微言輕的官職,宋錦書還未來得及開口反駁,卻都被周女王的幾句話隨意地搪塞了過去。


  二人頗有默契,一人奏請,一人應承,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其他人也全都插不上嘴。


  於是,待少公子醒來之時,澹台不言已成為了周地鎮守宛南關的鎮安大將軍。


  聞訊是宋錦書於朝立議事奏請周女王,讓澹台不言接替莘奴,前往宛南關為將。


  少公子心中可算是舒坦了些。


  他最信任澹台不言,自然也屬意澹台不言掌兵,可如若是自己向周女王奏請,難免會被他人落下覬覦兵權的口舌是非。


  若是宋錦書來奏請,不但比任何公卿,尤甚是以少公子馬首是瞻的那幾個公卿的奏請更有信服力,也是了卻少公子的一件心頭大事。


  少公子甚至開始懷疑,宋錦書先前的疏遠和嫌隙,是否會是有意為之。從而在周女王登機之後,製衡這些屬於前朝的公卿勢力。


  畢竟,有些前朝公卿,雖認同周女王為九州正統,卻並不認同少公子。每每少公子奏請一件事情,無論對安陽有益於否,這些個公卿十分熱衷於否定少公子。


  宋錦書倒是利用這波製衡的方法,將這些前朝老臣歸於自己的身邊,雖不能在短時間內讓他們認可少公子,但至少不會再給少公子添亂,也許今後還會為少公子助力。


  少公子起身飲了三盞湯藥,喚來一直服侍他的淨伊為他梳洗更衣,一路往卓政殿去了。


  自女王登基後,除卻就寢時在清溪宮,剩下的時間,大都在卓政殿處理公事。


  原本宣德宮為每位先周王的寢殿,周女王登基之後,按照常理也是要入住宣德宮。


  許是宣德宮變時沾染了太多血腥,惹得周女王不喜,便命宮中工匠拆了宣德宮,將寢殿變成了飲宴樓,並更名為朝陽閣。


  少公子走到卓政殿時,瞧見周女王同宋錦書正一同坐在暖閣的廊下。二人之間不見絲毫君臣禮節,遠遠瞧去,倒是像多年的知己老友。


  近身服侍周女王的寺人監名喚元機,是周女王為虢國長公主時,宋錦書安排在長公主府上,負責打點事宜的管事寺人。周女王登基後,用不慣宮內的生人,便將原來長公主府上的寺人和婢女們都帶入了宮裏。


  元機見少公子,沉穩地俯身行拜禮,示意少公子稍作等候,而後快步行至周女王身旁稟報。


  “維摩快來,孤今日嚐到個新鮮的茶湯,快進來嚐一嚐。”周女王喚著少公子來。


  少公子行至廊下,跪坐於宋錦書身旁。


  他瞧見案上擺著一樽陶甕,陶甕之中盛裝著黛色的茶湯,而茶湯裏正盛開著一朵紫色的菊花。


  少公子雙眸微閃,如若這味道聞起來沒錯,麵前的茶湯正是暗香裛露。


  周女王從一旁的冰鑒中拿出一隻冰玉盞,盛放了茶湯後遞給少公子:“快些嚐一嚐,這是丞相新學來討你歡心的。”


  少公子並未聽進周女王的話,他接過冰玉盞,一飲而盡。


  這暗香裛露的味道仍舊是入喉清冽,甘甜不膩,就像是福祥公主親手做的一樣。


  “敢問丞相,這茶湯是向誰學來的?”少公子強壓著激動,可聲音莫名地顫抖。


  宋錦書似是知道少公子會對這茶湯感興趣,他未有疑慮,同周女王眨了眨眼後從容地道:“並非是臣學來的,而是小住在臣府上的一位小友親手燉煮的,太子若是感興趣,臣下次便帶著太子一道去府上,來認識一下這位小友。”


  “不必下次,咱們這便動身。”少公子急切地站起身,迫不及待要見這位小住在丞相府的小友。


  暗香裛露乃是陳國貴家流行的茶飲,當初他在陳國時,福祥公主曾親手為他燉煮過。他記得綏綏與他說過,暗香裛露略有寒涼,她又十分喜愛,所以每次燉煮之時,都會放些黃芪,黃芪味淡,即不會影響暗香裛露的香味,還有清熱消暑的功效。


  如若丞相府上的小友便是福祥公主,他哪裏還願意等到下次。


  宋錦書意味深長地望著周女王,周女王則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默許了宋錦書。


  “太子不必著急,這位小友隨臣一道入宮,臣這便叫他來此處同太子見麵。”宋錦書起身朝周女王和少公子微微一拜,轉身離開後,走去了偏殿。


  今日朝立議事結束後,宋錦書便同周女王說起了這位小友的事情。


  對於少公子的摯愛陳國公主,周女王始終持有保留,畢竟現如今,她還不想挑起任何沒有意義的征戰。


  所以就算是宋錦書打探到了這位在潼安大戰下落不明的陳國公主,如今正在楚國東楚都城的白家,她也不準備打算告知少公子。


  可就算是周女王瞞著少公子,卻偏偏有送上門來的。


  宋錦書的這位小友,便是來求少公子出手救陳國公主的人。


  這位小友名叫媯婁,其父正是陳國內亂之時,被新君所斬殺的昶伯。這位小友之所以會小住在丞相府,皆因當初信北君前來安陽紾尚閣刺傷少公子之前,托付給宋錦書照顧的。


  據宋錦書所言,這位小友日前消失了許久,是最近才回到安陽城,他求宋錦書帶他來見少公子。


  宋錦書自然不敢擅自做主帶他去見少公子,若是又來個刺傷少公子的,他也擔待不起。


  於是,宋錦書先帶他麵見了周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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