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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長天色總難明

  最終如榧息所願,嫻姬被賜了鴆酒,死於上元節那日。死後的屍身依舊被白堯不顧情分地錘入了天弑錐,埋在了花園之下。


  我想,依照白堯這個錘法,距離白家重啟生魂祭陣法的日子應當越來越近了。


  我回到了莫梨軒,得了白堯的恩澤,也將榧息作為隨身婢女帶回了小院。


  莫梨軒的雪還未融化,我見榧息因她阿姐去世而整日消沉,便同她在小院裏用雪堆了幾個雪人來。


  她的心情得以緩解,也逐漸地驅散心霾,展露笑顏。


  此後,白堯一得了空便來莫梨軒對我噓寒問暖,我盡我所能地配合著他,卻十分抵觸他的靠近。


  一切膩人的情話站在相距三尺遠的地方,我可以毫不費力地說個一時半刻的,可他一旦靠得近了,我便犯惡心。


  有幾次,白堯在送來的吃食裏放了媚藥,我聞了出來,便讓榧息收拾收拾都倒掉了。


  榧息覺著浪費可恥,便背著我將那些吃食吃了幹淨。


  隨後她燥得渾身難受,跑到寒夜中的池塘裏泡了許久,不但受了涼,整整臥床了三日,才逐漸恢複。


  她對我靈敏的鼻息充滿好奇,有幾次在我命她倒掉別人送來的吃食時,她都學我一般,趴在碟前聞來聞去,可都沒聞出個所以然來。


  我看她筋鼻子地模樣如同個鼴鼠般俏皮,便逗著她道:“想要學嗎?”


  她興奮地點了點頭。


  “那你拜我為師,我便教你。”待我說完,老實的榧息立即跪了下來,朝我磕了三個響頭。


  我本是想要逗她,可沒想她能這般憨厚,於是連忙扶起她,道:“這鼻息靈敏向來看重天賦,我先教你幾日,若你天賦可尋,再拜我為師也不遲。”


  往後這幾日,我便做起了榧息的師父來打發閑時。


  秦上元走後留下的許多藥草也終於派上了用場,我讓榧息記住這些藥草的名字和味道,而後蒙上眼睛讓她根據我說的藥材品名,尋著味道找出相應的藥草。


  榧息的記憶力倒是驚人,她記住了所有的藥材和氣味,全都一一答對了。


  可在辨別毒藥時,明顯弱了許多。


  比如,有一次,姚綰派婢女送來的參湯裏下了不少烏頭,我準備考驗一下榧息,招她來喝。沒想到,她聞了一下,拿起陶碗便要飲。


  我連忙吼了一聲,讓她停了手。


  我讓她再細細地聞一聞,並讓她說出參湯裏都放了什麽。


  榧息一本正經將參湯的配料說了個遍,甚至說出了熬湯的步驟,但就沒說這湯裏放了何種毒藥。


  甚至後來的陳皮糕中鶴頂紅,鹽漬海棠果的合歡散,青筍露紅中的沒藥,她也都沒能聞得出來。


  我有些喪氣,想要教她辨別這些毒物的味道,便是害怕她以後會遭遇不測,能有自救之法。


  “你今後若有機會出門,說是我徒弟,怕是會給我丟臉。”我刮著她的鼻尖笑道。


  榧息喪氣地伏在案上,忽而抬起頭道:“師父可有辦法弄到這些毒藥,我想細細研究一下,那些沒有味道的毒物,是如何在師父的鼻子下生出了土腥味兒來的。”


  我轉著眼眸想了想,這些毒物雖然是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可大都十分金貴,弄到個一錢兩錢都是千金難買。


  “你可還記著那些毒物都放在什麽吃食裏進來的?”我問道。


  榧息閉著眼想了想,道:“當然記著。”


  翌日一早,我要榧息對送吃食來的婢女說了幾句話,要那婢女傳話給姚綰,如若不將陳皮糕中鶴頂紅,海棠果裏的合歡散,青筍露中的沒藥單獨送來,這次送來小院的吃食,會出現在白堯的幾案上供他想用。


  姚綰大抵是瘋魔了,派人送來小院中每一餐的飯食,都要有一兩個菜肴是放了毒的。


  所以,這次送來的也不會例外。


  午膳時,榧息便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往後的一段時日,不見榧息出房門,我害怕這孩子鼓弄那些毒物出意外,便去敲了她緊閉的房門。


  敲了幾聲,屋內靜悄悄的,並無動靜。


  我心裏驚慌,趕忙使出吃奶勁兒將房門撞了開。


  房內的榧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


  我驚魂未定地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見她還有氣息,我便鬆了一口氣,隨即她的鼾聲恰逢其時地響了起來。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便坐在一旁,一直到天色漸晚,她才悠悠醒來。


  “嗯···師父,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叫醒我。”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打了個哈欠。


  “看你睡的熟,便沒想打攪你。”我摸了摸她額間的碎發道。


  榧息雖年幼,可經曆了國破家亡,卻十分懂得世故人情。她不會刻意討好我,卻也對我十分敬重。


  洗漱,梳妝,布菜,洗衣,拾屋從不讓我插手,為了減輕我的心理負擔,還故意與我說她作為徒弟,窮的連六禮都給不起,還承蒙我不棄收入門下,生活上的瑣事,她自然要盡心盡力。


  她如此懂事,有些讓我心疼,有了心疼,便又生了偏愛。


  “對了,師父,這些日我細心鑽研了一番,發現你之所以能從菜肴中嗅出這些毒物土腥的味道,大抵是因為鹽巴。”穿上步履跳下床榻,取一些緋色粉末放入盤中,又用手指拈了些鹽巴與之混合。


  霎時,一陣陣腥味便傳了過來。


  “所以,隻要我在餐前多撒點鹽巴,便能分辨出來這些毒藥的味道了。”她抬起食指機智地說道。


  “難不成你以後走去哪裏都要隨身揣著鹽巴不成?”她雖先天鼻息能力不突出,可卻擁有比常人卓絕的記憶力與專攻之心。


  況且我也不求她能成為個鑒毒高手,能保護自己便夠了。


  “那是自然,這些毒物大都會被放在酒裏,飲水裏,甚至甜糕之中,銀針探不出,我隻能讓自己多吃點鹽巴保命。”


  後來的榧息逐漸摸索出一些相同類型的毒物,在遇上鹽巴或是糖時,會散發出不同的味道來。甚至在白堯隨楚王前往雲夢澤祭祀春神句芒,丞相府內空虛,姚綰將毒我的毒藥變成了蠱毒時,救了我一命。


  那天,依舊是姚綰派了一個眼生的婢女送餐食來,我低頭聞了聞,竟沒有一個菜肴投了毒。


  我心想著,莫不是姚綰改邪歸正,要饒我一命?

  榧息到覺著最近春日天氣忽變,導致我鼻塞的關係,所以才聞不出。


  她得意洋洋地拿出她最新鑽研的混合粉,集齊鹽巴,細糖,椒粉,醯麵等七味香料,一股腦地灑在每一個菜肴之中。


  過了一會兒,便見菜肴裏翻湧出許多赤紅色的小蟲。


  榧息看了一眼,跑到門外開始嘔了起來。


  原我還真是小瞧了姚綰,她見我能分辨出毒藥,便不知在哪尋來的毒蠱要喂我吃下。


  我抄起油燈走到院內,尋了一個銅盆放滿了柴,將燈油與火種淋在了柴上,見火勢漸旺,又將屋內的爬滿了赤色小蟲的菜,接二連三地端了出來,投入火種。


  那些蠱蟲見了火,一股青煙而過,全都不見了蹤影。


  “師父,這是什麽蠱蟲啊,這般惡心。”嘔吐結束後的榧息擦著嘴,走來我身旁問道。


  我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但我曾用火燒死過類似這般顏色的蠱蟲。”


  “原是怕火。”榧息拍了拍胸口。


  “你那亂七八糟的混合粉還挺管用,趕明兒給為師配一副防身用。”我撲落手上的灰,準備回去睡覺。


  “才不是亂七八糟,是我精心配製的,每一味粉可都是上好的調味食材。”榧息為她的香料粉抱不平。


  榧息的香料粉中,或許有一味可將蠱蟲從食物之中引出,雖然現在還不能確定是哪一味兒,索性混合的香粉種類不多,一個一個來試便也能找得出來。


  在白堯不在府上的這些時候,姚綰已然開始對我趕盡殺絕。送來的每一道飯菜之中,都被她放滿了蠱蟲。


  一連和榧息餓了好些天,我倒還好,全當辟穀排毒了,可榧息現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此時若不吃些好的,息國人引以為傲的膚白貌美大長腿,便都實現不了。


  我瞧著小院內水塘裏遊著的幾尾魚看起來就十分不錯,命榧息做了網兜,打了幾條上來,收拾幹淨後,撒了榧息的香料粉,烤的外焦裏嫩,可算是飽餐了一頓。


  吃撐後,二人躺在小榻上賞夜,便又開始為下一餐而發愁。


  水塘裏的魚總有吃完的一天,也不知白堯何時能回來。


  榧息倒是保持樂觀,她說秦女醫留下許多藥草的種子可以種在院子裏,有些藥草可以當做野菜充饑。


  想是野菜還沒長出來,我和她早就餓死了。


  不知是她天生樂觀,還是故意在安慰我,突然就與我說起了息國破滅之後,她同她阿姐顛沛流離的那些事情來。


  我這也才知道,原來桃息已然成婚了,她的丈夫是息國軍隊之中的夫長,在雅安之戰時,已然戰死。


  榧息和她阿姐是在逃去平津王城的路上,被楚軍捉住的,她阿姐為了保護她,慘遭蹂躪。


  她們與一群蔡國的女俘,被楚軍押解著送往東楚,這一路上,不但要承受風餐露宿,饑寒交迫,還要時時防著押解她們的楚軍侵犯。


  由於桃息善於庖廚,這一路上就靠著自己的手藝為楚軍做飯,才讓她們二人免去被楚軍騷擾。有時榧息餓的難受,桃息就趁著夜裏去踩些野菜來,和著楚軍剩下的麵糠,給她做野菜窩窩來吃。


  那一路上,如若不是桃息,榧息早就餓死了。


  如今,饑餓之時還能有烤魚吃,榧息已經十分滿足了。


  夜裏風大,有些迷了眼,我讓榧息早些回去睡了,自己則坐在院兒中一直到天亮。


  這征戰,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這天下,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停止紛爭。


  在我與榧息將水塘之中最後一尾魚吃掉的那個晚上,姚綰的心腹女婢引來院中一位頭戴冪籬窈窕美人。


  美人摘下冪籬後,我即認出是淳於葭。


  我這才想起,當初被我胡亂指婚給李家,又在搜查聖安城繡衣使時,夫君被嫿奴秘殺,接了百裏肆的推薦信來東楚的淳於葭,正是拜在姚家門下的客卿。


  而今姚家為士卿的,也是姚綰的兄長姚滉。


  “你,是姚綰派來殺我的?”我試探地問道。


  淳於葭散了發髻,身穿素色衣裳,看起來比我第一次見她時要韶顏稚齒。


  “自然不是,我是來帶你離開丞相府的。”淳於葭道。


  我滿腹狐疑地看著淳於葭,並不明白她為何會幫助我。


  淳於葭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身後還站著姚綰的心腹女婢。


  我疑信參半地閉了嘴,抬起腳就要與她走。


  身旁的榧息猛地拉住了我道:“師父不帶著我一起嗎?”


  我並不能確定此時的淳於葭是敵是友,如若她真是姚綰派來帶我出府,並在半路設埋殺我的,榧息此去跟著我,怕是也活不了。


  “榧息不怕死,榧息要同師父在一起。”她見我凝眸思酌,不言不語,更堅定要與我同去之心。


  我拉著她的手,點了點頭。


  如若榧息留在丞相府,勢必會被姚綰隨意尋個借口弄死。可若是與我同去,未嚐不是擁有一線生機。


  姚綰的婢女挑著燈台在最前放引路,我牽著榧息跟在淳於葭身後。


  行過幾處靜謐的小園和遊廊,自一扇偏僻的角門走出。


  角門處,已有一輛馬車於門前靜候。


  我抱著榧息先行一步坐在馬車上,隔著車幔看見淳於葭與那婢女低語了幾句後,也上了馬車。


  馬車開始前行時,我終於拗不過心中的疑慮,開口問起淳於葭。


  淳於葭摘下冪籬,這才與我說,當初接受我的推薦書來東楚,是因百裏肆的囑托。


  淳於葭幼時曾為拜百裏肆的父親為師,做過一段時日上卿府的門生。


  隻是,陳國尚無女人為士卿,淳於葭內心的抱負,隻能隱於後院的女紅與柴米油鹽。


  淳於葭曾是百裏肆的父親最得意的學徒,百裏肆作為她的師兄,最是了解她,她不會甘於困在後院那四角天空裏。


  隻因與此,百裏肆這才放心地讓淳於葭堅守在他計劃裏的最後一步。


  他知道與楚國抗衡,陳國必然非死即傷,若我不幸被俘,定會如桃花夫人一樣被送來東楚。


  所以,他要淳於葭早一步前來東楚,借著姚滉門客的身份,打探東楚都城內的動向,以便在危急時刻將我救出。


  這是百裏肆為我設下的最後一道保命的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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