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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花事山中渾未了

  “愣著作甚,還不快下來洗一洗你身上的油膩味兒。”骨碌撩起一灘熱泉,濺在我臉上。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臉,脫了個幹淨,浸入湯泉之中。


  仿佛又回到了終首山頂那處溫泉一般放鬆,我靠著平滑的石頭舒服地伸展著四肢和腰身。


  許是蘡薁酒的後勁兒湧了上來,忽覺我眼前的事物開始左右搖晃起來。


  “手上的傷口還疼麽?”骨碌於我身旁問道。


  我抬起手,看了看手背上的那道傷口,早已凝成了一道血痕。


  “皮外傷,養兩天便好了。”好在我那時躲得快,隻割傷了皮。


  “這道傷疤是怎麽來的,怎會這般猙獰。”骨碌左邊心窩的位置問道。


  我低頭瞧了一眼,胸口上已然長好了的疤痕,笑道:“潼安大戰之時,楚王刺的,當時我以為我死定了,可沒想到,我的心卻長在了右邊,養了些時日,便能照常蹦躂了。”


  骨碌溫暖的指尖觸碰著我心窩上的那道疤,酥酥,癢癢,好似能讓我暫時忘記那穿胸一劍的疼痛。


  “綏綏,跟我回臨酉好不好,以後我會護著你,絕不再讓任何人傷害你。”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眯著微醺的眼,隔著霧氣看到她亮閃閃的眸子,好似晨光照射下的微露。


  “好。”


  我也想去宋國看一看館陶城的茶卡湖,想去疏勒山裏去摘蘡薁做酒,想去天幕雪山的山麓之地選一匹上好的銀鬃沙。


  被骨碌帶回到原來的那處小屋時,蘡薁酒的後勁兒已經過了。


  我躺在床榻上,望著鴉青色的帳幔,卻怎麽都睡不著了。


  躺在我身旁的骨碌呼吸均勻,渾身上下散著黃果的甜香。


  我不忍打擾她的酣眠,便睜著眼睛盯著帳幔,一直到雞鳴時,聞聲門口有細小的敲門聲。


  本是酣睡著的骨碌驚坐而起,細聲問道;“誰?”


  門外傳來了小雨的聲音:“雪公子來了,想要見您。”


  在骨碌回身看我時,我已然閉上了眼睛裝作假寐。


  她悄悄起身,為我添被後,拿起桁上衣,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門。


  我隨後睜開了眼,悄無聲息地跟在骨碌身後,徑直行至昨夜浸泡湯泉過路的假山石洞處。


  這才破曉,天還未見亮,假山四處散落著諸多矮小的怪狀奇石,我蹲在這些石頭後麵,屏息凝神,聽到骨碌與一個男人的談話聲。


  “楚王已經知曉你身處於東楚都城了,他命白素抓住了淳於葭,便是要將她引出來活捉,帶回楚宮去,若你還要為她涉險,也不過是自投羅網。”聽到這熟悉地聲音,再結合著小雨方才說的“雪公子”,我大概是猜到與骨碌說話的人應當就是姬雪。


  “趁著天還沒亮,你現在便與我離開。”他並非是在征求骨碌的意見,而是付出了實際行動。


  山洞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地響聲,隨著姬雪的一聲悶哼,又安靜了下來。


  “此次前來東楚,我已做好最壞的打算,被羋昭老兒擒住或是囚禁,我都不怕,我隻要她能活著離開東楚。”骨碌還是最初的她,一點也沒變,既堅韌又執著。


  “如今宋國內政尚未穩定,隻是為了救這一個無關緊要之人,便要賠上你所有受過的苦難,值得嗎?”姬雪長歎道。


  諸侯國君之間,未有邀約,不得踏入彼此諸侯國境半步。


  這是大周開國以來的詔令。


  如若此時骨碌被楚王抓了現行,怕是會告去周王麵前。若是周王偏袒楚王,再借由宋國內政混亂,政局動蕩,骨碌這女君之位,怕是會不保。


  “綏綏於我,從來都不是無關緊要之人。”我聽到骨碌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世上,若是我放棄了她,便再也沒有人能救她,等你的執公子來嗎,怕是等到她紅顏枯骨,你的執公子也不會為她放棄他的大周。”


  雖說我一直在逃避著小白舍棄我的事實,可經骨碌的嘴裏說出來後,我心中還是翻江倒海地疼了起來。


  “那也是她的命,不是你的命,她的命,應由她自己去麵對。”姬雪可比我初見他時膽量過人,居然還敢跟骨碌頂嘴。


  “她的命?”骨碌戲謔地笑道:“你這世間的妖邪之物,與我談命?”


  “可瞧清楚了你自己的命,尋怨鬼,食魂魄,便是你的命,為何不去顧及自己的命,偏生喜歡來管我的左右?”


  姬雪被骨碌的話懟得滅了氣焰,好長時間都沒再開口說話。


  “你明知我心悅你,卻說這樣的話來傷我。”姬雪的聲音十分委屈,仿若是哭了一般。


  “你明知綏綏於我來說有多重要,卻說她是無關緊要之人。”骨碌向來是個愛講道理的人,一般她講不過的人,基本都慘死在她的劍下了。


  所以,遇事我一般不跟她講道理,隻要撒嬌服軟,隨她就好了。


  “我不想你再出任何事,上次被困於天幕雪山,我耗盡了元神才救了你一命,你知道嗎,便是現在想起,我還心有餘悸,夜裏夢回總能見到,天幕雪山的白雪,被你身下的血跡染得紅透了的那一幕。”姬雪處在崩潰的邊緣,可惜了他是個妖邪,卻比世人更懂得情真意切。


  起碼,他對骨碌的愛,是真實存在的。


  “我不需要你來救,靠著出世的白虹劍,我也能活下去。”骨碌的語氣軟了下去,可話還是帶著刺。


  “阿纓,我是這世間的妖邪之物,我在這世上一無所有,唯有你是我唯一的感情羈絆,我能給予你的東西,也不過是這身體裏的百年元神,不管你作何選擇,如何看待我,我還是同以前一樣,即便是形神俱滅,也要拚死護著你,不罔到頭來心悅你這一場。”看來,情話這個東西,大抵是動了心,才能說得動聽。


  “我說,我不需要你來救,不要再來東楚,回臨酉等我。”我聽到利刃出鞘的聲音。


  我心裏一晃,心想莫不是這兩人要打起來不成,於是連忙起身準備去拉架。


  可站立之時,腹中空蕩,忽地就響起了饑腸轆轆之聲。


  這聲音傳入了空蕩蕩的山洞之中,以及骨碌和姬雪二人的耳朵裏。


  我正想撒腿就跑,抬頭卻見骨碌已經從山洞內走了出來,並且準確無誤地站在我所躲藏的石頭前。


  我尷尬地捂著肚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餓了?”她問。


  我點了點頭。


  “走,小雨做了麵魚魚,我們一起去吃。”她朝我伸出手。


  我拉住她的手,大步地跨過麵前的石頭,跟著她一路走了回去。


  如若說,這世上還有我舍不得,大概就是骨碌,同是身處逆境之中,她卻依然選擇緊握著我的手。


  小雨所做麵魚魚的味道於我來說還真是久違了,這一早我便食下了四碗,嚇得骨碌說什麽也不再讓我吃第五碗了。


  飯飽之後,我倚在憑幾上,遠遠地瞧著姬雪走進了門,他看了我一眼,便走到骨碌身旁,詢問著下一步要如何逃出東楚城去。


  這兩人皆是身著紅衣,容貌又是絕美無雙,可謂是天造地設,更像是要拜堂成親的新婚燕爾。


  骨碌不冷不熱地道了一句:“我自有安排。”


  我見二人因救我之事鬧的關係有些僵硬,便來打圓場道:“莫要再爭執不下,逃出東楚的辦法很多,我這就有一個,要不要聽一聽?”


  “午時一過,你換身男裝,將長發束冠,跟隨著小雨即刻出城去。”骨碌顯然並不想聽我這辦法。


  “你要去救淳於葭和榧息嗎?”我拉住她的衣袂,抬頭望著她。


  “是,莫要擔憂我的安危,我向你保證,我會帶著她們一同去見你。”骨碌為了堵住我的嘴,連我還沒來得及詢問的話,都一並回複了我。


  “那可不成,榧息是我的徒弟,除非我親眼看你救了她,否則我是不會出城去的。”我故意變得胡攪蠻纏,無非是想留下同骨碌一起並肩作戰。


  “你既這般擔心,我便和八尺一同去救。”從姬雪望著骨碌那股熾熱的目光之中,我便猜出來,這八尺是骨碌於姬雪的愛稱。


  “那也不成,姬雪那廝隻會顧忌到你有沒有受傷,哪裏會管榧息和淳於葭。”我翻著白眼不屑地道。


  骨碌狡黠地笑了起來,她忽地仰起手,直朝我後頸襲來。


  辛虧是我手腳利落,猛地推開憑幾,連滾帶爬地滾去了遠處。


  我盤坐在地上,先是驚魂未定地看著她,隨後想到她離開終首山時,便是我被小白擊暈後。


  我心裏有些害怕,這次她擊暈我,又會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


  又會消失多久才能見麵,又要曆經多少苦難再能相擁。


  想到這裏我又大哭了起來。


  骨碌瞧見我又開始哭,立即欲蓋彌彰地解釋道:“綏綏,我就是手腕有些疼,甩了甩手而已,我沒想要打暈你。”


  “你騙人,上次便是騙我去親小白,然後你就消失不見了。”我一邊啜泣,一邊控訴著心中的委屈。


  “是真的,我真的沒想要擊暈你,我發誓,我絕不會騙你,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骨碌想要走到我跟前來,可我卻不停地朝後退去,躲避著她的靠近。


  “那你為何不聽一聽我的辦法,若是覺得不行,再按照你的計劃來,不成嗎?”我見骨碌態度有所轉變,即乘勝追擊。


  “好吧,那你說。”骨碌跪坐在我麵前,認真地洗耳恭聽。


  我眨了眨眼,問道:“榧息和淳於葭現在被關於何處?”


  “白素的將軍府上。”骨碌回答道。


  看來昨晚追殺我們那批人並不是姚綰派來的,而是白素派來的。怪不得朝我飛來的那隻長槍看起來怪眼熟的,原是白丸毓的纓槍。


  我思酌了片刻,道:“早前在丞相府時,白堯曾與我說過,東楚城內凡是君主所賞賜的府邸,大都是引城外的活水入庭院內的,借此來保持庭院之中的觀賞水源水質清澈,包括楚宮也不例外。”


  “雖是巍峨高牆,巨石澆築,這些府邸之間也大都是水路通聯的。”


  “現下正是春日,雨水豐沛,城外的河流大都被石壩所攔,如若將其中三兩石壩摧毀,這些活水便會大量流入城中的各個貴府之中,雖不會造成大麵積洪澇,但是淹沒三兩家的院子還是可行的。”


  “所以,你想要我去摧毀石壩?”姬雪倚著憑幾慵懶地說道。


  我興奮地拍著手道:“骨碌,你瞧,這不就是有自告奮勇的人來幫你了?”


  “這些石壩的所在地大都有重兵把守,便隻能潛入水中從底部破壞,咱們這些人之中,唯有我能在水中來去自如,所以你這辦法,是故意講出來給我聽的。”姬雪向來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如願以償地點了點頭看著骨碌道:“白素既然放出淳於葭和榧息被關在將軍府的消息,想必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隻等你們入甕,若此時,將軍府內發了水,勢必會讓將軍府內出現騷亂。”


  “所以,你是想讓我趁著這騷亂,救出淳於葭和榧息?”骨碌道。


  我點了點頭,拉著骨碌的手,謹防她在出手擊暈我:“我便在這神廟內等著你們,等你將榧息和淳於葭帶回來,我們再一起出城。”


  骨碌垂眸思慮了片刻,開口問道:“石壩可在城外?”


  姬雪點了點頭,道:“大部分皆是在東楚城外。”


  “那你出城摧毀石壩之時,便將綏綏也一並帶出城去,如今淳於葭已然敗露,綏綏在東楚城中多呆一刻,便多一份危險。”


  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麽,骨碌都不會讓我再留下。索性是她答應了,待她和小雨先行離開神廟後,再由姬雪送我出城去。


  我乖巧地聽從了骨碌的安排,卻在骨碌和小雨離開神廟後,與姬雪攤出我心中的盤算。


  淳於葭和榧息被困在將軍府裏的這個消息,大抵是假的。白素目的是想引出我和骨碌裏的其中一人,深入圈套。


  再用這其中一人,引另一人現身罷了。


  榧息和淳於葭應當並不在將軍府上。


  這點,我看透了,骨碌應當也看透了。


  可她之所以依舊選擇去將軍府自投羅網,大概是故意的。


  我猜她是想借著被白素抓住,去見一個深藏在楚國,她一直尋不到的人。


  我的這點猜測,被姬雪所證實。


  早前八卦門出現細作,害的骨碌蹤跡泄露,被困於天幕雪山,險些喪命。


  而這細作便是出自於楚國的繡衣閣。


  聽姬雪說,在這位細作身份敗露後,沒能被骨碌抓到,反而受人相助,逃回了東楚。


  “所以我猜想,阿纓在楚國的動向,便是他通風報信給楚王的。”姬雪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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