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獨立東風看牡丹
想必小喜這姑娘並不是見他許久未歸,才離席去尋,而是自他離開,她便尾隨著少公子,同去了角亭。
她得知少公子和秦上元‘鬧得不快’,不過是二人最開始相聊時的爭執。
秦上元往回走時,她怕人發覺,才立即轉身回到了水席上。
所以她並不知道,聽聞莘嬌陽的歌聲後,秦上元又再次折回到少公子麵前。
二人,並未‘鬧得不快’。
少公子不願拆穿她,便低頭不語。
過不了多久,秦上元就會勝任太醫局管使,屆時一切誤會,不解自開。
“秦女醫是救過兄長命的人,煩請太子看在澹台家的顏麵上,莫要為難她。”澹台小喜惴惴不安地道。
少公子瞄了她一眼,故意沉著臉道:“何時,澹台家的顏麵,竟然這般有用了?”
小喜一怔,嚇出一身冷汗來,她匆忙屈膝跪於車馬內,不卑不亢地道:“若是秦女醫觸怒了太子,小喜願意為她代受責罰。”
少公子本以為她會求饒,卻沒想她仍舊在為秦上元求饒。
少公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將她拽至自己身旁。
“秦女醫曾於我,於東陽公主有恩,禍不及國政,我不會責罰於她。”他無非是想要自己為是的澹台小喜服個軟,沒曾想這丫頭當真了。
小喜緊挨著少公子,她麵若桃紅,神情略有羞澀。她不願讓少公子瞧見,自己這情癡心中所念,便故意轉移了話題道:“東陽公主已然有孕,太子可否得知?”
君綾懷有身孕了?少公子詫異道:“是何時的事?”
“於逐除一個月前,我曾秉明於王上,東陽公主已承孕二月有餘,王上要我先不要聲張,待東陽公主的胎坐穩後,再來與你說。”對於周女王的決議,澹台小喜雖不明其意,但也從不懷疑,隻知照做。
周女王難不成是害怕少公子迫害君綾腹中的幼子不成?想到此處,他心中不禁有些委屈。
若是連同嬰孩都殺,豈不是同楚國那位暴君一樣了?
“東陽公主現下身子如何,是否適合生產?”即便這孩子是玉少染的,但對少公子來說,卻是他一個外甥。
他雖然厭惡玉少染,但卻同君綾為骨血手足,更何況稚子無辜。
小喜頗為意外少公子對東陽公主的盡心,還親自問起她的身體情況來:“王上囑咐,不能怠慢,所以太醫局的醫官們都及其重視,每日安胎藥的服用,都經過層層查驗,所以東陽公主現下身體康健,雖預產為夏日,太醫局早備好了合香,預防東陽公主生產後中暑。”
“母親還真是用心了,便是太醫局的管事,每日與我回稟太醫局內事物時,也不曾提及東陽公主有孕之事。”這般忠心耿耿的太醫局管使,少公子當真猶豫要不要繼續用之。
“那老夫子一般的管使,可十分崇拜王上的醫術,幾句話不離王上當年救安陽大疫之時的事跡。”車馬早已停了下來,可少公子不願意打斷小喜,便側耳聽著澹台小喜說話。
不刻,有一隻肉乎的小手掀開了車馬帷帳,尋著少公子跳上了馬車。待見到少公子同澹台小喜親密地坐在一處之時,又乖乖地跳下了馬車,於馬車旁等候著。
小喜見此,急忙起身同少公子道別,紅著臉地跑入內宮去了。
少公子招手,使方才冒失而來的鸑鷟隨即登上車馬,與少公子道:“曆卓笙獨身一人前去東楚了。”
這段時日,鸑鷟每一次前去千麵閣收集人麵,都遇曆卓笙不在閣內。
曆卓笙的門徒邴七,同鸑鷟打馬虎眼,總是說閣主有事在忙,不便出來相見。他又不準鸑鷟於千麵閣長留,待她收完人麵,還親自送她離開。
鸑鷟深覺不安,便於閣內暗衛相談的內室放置了竊耳蟲。隨後,她聽到曆卓笙自永康郡後,就沒再回到安陽,而是隻身一人往息蔡,那般兵荒馬亂的地方去了。
其實,自少公子拿到永康海鹽賬目的那日,便有所察覺。可他知道,曆卓笙此番離開周地是為何,所以他並不打算急著召回他。
“不必管他,想必他混入東楚,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了。”少公子起身落下馬車而去。
鸑鷟見此,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可若是被白堯察覺,可就糟糕了。”她記著先前少公子說過,絕不能讓外人得知,前暗影閣的人,同少公子之間的暗相勾連。
“你要對他有些信心,他曾經可是江湖遊俠口中的‘嗜血胡子’。”少公子揉了揉鸑鷟的額頭。
鸑鷟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又道:“可他為何不去東楚,偏生去息蔡那般荒亂之地?”
少公子與她同行於宮道上,而今正是夕陽斜下之時,餘暉的光將他和鸑鷟的身影拉長,更顯寂寥。
“楚國滅息蔡二國,為名不正,先前雖有白素率軍逐一平叛,可蔡國歸於燕國後,息國剩餘的反叛勢力借此逃去蔡國得以休養,並趁此聯合蔡國剩餘反叛勢力,待蔡國之地重歸楚國,反叛勢力再次猖獗起來,楚王不予恩威並行,卻更加暴虐地平亂,致使蔡息之地,眾者聯盟,奮勇而起,即便是草莽流寇,勢有同楚軍同歸於盡之勢。”少公子說道。
“楚王欲效仿滅薑時的屠城滅族,卻遭到諫臣姚滉的極力反對,這才派長子羋蘇前去息蔡之地恩威並施,重建秩序。”
鸑鷟聽得稀裏糊塗,她不明白少公子說的這些,同曆卓笙去息蔡兩地有什麽關係。
“東楚現下是銅牆鐵壁,他一個善武之人,不好混入其中,所以隻能劍走偏鋒,去他處尋找契機。”少公子懂曆卓笙,自然也能猜到他的謀劃。
鸑鷟眨了眨眼,這才明了,曆卓笙是要混入楚國大公子羋蘇的身邊兒去。
隻是不知這楚國的大公子可否是純良之人,若是同他父親一樣恣睢暴戾,怕是曆卓笙會吃些苦頭。
“楚國的大公子為人謙和懷善,是楚國難得的賢明之人,這曆卓笙倒是會選人。”鸑鷟聽聞少公子說這句話時,不知為何心中鬆緩些許。
同曆卓笙相處久了的鸑鷟,深覺他是個麵冷心熱之人。
早前他並不知做人麵之事的困難之處,是要深夜去墳塚扒皮。自鸑鷟講出後,他便二話不說,吩咐千麵閣內的暗衛接手墳塚扒皮之事。
可這扒皮是一門技術活,扒的不完整或皮相破裂,人麵便廢了。
鸑鷟自信滿滿地於千麵閣內,言傳身教墳塚扒皮精髓,奈何千麵閣的暗衛,都是手腳粗苯的習武之人,她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浪費了好些個皮相。
就在鸑鷟快要放棄之時,曆卓笙加入了她的扒皮課業,並以身作則,將扒皮之術習練的爐火純青,並且極力敦促他的門徒們,好生跟著鸑鷟練習。
有了曆卓笙的震懾,這些個暗衛們上手極快,不出幾日便學會了。
後來,鸑鷟覺著事有蹊蹺,才放了竊耳蟲。她也這才得知,這些暗衛之前習得不好,是因早前她觸怒過曆卓笙,這些暗衛故意與她作對罷了。
當她聽到曆卓笙大聲斥責他們說:“你們一群大老爺們欺負個小姑娘,深夜為你們去墳塚扒皮,都可還要自己的臉皮子。”
她聞此,下意識地捂著嘴角笑了起來。
看他平時在眾人麵前冷言冷語,私下和他的那些個兄弟,倒是不拘小節,斥責的話倒像是在罵家中幼子一般。
再後來,她每一次去千麵閣收人麵,曆卓笙都會為她備下她愛吃的酥酪糕和花草茶,即便他不在千麵閣,也不忘囑咐閣內門徒,絕不能落下鸑鷟姑娘的喜愛。
他們二人,雖沒有多說過一句話,卻更多像是相互扶持的同行人。隻是他這一走,讓鸑鷟心有落寞起來。
少公子見鸑鷟忽然安靜了下來,她一邊走一邊啃著自己的指甲,似是在回想著事情一般。二人已然行過金娥樓,她也沒有停步。
少公子按住了她的頭頂,她這才回了神。
“你在擔憂曆卓笙?”少公子試探。
鸑鷟毫無隱瞞地點了點頭。
“怎麽,你喜歡他?”少公子猜測。
鸑鷟搖了搖頭,她坦然無畏地道:“我與他同為太子舟,總要一起共濟風雨,才能使太子安。”
少公子放下了手,他欣慰地望著鸑鷟,由衷覺著那個曾經追隨著他的小姑娘,如今是長大了。
翌日,少公子協助周女王處理朝立議事後,直奔柒園而去。因政事困身,他已然許久未見君綾了。
柒園圍牆設三步一兵守,宮人往來進入需要周女王令,即便是每日送湯飯茶點,也都要經過駐守園門前兵長的盤查。
少公子步入柒園,走了一會兒,便到了景陽山。
如今應是杏花綻放的好時節,隻是不知為何,景陽山上的五裏杏花樹,被連根拔起,雜亂地堆放在一旁。也因如此,沒了這些花樹的遮擋,少公子才一眼望見了,坐在景陽山都亭落花台上的君綾。
她仍舊身著嬌豔的緋色衣,綰著鬆散的發髻,由於身子笨重,隻能倚在憑幾上,她垂著頭,眼神溫柔地望著隆起的腹部。
少公子走上前,才要開口喚她,便見拿著鋤頭的玉少染自廊下奔了過來,橫在他與君綾二人中間。
“你來做什麽?”玉少染警覺地防備著少公子繼續向前。
玉少染今日一身短褐,白玉般的麵頰,蹭上了些許泥土。
“阿染,無事。”君綾艱難起身,向少公子走來。
“不行,他會傷害小槐兒。”玉少染攔住了君綾,並將她環入懷中。
“他不會。”君綾仰頭望著他,目若流光。
玉少染心中一軟,便放開了她。
“去舀甕水來煮茶,我有些口渴。”君綾與他說道。
玉少染點了點頭,將鋤頭放置於一旁,於廊下抱起陶甕之時,瞪了少公子一眼,以警示他莫要做出什麽傷害君綾的事情來。
隨後,他吻過君綾的額頭,轉身往遠處舀水去了。
少傾,君綾引少公子於落花台上的坐塌。
兩人相對而坐,卻許久未有開口說話。
“執哥哥近來身體無恙?”倒是君綾淺笑著,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平靜。
少公子不敢直視她,垂著眸子道:“一切安好。”
君綾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
“現下會不會覺得太悶?”這柒園可比蝴蝶穀要小太多了,少公子記著當初在蝴蝶穀時,她可是一心想要出穀去。
君綾小怔片刻後,隨即搖了搖頭。當初她一心想要往蝴蝶穀外跑,並非是覺得蝴蝶穀中無趣,而是想時時刻刻伴在少公子身旁,當然這些,少公子不會知道。
“我瞧這景陽山的杏花樹都被拔除了,趕明兒,我將東宮那棵老槐移栽過來。”少公子還記得那棵老槐樹,承載了君綾所有的望鄉之情。
君綾沉默了片刻,而後搖了搖頭道:“不必了,那棵槐樹移栽於東宮之時傷了根,再經不起在挪動了。”
這話使二人之間氣氛霎時變得有些沉重。
“待你生產過後,我送你回蝴蝶穀吧。”少公子小心翼翼地試探。
君綾轉過臉,對上少公子的雙眸。
少公子眼神一頓,慌忙之中垂下了眸。
在麵對如此乖巧又明理的君綾時,少公子心中的愧意早已奔湧決堤。
“不必,在此處有阿染陪著我,挺好的。”君綾淡淡地說道。
少公子倒是希望她能有所求。
“那你可還有什麽想要的?”心有愧疚的少公子繼續追問。
君綾歪著頭認真地想了想後,道:“我想要一些針線和布來為小槐兒做衣裳。”
“小槐兒。”少公子喃喃自語。
“是阿染取得名,我也極為喜歡,槐是守土木,希望他如槐一般,不必顛沛流離,能永守家鄉。”君綾撫著隆起的小腹,笑得柔婉。
“見他對你極好,我也便能安心些。”少公子歎道。
這話,像是在所給君綾聽的,卻又是再像他說給自己聽的。
早歸於落花台的玉少染聽到少公子的話後,抱著水甕於廊柱後衝了出來,他十分不滿地將水翁放置於少公子的身旁。
‘咚’的一聲,水濺出少許,灑在少公子的衣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