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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雨條煙葉係人情

  醒來時,天色已晚,羋炎和碧兒正守在榻前,望眼欲穿地等著我蘇醒。


  朦朧之中我坐起身,羋炎見此即刻撲入我懷中。


  “你們怎麽來了?”我抱過羋炎,將她安坐於我的腿上。


  “炎炎不放心你,水澹台晚宴過後,便急著來瞧你了。”碧兒紅著眼睛說道。


  我不知道碧兒為何會流淚,低下頭見羋炎正將我的衣袂掀了開,手臂上的淤紫是頭午在沉璧閣,羋亥扯著我的腳踝,使我跌倒在湯泉池中磕碰到的。


  我連忙將衣袂拽了下來,欲將羋炎於我腿上抱下去。


  誰知羋炎環著我的腰身不撒手,委屈地道:“對不起師父,羋炎也想快一些救師父,可是羋炎年幼,力氣小,又跑不快,這才耽擱了那麽長的時間,讓師父受苦。”


  我心疼地擁羋炎入懷,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道:“師父也沒受苦,是逃跑時不小心碰到石橋上了,羋炎不要自責,若不是你今日救了師父,師父怕是早就命喪黃泉。”


  隨後,碧兒與我說,自羋炎聽得我的話後,自夢雲閣一路跑去浮光閣,聞訊羋蘇不再浮光閣,而是被楚王宣召去了瀛洲宮,便又跑去了瀛洲宮。


  行宮雖然建於水上,驅趕酷暑,可夏日烈烈,羋炎跑得滿頭大汗,險些於瀛洲宮拜見楚王之時昏厥過去。


  她將雅光祭月舞的畫卷如數上交於楚王,隻求能使我無恙。


  楚王勉強答應了她的請求,隻不過,是暫且保我一命,這最終,還是要等我為太後畫完雲夢山水圖後,再做定奪。


  聽碧兒的意思是,如若我所畫的雲夢山水圖得太後所喜,楚王便能一直放我安然無恙,如若我畫的山水圖入不得太後的眼,他便再次將我交給太後處置。


  與碧兒相聊之時,羋炎於我懷中沉沉睡去了,許是頭午的一路顛簸,使她累到了。我將羋炎平放於床榻上,確認她是熟睡後,轉過身盯著碧兒。


  碧兒不安地垂下頭,長籲一口氣道:“我知你要問什麽,我先前也被她痛哭流涕的嘴臉誆騙了,直至後來,她麵對炎炎時那偽善的態度,我才後知後覺,那些話,不過是她作為一個母親必須要說的罷了。”


  “許是我心中始終不願承認,淒慘的雅光公主,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曾將她放於心上,所以才始終堅信她所說的謊話。”碧兒無奈地擦著眼角淚,釋懷道。


  “她與你說那些話時,白素將軍可有在場。”我若那老婦當真如碧兒所說,全當是為了成全自己身為人母的名聲,我倒是覺得大可不必。


  碧兒轉著眼珠回想了片刻後點了點頭。


  我冷哼了一聲:“這便對了,她這話根本就不是說給你聽的,是說給白素來聽的。”


  碧兒神情錯愕,她轉眼思酌後,悻悻地道 :“原是如此,不過是在她幫助楚王籠絡權臣的無意之舉,我卻記在了心頭,還將她的虛與委蛇當做是她對於雅光公主的愧疚,與自己的自我救贖。”


  碧兒太過在意雅光公主,便覺著所有人於她離世後,前塵恩怨都應當過網細曬,深埋入土,卻不曾想連她最親近人,仍舊在卑劣地利用著她。


  “今年月夕過後,便不要再帶著羋炎來東楚了,想盡一切辦法,將羋炎留在翠縹郡,永遠都不要再回東楚。”東楚不喜歡羋炎的人太多了,一個不小心,羋炎真正的身份暴露,便是萬劫不複。


  碧兒點了點頭,神色疲憊地道:“這些年,我一人如履薄冰,生怕炎炎身份暴露,那桃花夫人被楚王擄來東楚之時,我更是惶惶不可終日,不過幸而她並未於宮內侍奉太久,便被楚王賜給了中郎,她至今未曾與炎炎見過麵,因而也不知,她那時所拋棄的孩子,已然成為了東楚的郡主。”


  我能料想得到碧兒這些年的不易,這些年的兢兢戰戰,惴惴不安隻能埋在心中,無人與說。我知道獨身一人,孤軍奮戰的滋味,很難捱。


  我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羋炎,見她並無異樣,便靠近碧兒,於她耳邊低聲道:“這件事情,你與我說說便好,與我之外的人,千萬不要再提起,包括羋蘇也不行。”


  碧兒點了點頭,謹慎地道:“不會了,今年月夕過後,我便帶著炎炎回翠縹郡,再不踏入東楚,這些秘密會爛在我肚子裏,與我一同進入墳墓。”


  碧兒見夜色已深,羋炎又遲遲不醒,便差遣絡先生叫來了渡船,抱著沉睡的羋炎回她們所居的濯清樓去了。


  目送渡船遠去,我欲轉身回房之餘,卻見羋蘇正立於門廊的另一邊看著我。


  夜已深邃,門廊下的燈火忽隱忽現,而他,身著已深月白衣裳,站在這一片昏暗之中,仿佛風光霽月一般的存在。


  我知道他在等我,因而緩緩朝著他走了過去。


  “顏料之事有蹊蹺,為何不直接與我說?”我停在他的身邊後,可他卻轉過身望著水麵。


  我沒有說話,緩緩轉身與他並肩望向水麵。


  黑夜之中的湖水,仿若無邊無際,一輪滿月照於水之上,散出婉約的柔光。


  “你可知想要害你的人,究竟是誰?”羋蘇見我沒說話,再度開口問道。


  我點了點頭:“我猜應是丹華宮的人。”


  羋蘇側過頭,深邃地雙眸盯著我:“看來,上一次父王帶你去丹華宮之時,她為難你了?”


  我搖了搖頭,隱去眼中不安:“並無,不過是女人之間的妒忌罷了,丹嬪那般受寵,見楚王待我有所不同,自覺岌岌可危,才對我起了殺心。”


  我與羋炎不同,我並未完全信任羋蘇,也不會將隱藏心中的事情說給他聽。


  況且,羋蘇太過聰明,想必早時見我作畫,唯獨不用青色,便起了疑心。後白素奪畫之事鬧得滿城風雨,羋炎所贈其畫卷之中的畫像憑空消失,他應是知曉,是自己所贈之物中摻進了蹊蹺。


  經過精細地排查後,心中已有所疑之人。恰巧出發雲夢行宮之前,又遇我中暑暈倒,他便設了一個局,將我一人留在神殿,身邊隻安排了一個不會言語的喑人。


  想要我命的人自然不會錯過這一次機會,羋蘇這招引蛇出洞是我倒掉在密林中,搖晃著枝幹時,才想通的。


  所以那些來神殿之中耀武揚威的女官們,根本不是王後的人,而是丹嬪身邊的。


  羋蘇垂著眸子淡然而語:“那女人貪心的很,總是想要父王所有的寵愛都歸於她。”


  我略有疑惑,楚王說她是孟曦轉生,既然是轉生,便是來尋仇的,怎會入主後宮,成了楚王的寵妾?


  “她是何時入宮的?”我放鬆神情,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刻意。


  羋蘇似是沒有懷疑,歪著頭回想片刻道:“大約是五年前,父王自岱宗祭祀青帝後,回東楚的路上遇刺,她不知從哪裏衝出來,替父王擋了一劍,父王將她帶回宮中,命太醫院上下救治,待她傷好過後,被父王封為丹嬪,而後忘乎所以地日夜寵幸著,那一段時日,父王與眾士卿離心離德,且被眾士卿聯合諫言,說父王色令智昏。”


  禍國妖姬,這倒是符合了孟曦回來複仇的初衷,可五年之前是我出嫁蔡國的時候,孟曦死後的第十五個年頭,若她當真想要報仇,是不是耽擱的太久些了?

  況且,若是做個禍國妖姬,楚薑之戰伊始便可委身楚王,甚至可以避免薑國被滅,可她為何又兜兜轉轉,轉生之後,卻做了最初的選擇。


  我有些想不明白她的做法,甚至開始懷疑,她現在,並非是要向楚王報仇這般簡單了。


  “後來,父王幡然醒悟,不再招幸丹嬪,隻不過對於丹嬪的寵愛依舊長盛不衰。”羋蘇說道。


  我忽而想到初見丹嬪那夜,楚王未有留宿丹華宮內過夜。


  “我是第一次見到她會主動對人出手,便是有了身孕的婦嬪,與世無爭的薑世婦,後宮眾多女禦,她都沒有放在眼中,偏偏對一個尚未入宮受父王寵幸的女人動了殺心,這未免太過蹊蹺。”羋蘇心思縝密又觀察細微,很難不對此抱有懷疑。


  “我記著薑世婦早前的雙眼是看得見的,自從繡完楚國山河圖之後,眼睛便看不清東西了,公子覺著是受累所製嗎?”幸而我知雉兒的雙眼是因丹嬪送的金銀絲所製,才得用此借口來擾亂羋蘇的思緒。


  羋蘇恍然驚歎:“難不成,是被她所害?”


  我點了點頭。


  “可她為何要加害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婦?”羋蘇不解。


  我想大抵是因為雉兒侍奉過我,也因為雉兒是蔡國人,當年對薑國棄之不顧的蔡國人。可是這些,我並不能與羋蘇說。


  “首挑柔善可欺的下手,大抵是她的謀劃,況且宮中其他世婦與女禦,身後大都有家族支撐,唯有這個蔡國世婦,與她一樣根基薄弱,就算是死在她的手上,也不會對她有所牽累。”羋蘇暫且被我的話糊弄住了,他讚同地點了點頭。


  “明日開始,絡先生會帶著你,遊曆雲夢山水,我已然對父王和祖母誇下其口,贈予祖母的壽禮,受不受她的喜愛,可就憑你的妙手丹青了,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我與羋蘇心中清楚,如若我所畫不受太後喜愛,最後的下場會是如何淒慘。


  我十分感謝他輕描淡寫的激勵,使我心中不留負擔,也感謝他能為我著想,安排絡先生帶我去遊曆雲夢山水,增添我作畫的靈氣。


  翌日一早,絡先生撐一孤舟,開始帶著我遊走於雲夢的山水之間。


  我也是聽絡先生說時,才知曉,楚國的雲夢行宮,是建在這片泱漭湖之上。泱漭湖是屬於雲夢大澤之中的一小片水域,就如同赫赫有名的洞庭湖一樣,都是屬於雲夢大澤,隻不過相這泱漭湖麵積卻不及洞庭湖十中之一,並且湖泊周圍的景色不如洞庭湖那般迷人。


  我本以為絡先生會帶我去洞庭,可他卻說洞庭離這兒太遠,還要曆經舟車勞頓,不易在此時前往。


  我全當他是在偷懶,直至他帶著我撐著孤舟,來到一座架於窄湖麵上的編木拱橋下。


  這編木拱橋的最高點,距離水麵約有一丈高左右,隻能容得下一個孤舟而過,我以為絡先生會撐船而過,卻沒想他在橋下停了下來。


  “再過去,便是庫沙湖了,景色與洞庭不相上下的庫沙湖。”絡先生放下船撐,坐在了船尾說道。


  “我們不過去嗎?”我站起身,環視著四周的風景。


  圍繞在庫沙湖與泱漭湖之間生著好些水燭,尤甚是編木拱橋兩旁最為茂盛。水燭有半人高,遮住了上下橋的出入口,遠遠望去,好似這橋是生於水燭,也落於水燭。


  “這橋,是當年襄王和太後初遇的地方。”絡先生說道。


  我回過頭,見他正望著我,眸中似是有繾綣。


  我乍然怔住,晃了晃腦袋,再望過去,卻見絡先生的雙瞳之中,已然沒了情感,如同這船下的湖水一般,波瀾不驚。


  我緩了一口氣,想來是這些天太累,所以才魔怔了。


  “是蘇公子要你說給我聽的?”我問道。


  絡先生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公子說,或許這個故事可以幫到你。”


  襄王與太後的故事十分美滿,美滿到讓我認定,這個故事不過是太後的信口雌黃,說給孫兒輩分的人,來傾之羨慕的虛假謊言。


  可畢竟是出於好心的羋蘇,委托絡先生講給我聽,我也不能隨便信口開河,就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


  我厭倦了這種活在故事裏的美滿,像薑公主孟曦與蔡國侯叔懷矢誌不渝的情愛,息國侯於桃花夫人的恩愛不移,鳳夫人與陳安侯的千古絕唱,都是假的,這些故事所傳頌的,永遠都忠於膚淺的表麵,卻不知這美滿背後的支離破碎,是多麽讓人絕望。


  我望著平靜的湖麵出神,直到眼前突然隨水闖入一片猩紅血跡。我霎時恢複清明,雙眼緊盯著湖麵上,追隨著於水麵遊離開來的絲絲血跡而去。


  終於,在不遠處的水燭叢中,我看到了那猩紅的源頭,抬起手拍了拍還在說故事的絡先生,將繁盛水燭旁的大片猩紅血跡指給他看。


  他終於停止了講故事,劃著小舟往那處去了。


  我坐在他的身後,因被他偉岸的身軀擋著,看不清水燭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直到他轉過身,拽著我往前,並催促我落舟上岸去。


  我想絡先生大抵不是個貪生怕死的,他這般想要我幫忙,怕是遇到了棘手的問題。


  在躲避沉璧閣侍衛追捕之時,他曾幫過我,這次便換我來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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