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爭將世上無期別
“有了這三展人麵,先生和伯敬便會以他人的身份存活,可去任何九州向往之地,不再被人叨擾。”
姚宏聞此安然而坐,他手撫人麵,輕輕而過。
須臾,他淡泊一笑:“昭明太子這般助我,可是想要家弟因此投奔安陽而去?”
在他們這些人麵前,少公子的那點心思,無論隱藏的再好,大抵到最後都會原形畢露。與其有再多的套路,倒不如真誠直言。
少公子坦然點了點頭:“這是我能為先生所做之事,也請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
姚宏不曾細思,信誓旦旦直言而道:“多謝昭明太子好意,愚弟才疏學淺,高攀不上太子美德,至於我與伯敬,如若被有心之人告發,姚某自會同伯敬刎頸,絕不累及家人。”
少公子未曾料到姚宏會當眾拒絕自己,並且是抱有這般玉碎的意念。
四人相對的場麵霎時有些尷尬,此時的簡蓉掙脫開姚滉的手,霍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軍祭酒不必避嫌離去,我已然決意今後為宋國公而謀,便不會築室道謀,三心二意。”姚滉‘啪’的一聲收住折扇。
軍祭酒乃是宋國公為簡蓉新設的官職,主要是協助掌兵之將,與其提供征戰之策。
此時的少公子,隻覺臉上無光,心中窩囊。方才靈光閃現之時,他已然有所懷疑,不過是內心不甘,總想一試,不僅僅是為了求賢若渴,亦是為了能在這件事上占得先機,贏妘纓一次。
少公子也不知心中,何時將妘纓劃為自己的敵對一派,明明與她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卻無時不刻地不在防備著她,像是生怕自己的某些東西被她搶奪。
他想擊垮她,甚至不想使她立於國君之位。
“先生留在東楚不過是為臣之本,前往臨酉亦是良臣擇優,鳳棲梧桐,可這些皆是姚先生之事,與在下無關,先生與我言明的這些忠心,大抵是怕主君同楚王一樣,猜忌先生,可無論是先生的忠心,還是先生背棄,簡蓉都不會向主君轉述半字。”簡蓉聞聲姚滉決意,轉身與他道。
“主君用人向來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即便今日姚先生應了昭明太子之約東去安陽,主君也不會埋怨先生見異思遷。”
簡蓉說完,俯身一拜,轉身走出屋去。
姚滉望著簡蓉遠去的身影,淡然一笑,而後展開折扇輕搖,見遲遲不願離去的少公子言道:“我已然言明心中所向,不知昭明太子可還有什麽疑慮未解?”
少公子緊握幾案下的雙手,怏怏不服道:“先生如何斷定宋國公便是先生的明公,又如何斷定,我不如她賢明?”
姚滉笑著搖了搖頭,道:“昭明太子不必妄自菲薄,我不擇太子,並非太子不如宋國公賢明,我選宋公,也不隻因她是九州之內少見的治世明公。”
少公子不可置信地笑出了聲“難不成,是姚先生情起壯年,又春心萌生?”
姚滉不與少公子為謀,已然使少公子心生怨懟,抱著破罐破摔的心思,才出言不敬,莽撞無禮。
姚滉不為所動,倒是坐於一旁的姚宏聞此言語,神情大變,抬手便要怒斥少公子,卻被姚滉笑著壓了下去。
“如若我今日選擇與太子為謀,宋國公斷然不會如太子這般待我,這便是我選擇宋公,為她而謀的理由。”許是這次的對手是妘纓,導致少公子太過心急,故而暴露了急功近利之相,這才被姚家兄弟所排斥。
“暫且不說抱負與明德,宋國公從不會以家人安危,脅迫我為其而謀,這便是宋公與太子之別。”這區別對於姚滉來說,便是他認為的雲泥之別。
這姚滉非同常人,隻是自楚王以來不被重用,以至於無才可施。況且為了保護家人,他也必須要暫遮鋒芒,不與白家敵對。
隨著少公子的悻悻而歸,徹底了斷了他心中求得姚滉為謀的念想,想要打探東楚王宮之內的消息,看來還要借助曆卓笙的千麵閣。
隻不過,少公子還未曾聯絡到東楚王宮之中潛伏著的暗人,便聽聞姚滉的妹妹,姚綰於東楚白家病歿。
少公子得到消息之時,已然是八月初八,澹台不言自柘縣采買歸來之時,同少公子說起。
三日之前,姚綰早產於白家,姚滉趕去丞相府,卻被丞相府的護衛攔在門外,不得進入府中,與其妹相見。
自華燈初上到午夜雷雨交加,再至破曉初陽,姚滉立於丞相府門前不曾離去,一直等到有人來報,說丞相夫人誕下一女嬰之後,便撒手人寰。
姚滉悲痛欲絕,隨後嘔血大喝道:“白武安,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尤為可欺當時之人,不可欺後世之士矣!”
聽聞姚滉至今都未見到姚綰的最後一麵,即便是於丞相府守靈祭拜,都有白堯的護衛把守著,不允許任何靠近姚綰的棺木。
少公子曾聽聞,楚國丞相白堯與其妻伉儷情深,舉案齊眉,竟不知這羨煞旁人的夫妻之情,竟會發生這般耐人尋味的舉措。
八月初十,少公子得到了千麵閣暗人的密信,密信告知,靈玉王後曾與陳公主暗中接觸,還曾在雲夢行宮之時,出手搭救過她。如今東楚王宮,靈玉王後背後無靠山,這才被丹華宮的丹嬪欺壓。
少公子得密信的當日,簡蓉隨著澹台不言前來尋他。
她善意地提醒少公子,這靈玉王後怕是窩藏私心,動機不純,要少公子一定小心謹慎地行事。
簡蓉說,當初穆王之母臻太後,害死靈玉王後的親弟弟,不由分說地將其嫁入楚國,這些事,已然叫她痛恨不已。而這些年於東楚,穆王不顧她生死安危,全當不認她這個姐姐,她身後無強大靠山,必然受了不少的欺淩,這些怨恨堆積如山,已是恨意綿綿無期,又怎會在周女王為天下共主後,她這般恰好便跑來示好,這其中怕是必有蹊蹺。
那時,少公子還在為姚滉歸順宋國公一事煩悶,他明知簡蓉不過是善意提醒罷了,可心中那一團無名火卻因此愈燒盛烈。
他勃然大怒,指責著澹台不言,為何將這消息泄露於他國臣子。
澹台不言一怔,他鮮少見到少公子這般憤然作色。澹台不言猜測,大抵是因對方是宋國公,這才讓少公子如此顧及自己的顏麵。澹台不言欲將俯身認錯,卻被簡蓉所持紫杉鶴首手杖擋住。
猶如當初於南燕保護著他,不受連慕君傷害時一般,她擋在澹台不言的麵前:“是我逼迫他告知我,昭明太子前來東楚目的,你知道,他在我麵前,向來藏不住心事,便是以前同為莊荀弟子之時,他對我便是如此。”
“以往是以往,以往他隻是澹台不言,而今他是大周鎮守宛南關的將軍,哪裏能容許他心中藏有私情!”少公子駁斥著簡蓉道。
簡蓉重落手中鶴首杖,冷笑一聲:“不過是上行下效罷了,昭明太子處事之時,難道就沒有夾帶半點私情嗎?”
當初溫婉嫻雅的簡蓉早已一去而不複,如今的她是手持鶴首紫杉木杖的宋國軍祭酒。
“我聞主君言昭明太子,威儀抑抑,德音秩秩,而今看來,倒是主君褒讚了你。”簡蓉目光如炬。
“除卻早時於燕國時的心機,你現下還多了自私與薄情。”
立於簡蓉身後的澹台不言,終於聽不進她對少公子的指摘,他越她而過,擋在少公子麵前,道:“軍祭酒不得於昭明太子無理。”
簡蓉怔住,她詫異地看著澹台不言的正氣浩然。
須臾,她苦笑:“被不甘和憤怒衝昏了頭腦的主君,用你來泄憤,這樣的人,值得你效忠至此嗎?”
“你我各為其主,我不知宋國公予之於你的仁愛,你亦不知昭明太子給予我的恩澤,這並非關乎值不值,而是關於信奉。”澹台不言擲地有聲。
多年後,少公子登頂天下共主之位,直到垂垂老矣,都不曾忘記,澹台不言這振聾發聵的誓言。
“澹台不言此生隻信奉昭明太子一人,並隻為他而戰。”
簡蓉仰起頭,目光如水般輕柔地望向澹台不言,她眼中噙著淚,淚光之中倒影著的,是澹台不言那張麵目全非的臉。
簡蓉緩緩閉上眼,獨自咽下一口相思苦淚。她長歎一口氣,再張雙眼之時,恢複了初見澹台不言時的明朗。
“也罷,你我本來便是要各自為政的,我早知有些事情,強求不得。”
“隻是,你務必要多加小心,東楚不比南燕,楚王不比燕君,他當真是食人的猛獸。”
簡蓉的再三囑咐,並沒能激起少公子疑心,反而使少公子開始猜測她來東楚的目的。
若說是為了姚滉,那麽現在她的目的已然達成,為何還滯留於雲夢城,遲遲不肯離開?
少公子為解惑,特地挑出姚宏所歸還人麵之中的其中一展,戴上它,偽裝成他人,並如影般跟隨在簡蓉身後。
他驚奇地發現,簡蓉每日都會於早起時前往東楚,潛入東楚的常羲神廟後,就不見蹤影。
入夜,少公子夜探神廟,登高遠望之時,忽見立於庭院之中的福祥公主。
她一身輕薄的中衣,立於一片黑暗中,仰望天邊月,孤寂而又清冷。
少公子心中一痛,曾經嬌豔俏麗的姑娘,好似不在了,好似是他將這姑娘,親手扼殺了。
他心中翻江倒海,彷徨著要不要現身之時,背後忽有一陣風聲傳來。
少公子猛地落下高牆,欲將拔劍而出,卻見身後不遠處,一身流黃衣裳的夜海桐,正在冷冷地盯著他。
“主君與我講起你們年少事時,便說昭明太子十分喜愛爬牆角,起先我還不信,現在看來,主君倒是沒說錯。”不過才兩三年未見,這夜海桐長高不少,相較聖安見時相比,足足高了一頭有餘。
“你主君可還與你說過,她少時,甚是喜歡與我打架。”如若不是當初,夜海桐遞出安陽王宮內的準確消息,少公子還不能那般迅速地著手準備,回安陽奪位。
所以,於少公子來說,夜海桐算是有恩於他。
夜海桐並沒接著他的話繼續往下說,她瞪了少公子一眼,麵色凶悍地道:“太子怎還有顏麵想要俯身落下去見她?”
少公子並不生氣,反而笑道:“她是我的妻,我如何沒得顏麵去見她?”
夜海桐聞此更加惱怒,因深夜寂靜,她不願驚擾到內院之人,故而壓低聲音,道:“昭明太子還真是個厚顏無恥之徒,如果當初不是你偷拿了她的兵符,而今她怎會落入這般境地。”
“若我知道當初為你打探安陽的消息,是為了方便你竊她兵符,我說什麽都不會答應幫你。”
是因為悔不當初,所以才趕來東楚,想要彌補當初的錯誤。
看來少公子同簡蓉還真是有緣分,便是來東楚的目的,都一模一樣。
隻不過,少公子不準備將這個彌補過失的機會,讓給夜海桐。
少公子知道東楚每年八月十五的月夕節,都會舉辦祭祀月神常羲之禮,民間於常羲神廟祭拜,楚宮也會舉行飲宴。
屆時,住在這常羲月神廟裏的郡主,也會前去楚宮,參加月夕飲宴。
少公子便猜測,夜海桐是要趁此神廟空虛,無人看守的時機,將福祥公主帶走。
所以,少公子偷偷地為照顧郡主那侍婢的茶水裏加了點料,使她腹痛難忍,無法行走。
於是,月夕節當夜,便隻有福祥公主能陪同郡主入宮,參加月夕飲宴。
雖然少公子的計謀,使夜海桐的計劃落了空,可少公子卻也沒能好到哪去。
他將所有希望放置在靈玉王後身上,於月夕節後的第七日,收到靈玉王後要他入宮的消息。
少公子和澹台不言二人前往東楚,按照約定,前往百香樓稍息片刻後,便有靈玉王後派來的人,前來接少公子入宮。
坐著靈玉王後的車輦自開瑾門入宮之時,澹台不言的臉上,略過一絲不安。
少公子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莫要憂心。
車輦停於內宮門外,前來帶路的寺人遞給少公子和澹台不言一人一張巾帕遮臉。澹台不言才要戴上,便被少公子以迅雷不及之勢搶了過去。
少公子於寺人麵前偷梁換柱,將帕子換成自己早先準備好的,並親手為澹台不言係好帶子。
寺人被少公子暗度陳倉的手法誆騙,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令二人跟在其身後。
大約行至半刻,便到了靈玉王後居住的慶雲宮。
寺人將他們二人帶至慶雲宮偏殿後,便退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