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章 滿眼春風百事非
沒過多久,靈玉王後翩然而至。
相較於周女王的慈眉善目和嫻靜清雅,靈玉王後的容貌就平庸許多,若不是身上華服珠玉的裝點,使她略有雍容華貴之相,少公子當真不覺得她像一位王後。
少公子欲將俯身拜禮,卻被靈玉王後的熱情相擁托住了手臂。
“我與玉穗阿姐多年未見,如今她的孩子都已然這般年歲了。”靈玉王後雙眼微紅地慨歎。
玉穗是周女王的名字,靈玉王後如同平常人家姐妹般地稱呼著周女王,使少公子鬆懈不少。
“阿姐的身子可還安好?”靈玉王後攜少公子位坐於塌上。
少公子點了點頭,道:“一切都安好。”
“收到阿姐的信時,我一度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直至今日見了你,我這懸著的一顆心,才算是塵埃落定。”靈玉王後欣慰地說道。
周女王為了少公子,嚐試書信於靈玉王後。雖說她們二人少年之時感情深厚,可畢竟大約三十載不複見。周女王起初並未對此抱有希望,這也是為何,她一直沒同少公子說起這件事情。
哪知靈玉王後這般念及舊情,倒是出乎周女王的意料。
“姨母同母親年少感情深厚,是母親的幸事,況且這世上除了我,便隻剩下姨母,是母親唯一的親人了。”既然靈玉王後這般願意提及親情,少公子便配合她。
隻不過少公子與她素未謀麵,沒有多少感情可以傾訴,便隻能說周女王。
靈玉王後同少公子說了一會兒她們姐妹二人的年少趣事,見少公子心不在焉地應承著,便笑著命人去請陳公主過來。
於等待之時,靈玉王後忽然開口問到少公子:“阿姐可有對你說過玉綺之事?”
此時少公子的內心開始惶恐不安,可他依然鎮定自若地回道:“母親曾與我說過,在她離開安陽後,玉綺公子被臻太後所害,死時才不過十歲。”
靈玉王後垂眸淺笑,道:“是啊,我那可憐的弟弟,死時還不過十歲。”
“可這一切,並非隻有臻太後一人所為。”靈玉王後抬起雙眼,目光霎時變得冰冷可怖。
“若不是當初她一意孤行,為了一個男人,拋棄了天下共主之位,拋棄了周地的臣民,玉綺怎會被臻太後害死,我又怎會被當作一個禮物一般,送來楚國?”
“她以為,她重回安陽,重得周王位,就能彌補當時的過錯嗎?”靈玉王後聲嘶力竭。
“不可能,死的人,已經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
她抬起手,將桌案上的香爐和瓷器打落於地,隨著器具碎裂的聲響,門外湧進來的鐵甲軍登時將殿內圍困。
少公子欲將擒拿靈玉王後做質,卻被迎麵而來的羽箭擋了回去。
白素手持長刀,飛身朝著少公子而去。
澹台不言見此,拔劍而出,上前與白素交手。
少公子再次朝靈玉王後而去,抽出腰上的含光劍,將利刃抵在她的下顎。
“若不想你們的王後慘死,便收手吧。”少公子鉗製著靈玉王後的手臂,以屈辱之勢,壓著她的後背,迫使她跪在地上。
白素停了手,退居於鐵甲軍之首。
“昭明太子膽子倒是不小,膽敢劫持孤的王後。”
門外傳來一聲氣魄渾厚的話音,伴隨這話音一同而來的,還有鐵鏈的沙沙作響。
楚王提著一個被鐵鏈鎖住手腳的人,疾步走入殿內,在他見到少公子逼迫靈玉王後雙膝跪地時,便抬手而擲,將鐵鏈鎖著的人,扔到了殿內中央的空地上。
那人匍匐在地上,長發覆麵,好一會兒才踉蹌地站立起身。
她仰起頭,對上少公子的雙眼,一瞬而過的欣然之後,便是漆黑的空洞。
少公子痛貫心膂,恨不得現下便帶著她殺出一條血路,奔回安陽。
楚王再度上前,一把扯過福祥公主的長發,他在她的耳後細聲言語,隨後竟當著少公子的麵,舔舐著福祥公主的耳垂。
少公子登時火冒三丈,心猶如烈火焚燒,他大叫一聲:“澹台不言。”
澹台不言得令後,手持純鈞疾如雷電,朝著楚王刺去。
楚王不慌不忙,一邊挾持著福祥公主,一邊拔出宵練,與澹台不言過招。
兩柄上好的長劍,相搏之時,發出嗡鳴聲響。
澹台不言的劍術爐火純青,比之楚王更勝一籌。楚王自知劍術比不過他,因而時常將福祥公主拉至身前擋劍。
澹台不言既要顧及福祥公主的安危,又要另想他法來擊敗楚王,甚是有些力不從心。兩方膠著不堪之時,福祥公主忽而掙脫楚王的鉗製,並踩著澹台不言的純鈞劍翻身而起。
她騎在了楚王的肩膀上,並用雙手之間的鐵鏈,套住了楚王的脖頸。白素見此,立即拔刀而來,猛地朝著福祥公主劈去。
澹台不言立即回身,平地而起,揮著純鈞劍,接下白素這一刀。
‘嗡’的一聲,兩人重重落於地上。
福祥公主雙手稍微用些力氣,交疊在楚王脖頸上的鐵鏈便勒緊一分。楚王被勒得喘不過氣來,他晃動著身軀,想要將福祥公主甩下身去。
眼見福祥公主搖搖欲墜的身姿,少公子將靈玉王後拋擲而出,隨後飛身於楚王的身後,以含光劍抵在楚王的後心上,大聲喝一聲道:“楚王莫要再亂動,刀劍可不長眼。”
靈玉王後被殿內的鐵甲軍穩穩地接住,她被嚇的麵色慘白,不能言語。
與澹台不言交手的白素也停下了手,神色驚恐地望著被少公子和福祥公主一同鉗製住的楚王。
“爾等今天深陷東楚,怕是插翅難逃,如若乖乖繳械投降,興許還能留個全屍。”白素試圖勸降。
少公子哪裏會聽他的話,他抬起腳踢飛了楚王手中的劍,道:“將軍還是想一想,要如何救你的王,否則我這一劍下去,大不了大家都別活。”
白素被氣的麵色泛青,暴跳如雷道:“黃口小兒,休得無禮。”
“放他們出去。”少公子聽到坐在楚王肩膀上的福祥公主說道。
“休想。”楚王被勒得喉嚨嘶啞,喘息之餘,仍舊不放君王之尊。
福祥公主似是再次將鐵鏈勒緊,楚王再撐不住,隨之單膝跪在了地上。
他這一跪,倒是殿內所有的鐵甲軍,連同白素也一起跪下了。
“放他們走。”福祥公主再次說道。
沒等楚王回答,白素連忙站起了身,命身後圍著的鐵甲軍讓一條道路出來。
福祥公主鬆開了鐵鏈,楚王得以呼吸,大口地喘著氣。
少公子的劍鋒緊貼著楚王的後心,他知道福祥公主是在冒死幫助他逃離東楚。而他,卻僅僅隻為了自己的顏麵,斷了她的生路,還親手將她送入東楚王宮。
如果月夕當夜,她被骨碌的臣下救走,那今日的種種便都不會發生。
奪得昭明太子的路太過順暢,這才使他生出幾許狂妄自大來,先是於姚滉麵前受了挫,緊接著,便是福祥公主。
福祥公主並沒有在意少公子此時心中的悔意,她繼續以鐵鏈挾持楚王起身前行。
兩方繼續對峙於東楚王宮之中,並且緩緩地向慶雲宮外移動著。
行至一處繁花盛放的園中,於假山後,忽地飛出三兩羽箭。
羽箭直逼福祥公主而去,澹台不言立即飛身上前,以純鈞擊飛流矢。白素趁機自後方突襲少公子,少公子隻能不顧楚王,以含光對抗。
楚王趁此機會,身體向後仰去,將福祥公主甩飛。
少公子顧不得與白素糾纏,他抬起腳輕點白素的後背,猛地飛身上躍,接住了福祥公主。
楚王狼狽地爬起身,揉了揉脖頸間的淤紫,他沙啞地大吼道:“殺了他們。”
於假山背後,湧來更多的鐵甲兵,福祥公主見此,猛地推開了少公子,她眼含熱淚,卻道:“我不需要你來救我,你我從此恩義斷絕,各行自路。”
少公子心若生癰,巨痛欲死,兵亂之中,想要抓住她,想要保護她,卻一次又一次被她冷冷地甩了開。
“綏綏,我錯了,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向你解釋一切。”他揮舞著含光劍,與鐵甲軍搏殺,奮力地朝她身邊走去。
福祥公主掄起鐵鏈,抗擊著圍困著她的鐵甲軍。鋒利的戰戟,將她手腳上的鐵鏈斬斷,她為此重獲了自由,可卻因此而受了傷。
顯然這樣耗下去,並不是最好的脫險辦法,少公子清楚,福祥公主也了然。二人為了能使彼此脫險便選擇了相同的方法。
這也使少公子永遠失去了帶走福祥公主的機會。
少公子長劍橫掃,逼退身旁的鐵甲軍,而後平地而起,飛身於假山之上,他喚澹台不言前去救福祥公主,隨後以自身而餌,引開圍困著他們的鐵甲軍主力。
福祥公主也同他一樣,衝破包圍,向遠處奔跑而去,借以引開鐵甲軍的主力。
守衛王宮的鐵甲軍被一分為三,勢力減弱,澹台不言才能得以脫困,他不忘少公子的囑咐,往福祥公主奔逃的方向而去。
若不是擔憂福祥公主和澹台不言的安危,這些鐵甲軍根本不會是少公子的對手。他心不在焉地與之交手,還不忘登上高牆展望福祥公主和澹台不言的身影。
白素令守宮禁軍登樓持弓,齊發羽箭向少公子而去。
此時天空,正巧狂風大作,黑雲低壓,隨之而來的傾盆大雨阻擋了羽箭的射程和方向,少公子也因此避開流矢,全身而退,往宮外逃去。
然而,東楚王宮內精良的禁軍不比蔡宮那些玩忽職守的禁軍鬆懈,少公子被白素的鐵甲軍圍追堵截,險些再次被流矢擊中。
於石橋下藏身之時,被忽然竄出的陌生男子,帶去了一座隱蔽的角亭之中。
男子未講隻言片語,塞給少公子一個包裹,隨後閃身不見了人影。
少公子打開包裹,見裏麵放了一張人麵和一身鐵甲戎裝。
方才那人,是千麵閣的人。
少公子穩了穩心神,換上鐵甲戎裝,戴上人麵偽裝成白素的鐵甲軍,迅速逃離了楚宮。
經少公子這一番大鬧楚宮,東楚城不到酉時便開啟了宵禁,全城戒備森嚴,但凡遇道內有行人,無論男女老幼,一並帶回牢獄拷問。
少公子混入鐵甲軍搜城的隊伍之中,幾經更換所跟隨的隊伍,來到了城門前。
此時的雨,如銀河倒瀉,砸著少公子的鐵甲上,劈啪作響。
城門前停著一輛車馬,與守城禁軍僵持不下。少公子所在這隊鐵甲軍的兵長見此,攜眾兵衛疾步上前。
這車馬乃是翠微郡主的車駕,今日正巧是她歸封地之日。隻是現下時辰已晚,又逢大雨如注,這個時候出城,難免不會使人生疑。
“怎麽,郡主出城回家去,還要受你們管製不成?”車馬之中傳來一聲斥責。
擋在車前的禁軍神色惶恐,連忙賠罪。
鐵甲軍的兵長行至車前,他一把推開了車夫,掀開了車馬的帷帳。
少公子瞥了一眼車內,見裏麵坐著一位約五六歲光景的小姑娘,小姑娘橫眉冷對,怒視著掀開車簾的兵長。
小姑娘身旁坐著的是一位年歲稍長的少婦,少公子認出,這位少婦便是月夕節,神廟之中飲下他的毒,後不能行走的郡主侍婢。
侍婢大發雷霆,跳下車馬來,抬起手掌摑了兵長。
“郡主自小養於閨中,容貌豈是你們這般粗人可以見到的。”
兵長忍氣吞聲,陪著笑臉道:“姑姑見諒,這東楚城混進他國之敵,臣下也是擔憂郡主安危才不得已至此,如今見郡主無恙,也好令禁軍開門,送郡主早些出城不是?”
侍婢聞此神色才有所緩和,道:“那現在我們可以出城了?”
兵長恭敬地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
“隻不過東楚近來甚是不太平,臣下擔憂郡主安危,自會一路護送公主至城郊。”兵長阿諛諂媚地道。
“不是還要搜城,怎還有時間來送郡主?”侍婢狐疑。
“郡主的性命自是比搜查他國之敵重要得多。”兵長一副奉承的嘴臉使侍婢放鬆了警惕。
少公子心中猜測,怕是這兵長送郡主出城的目的,沒有這般簡單。
果不其然,出城後才不過十裏,那兵長便再次攔下車馬,將那侍婢拖出了馬車,欲行不軌之事。
趕車的車夫見狀,立即脫去蓑衣,拔劍而出,將那兵長刺死。
少公子定睛望去,那車夫居然使得是純鈞劍。
周遭站著的鐵甲軍見自己的兵長被一劍刺死,便都抄起戰戟朝車夫而去。
少公子撕開假麵,退去鐵甲,抽出含光劍,將這些兵衛逐一斬殺。
車夫認出了少公子,便也撕去了自己臉上的假麵。
這車夫便是澹台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