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知乘月幾人歸
“你本體上的傷疤,可是吸食人精髓後的惡果?”靈脫軀殼來殺人吸食靈魄,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隻不過凡事都有得失,瞧她那本體傷痕累累地模樣,怪不得化身為人時,會虛弱到搖搖欲墜。
她怔了怔,神色忽而暗淡了下來,道:“有些是,有些不是。”
看來,早前怕是有人用殘忍的方法傷害過她。
橫公魚可是驅邪氣,治百病,延年益壽的好物。九州之上,有許多貴族公卿,會於府上培養專門抓捕橫公魚的獵人。
“你有辦法,將我體內的那一半的真元為我所用嗎?”若是塗山婜給我那一半的真元不能與我體內的真氣相融合,不但無用,也反而成了拖累。
我猜想這橫公妖女可能知道融合的辦法,否則在方才打鬥時,也不會說出那番言論來。
“這個簡單,隻要你專心習得一門功法,提高自己的內力,體內的真氣豐盈了,自然會將之融為一體,屆時你猶如虎添翼,怕是這世上能與抗衡之人,寥寥無幾。”橫公妖女的本體在我手裏,話語中自然帶著討好,可我知道,若能練成一門功法,沒個十年二十年,怕是難以掌握其精髓。
“要不,我教你一門劍法,使你在短時間內掌握其精髓,如何?”橫公妖女深知我心中所擔憂的,於是開口說道。
“呸,你能這般好心?”自媯薇得知橫公妖女的本來麵目,由生抵觸之心。
橫公妖女抬手勾著額間細發於耳後,緩緩地說道:“我的本體沾染了土螻的唾液,短時間內會失去所有的靈力,我需要有人幫助我,在本體腐爛之前,吸食八十一人的精髓,轉生於他人之身。”
“所以你想要我成為你的刀,幫助你殺人,成就你的邪魅之身?”我手上的那些燎泡沾水過後,倒是消腫了。
媯薇見此,將身旁的鳳凰花碾碎,塗在我手心中燎泡上,隨後扯下一塊身上幹淨的裏衣,將我的傷口包紮好。
鳳凰花汁鮮紅,透過潔白的錦布,倒像是血跡一般。
橫公妖女點了點頭。
我垂著頭思酌了片刻,道:“我可以幫你殺人,但並非所有人,並且我隻殺我所認為的惡人,你不得插手幹預。”
橫公妖女不假思索地再度點點頭。
“還有,我助你成就邪魅之身後,不允許你占有我和媯薇阿妹的身體,你可否能做到?”我可不想讓自己的靈魄無處所依,更不想讓這妖女頂著我的麵孔四處殺戮。
“我陸庭薇對九州眾神起誓,絕不用媯翼,媯薇二人的肉身為己用,如有違背,碧落黃泉,皆無我容身之所,生生世世靈魄再無棲息之地。”她直起身子,舉三指而起誓。
這誓言的重量倒是能使人信服。
“原來你也有名字。”媯薇好奇地輕歎。
陸庭薇的嘴角噙著苦澀的笑容:“我本無名,是早時所遇之人,為我取得這名字,他說,水陸草木,唯有庭中薇,池中草,是經人細細栽養,由此才生得既有章法又顏色美豔,我猜他大抵是想讓我做他栽種的庭中薇,所以才為我取名叫陸庭薇。”
“那可不一定,我便覺著開在山野裏的花草,比庭院之中的花草顏色豔麗許多,況且雖是生於庭院之中不愁肥料花水,一旦多長了枝椏,就會被人剪掉,根本就是為賞花之人活著罷了。”我看著陸庭薇臉上那一抹苦笑,便能猜得到,為她取名字的這個人,定是她曾經喜愛過的人,也是曾經負了她的人。
陸庭薇抬起頭看著我,雙眼霎時清亮許多。
“名字罷了,不必這般上心,即便你們叫我橫公妖女,也不過是個稱呼,我不會在意的。”她緩緩站起身,拔出青絲中的一枚木簪子放於手心。
登時,那簪子一分為二,變成了兩隻三尺長的木劍。
“明日開始,我的靈魄便進入你的身體,教你如何學習這劍術。”她將一柄木劍丟個我。
“你方才不是還發誓,不占有我和阿姐的身體,怎現在就出爾反爾了?”媯薇厲色道。
“放心,我答應過的事情,便絕不會食言,你家阿姐若想快速地掌握一門功法的精髓,若是按照平時手把手的傳授,怕是曆經十年二十年的也成功不了。”陸庭薇不苟言笑地模樣,倒真像是個傳授神功的世外高人。
“隻有我的靈魄進入她的身體,以身作示功法與心法的結合,她才能快速掌握這門劍術,所修真氣才能突飛猛進,況且我暫時失去靈力,自身難保之餘,哪有力氣去行使鳩占鵲巢之事。”
陸庭薇說得這話,倒也有些道理。
她若是想占據我的身體,倒也不必費心費力,繞這樣大的一個彎子,況且若無靈力,也沒辦法剔除我靈魄,我姑且相信她。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除了白日裏陪媯薇去密林之中采摘野漿果,其餘的時間,我都在陸庭薇親身指導下學習劍法。
在掌握第一式和第二式劍法之時,我深覺這劍術的套路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出誰曾經用過。陸庭薇的靈魄於我身體之中,能感受到我的心念,她一邊指示著我如何借助劍法提升真氣,一邊與我說起這劍法的來曆。
商末十二路諸侯起兵討伐紂王帝辛,其中有一諸侯居於淮陰,為淮陰叔氏一族。族中有一少年名為叔離,智勇雙全,豐神俊朗,南征北戰之際,曾被陸庭薇所救。陸庭薇見他生的俊秀,起了色心,引誘他共赴巫山後,也被他的甜言蜜語所打動,隨他一同征戰四方。陸庭薇這名字,也是那個時候,叔離為她取的。
為協助他率軍所向披靡,陸庭薇潛心研究劍法,與他共同創了這“陸離劍法”。與其說是共創,倒不如說時陸庭薇自己一人所創,叔離唯一所參與的,便是為這劍法取名。
叔離為了名正言順地擁有陸庭薇的劍法,便取兩人名字其中之一,命其為陸離劍法,然而,沉浸在美色之中的陸庭薇,也心甘情願地將這劍法傳授給了叔離。
擁有陸庭薇在身旁的叔離,如虎添翼,戰無不勝,為聯軍表率,最先攻入都城。封侯之時,陸庭薇本以為自己會成為叔離的妻子,卻沒想,成為天下共主的周王將自己的女兒賜給叔離做妻子。
那時的陸庭薇,依然沉浸在叔離的絕世容顏裏,色心當前,根本無所思慮,甘願伏低做小,留在叔離身旁。
直到周公主難產欲絕,叔離用烏梅子困住了她,欲將她為周公主所食。
陸庭薇此時終於看清了叔離的本質,她衝破了串著烏梅子的細網,渾身是傷地逃離了爾雅城。
淮陰叔氏,多寡恩負義之人,所以才會逐漸人口凋零,國破不存。
“這陸離劍法共有十五式,叔離當時掌握七式便百戰不殆,你若都將它學會了,這世上便再無能與你抗衡之人了。”即使我累得渾身酸痛,陸庭薇也不讓我歇息,仿佛是要我將這陸離劍法的十五式全都掌握。
我累得口幹舌燥,甚是想念媯薇的漿果甜湯,心有不甘之餘,便開口道:“你既然掌握了陸離劍法的所有招式,應當天下無敵了,怎還會被困在百獸園裏?”
陸庭薇沒有回應,卻攜著我的身子練得更加賣力了。
我一直被她折騰到了半夜,她才住了手。
媯薇已然躺在花樹之下酣眠了,我一連喝了兩碗的漿果甜湯,端著碗的手都累得發起了抖。
自此過後,我再也沒有質疑過陸離劍法,每日十分乖巧,不再招惹陸庭薇。
於學成第七式後,陸庭薇帶我深入密林,按照先前的承諾,我毫不費力地手刃一群欺負幼童的惡人,尾隨我而至的陸庭薇,趁此酣暢淋漓地吸食著這些惡人的精髓。
我攜所救幼童回到鳳凰花樹下,媯薇見其,神色詫異,繼而驚道:“你怎會在這兒,你母親呢?”
那幼童不過五六歲的光景,死死地抱著我的大腿,不肯說話。
感覺到大腿上濕潤一片,才知曉這孩子將她的鼻涕和眼淚都擦在我唯一的褲子上。
“別哭,別哭。”媯薇拿著一碗漿果甜湯上前,喂那幼童飲下。
得了這香甜,她倒是放開了我的腿,一邊啜泣著,一邊大口飲著。
瞧這狼吞虎咽地模樣,大概餓了許多天。
“父親,要將母親送…送給孋中郎,母親不…不從,他便將母親送來了百獸園。”一碗漿果甜湯下肚,幼童終於開了口。
我和陸庭薇坐在地上不明所以地看著媯薇。
媯薇將幼童攬入懷中道:“她的母親是招寧,外公曾是息國上公招瑾,息國國破後,楚王為了拉攏上公招瑾,將招寧指婚給了羋亥,後來於巴陵山,姬留委身為楚王牽馬時,被白素一箭射死,上公招瑾便隨主西去,招寧便從此淪為公子侍妾。”
我記著早前跟隨小白前去息國之時,他買通的便是上公招瑾的門路,自然沒想到這樣貪墨的一個人,倒也不懼生死,忠君如斯。
“你母親是何時進入這園中的?”我開口問道。
還沒等這幼童回答,陸庭薇便開口道:“每月十八,外麵都會送人進來,眼瞧昨夜才月缺一邊,怕是不出三五日。”
我很好奇,陸庭薇在這百獸園究竟呆了多長時間。
“他們追著母親不放,母親將我藏了起來,就被那些人帶走了。”幼童抹著眼淚道。
“他將你母親丟進百獸園也就罷了,你也是他的孩子啊,他怎就忍心將你也扔進來?”媯薇痛心疾首,顯然是忘記了才生出羋炎之時,就將她扔給了雅光的那件事。
怕是她也曾後悔過,隻是已然來不及挽回了吧。
“這事情倒像是他做出來的事情,”我冷哼了一聲“瘋起來六親不認。”
“姐姐,能不能幫我…幫幫我將母親救出來。”這幼童今日親眼瞧見了我是如何殺掉那些惡人,自然就將希望寄托於我身上。
我側過頭看了一眼陸庭薇,隻見她已然回到陶甕之中,似是在消化著今日所吸食的精髓,水中本體隱約見赤光。
“她母親怕是凶多吉少,況且若要救,要衝去園中最北處,那裏是百獸園之中的惡之城,凶惡之人所掌控的人間煉獄。”陸庭薇的聲音傳於我心念之中。
許是隨她的靈魄多次進入我的身體之中,我倆之間的心念,漸漸地互通了。
我仔細地望著那幼童求助地目光,道:“若我將陸離劍法全部學會了,能否闖入惡之城?”
“能,隻不過到時候,這丫頭的母親都熬成白骨了。”陸庭薇說道。
“若是現在闖進去呢?”我不死心地問著她。
“怎麽,你是活夠了,想陪她母親去?”陸庭薇嘲諷道。
同身為橫公族,我突然發覺了姬雪的好,至少他的共情能力比陸庭薇要強許多。
“你心中所想的姬雪,可是生於蝴蝶穀的橫公族?”陸庭薇感受到我的心念,繼而問道。
“怎麽,難不成他也是你的老情人?”我嘲諷道。
陸庭薇沒有說話。
就在我認為姬雪和陸庭薇當真是有一腿的時候,卻又聽她開口道:“他是我兒子。”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致使那幼童以為我生氣了。
“姐姐,我知道這是件難事,但憑你武功高強,一定會救出我母親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她的模樣令媯薇心生惻隱,連忙與她一同求著我。
我還沉浸在陸庭薇所說的驚天動地裏,並未注意到她們二人的愁容滿麵。
我轉過身,一把抱住陶甕,一臉期待地道:“可否能說出你的故事。”
陸庭薇心中嫌棄我是個長舌婦,可卻道:“聽我的故事,可是要給錢的。”
“我可以帶你逃出百獸園。”我眯著眼睛,盯著水中赤光。
“你?”她冷哼一聲。
“你教我學習陸離劍法,提升體內真氣,融合那半個真元,不就是為了讓我帶你離開這鬼地方麽?”我本以為她隻是用教我的借口伺機占有我的軀殼,並不真正在意我的死活。
可現下,她阻止我去惡之城救招寧,便是不忍我送死。
我記得她曾說過,於生死之間,才是最容易占據肉身軀殼之時。
我想那惡之城怎麽說也能有個幾十人了,再加之她這些年殺的,也差不多有八十一了。
她若是慫恿我前去,再趁此機會吸食這些人的精髓,於我生死之際占有我的軀殼,也是一樁完美的謀劃了。
可她並沒有這樣做,她雖然身為妖邪,卻信守承諾,忠於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