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孤山幾處看烽火
我被抽的暈頭轉向,待站定之後,發現懷中的木匣被他拿走了。
“你這倒是提醒了我。”他打開木匣,將之中的帛紙塞入懷中,隨後將空了的木匣扔給我。
“你我兵分兩路,便能解決你擔憂的問題了。”他冷笑著說完後,便轉身離開了營帳。
我望著懷中的空匣子頗為懊悔,早知如此,方才還不如閉口不問,帶著木匣子上路後再偷偷打開。
可懊悔總歸無用,我得想辦法拿到那張帛紙。
我小心翼翼地尾隨於他身後,在第二天夜深之時,他於驛站馬廄之中更換馬匹時,從他身後偷襲,用木棍敲暈了他,才偷出了那張帛紙。
因得手過於迅速,心中不免起疑,於是借著馬廄之中微弱的光亮,打開帛紙,卻見上麵一片空白。
若說因軍機秘要,帛紙另有玄機,我幾度嚐試用水浸透,甚至想到了用馬尿和馬糞。可那帛紙上沒有絲毫信息出現。
我這才隱約覺著是自己上當了,便扔掉了帛紙,與那人對調了兵甲,趁著夜黑上馬而走,於黑暗之中狂奔起來。
正遇朔月之時,夜黑不見月光,馬在黑暗之中奔走特別吃力。我隱約聽到身後有雜亂的馬蹄聲,回頭望去,見火光就在身後不遠處。
預料被追上是遲早的事,索性獨身下馬,使馬匹繼續前行,而我獨身躲去了樹叢裏。
待火光漸盛,我瞧見了身穿戰甲的白堯,他麵露凶狠,速度極快地跟著那馬匹的蹤跡向前飛奔而去。
我吞了吞口水,等火光逐漸消失後,轉身往樹叢更深處躲避。
我猜著自我進入上饒城後,白堯便有所察覺,可是他為何不再上饒城動手來殺我,偏要將我引離上繞城呢?
我想了許久都沒有想通這個問題,直到臨近黎明破曉之時,在即將抵達翠縹郡附近的沙洋城時,被一個尾隨於我身後的小姑娘用捆縛蠱困住。
自她口中才得知,與我立誓的小白,並沒有如約前去翠縹郡幫助骨碌度過難關,而是轉身去了楚王的陣營,同那個曾經侵犯我的母國,傷害我至深的人,站在了一起。
那時的小白,也身處於上繞城,所以白堯才不敢明麵戕害我,令人引我出上繞城後,再伺機下手。
我不知小白同楚王又做了什麽不知人的肮髒交易,但我知道現在的形勢,對骨碌極度不利。
這捆縛蠱的特性是越掙紮越緊,為了能有一線逃離的生機,我隻能暫且先佯裝乖順,並故意拖慢了腳步,一會兒喊渴了要喝水,一會兒說走累了要休息,於路上慢慢尋找逃脫之機。
她脾氣倒也好,不喜不怒,任由我矯情作妖,頗為遷就。
我瞧她倒也不似油鹽不進之人,於是嚐試祈求她,讓她放了我,並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說起了我和骨碌少時的情誼,以及她現下所處的危境。
但她小小年紀,卻心如磐石,半點心軟的痕跡都沒有,全當我的話是在放屁。
我見說不動她,便在到達沙洋城時,趁著城內街巷繁多,街道人群魚龍混雜,她大意疏忽之餘,小心翼翼地將鎧甲裏塞著的帳幔扯了出來。
鎧甲之中逐漸空蕩,我縮著身子,自鎧甲的縫隙之中鑽了出來,仿若金蟬脫殼。那捆縛蠱的細絲牢牢纏住的,已然是空蕩蕩的鎧甲。
得了自由後的我,在沙洋城內的街巷裏拚命奔跑。
憑著鸑鷟的技能,預料到她會在我身上放些可尋痕跡的蠱蟲,我故意找了一片空蕩的雪地打了幾個滾,且脫下一層外衣,以及一層中衣。
失去防寒了衣物,待寒風襲來,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再繼續奔跑,怕是傷寒會要了我的命。偏頭望見街道盡頭有一座殘破的石屋暫且可禦寒,便閃身躲了進去。
我是準備等著天黑時再離開的,可不過多一會兒,便聽到腳步聲傳來。
這腳步聲頗為沉重,並不像一個姑娘家所發出的。
我估摸著來的人應當不是鸑鷟,便鬆了一口氣。
可轉眼間,那人的腳步卻停在了石屋前。
門如旋風般地被踹開後,一個帶著麵具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環顧四周,發現了躲在草堆裏的我。他二話不說,抽出腰間的繩索,將我捆了個結實。
“這位好漢,你我素不相識,何故要綁我?”他看起來身形瘦弱,可力氣卻不小,尤甚捆著我的繩索頗為堅實,我掙脫不掉。
他沒有說話,將我捆好後抗在肩上,往外走去。
銀裝素裹的雪地裏,站著身著雪青色的衣裙的鸑鷟,她緩緩朝男人走來,開口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驚愕,敢情他們還認識?
“阿元孕吐厲害,吵著要吃蜜餞,所以我才進城來采買,誰知在路上撞見了她,便一路跟在後麵了。”男人回道。
“把這個帶上,雖說太子和楚王暫有盟約,但不排除他們不會防著你們,沙洋城並非絕對安全,還是小心些為好。”鸑鷟從懷中掏出一張人麵具遞給他。
他點點頭,摘下臉上的麵具,將鸑鷟給他的人麵戴在了臉上。
在他摘下麵具之時,我瞧見了他臉上那些猙獰的疤痕,所以心中隱約也猜到這男人的身份。
被他們帶出沙洋城後,往東十裏,便到了一處軍營之中。
自軍帳門前,能遠遠地望見翠眉山,我知道,這大營距離郡城翠眉並不遠了。
我被安置在一座整潔的軍帳之中,因早前在雪地之中打了滾,身上已經濕透了,不一會兒便有人送來了浴桶和熱水。
隨著這些一同前來的,還有熬了薑茶的秦上元。
那個將我綁回來的男人,便是秦上元的良人,亦是小白麾下的一員猛將,南米澹台家中的長子,澹台不言。
也許早時,秦上元便是仗著自己懷有身孕,趁著小白無法懲戒她,這才肆無忌憚地將我送出雲夢去。
洗過熱水澡,覺著身上回暖許多,隨後飲下秦上元送來的薑茶,裹著被子出了些汗,這才感覺好受多了。
“合著走了一圈,你又跟回來了,早知如此,倒不如當初就直接帶著你來沙洋大營。”秦上元咬著蜜餞,神色頗為無奈。
“所以,大周軍隊全都集結此處了?”我見她吃的起勁,不知怎地肚子也跟著餓了起來。
秦上元見我砸著嘴巴,便將手中的蜜餞扔給了我。我一股腦放入嘴裏,卻越吃越餓。
“當初,我就是聽聞所有大周軍要撤離雲夢城,這才求了伯敬和姚宏送你出城,你倒好,我才到這兒沒幾天,你緊跟著就來了。”秦上元說完站起身,行至案前,從食盒之中拿出一碟奶香四溢的糕點。
“吃吧,這是鸑鷟最喜歡的酥酪膏,也是安陽那些貴家們茶會消遣時的點心。”
可能是因為太餓了,我將一碟的酥酪膏全部吃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吃的太急了,忽而腹中疼痛難忍。我半跪在榻上冷汗連連,秦上元察覺到我的異常,即刻上前查看。
方才休沐,身上隻穿著中衣,我怕她會發現我身上半露出頭的銀針,因而側身避開了她。
“你有事瞞著我?”秦上元停住手,站定後問道。
我忍著痛,鎮定地搖了搖頭:“吃急了,肚子不舒服罷了,無礙。”
秦上元歪著頭,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似是會想到什麽不妥的事情,她麵色略有慌張,囑咐我老老實實在帳中休息後,便轉身離開了。
我蜷著身子,縮在軟塌一角,逐漸眼皮發沉,沉入睡夢。
衝天的戰鼓聲是在破曉時傳來的,我於睡夢中驚醒,起身見小白正坐在我的身旁。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望著我的眼神裏,似是在試探著什麽。
“你現下感覺如何?”他向我伸手而來。
那時,我並未將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放在心上,心中的怒火,皆是因他對我,對骨碌的背信棄義。
我猛地拍開他的手,冷哼一聲:“昭明太子是在詢問,我得知你違背誓約後的感受嗎?”
他眼神一頓,不明所以地蹙著眉頭呢喃自語道:“為何會這樣,難不成鸑鷟的蠱蟲失效了?”
我心中預知不妙,怕是先前的那一陣腹痛,另有所因。
那小姑娘的蠱蟲是何時進入我身體的,我竟然絲毫未有察覺。轉眼間,我猛然想到在雲夢時,小白交給梁國公的那個名為傀儡蠱的毒蠱,心中一片冰涼。
我推開他,欲將起身更衣,雙腳落地之時,眼前一片暈眩。
“你竟然對我下蠱。”我扯著他的衣襟,迫使自己站穩。
他順勢攬著我的腰肢,貼近我,情深似水地道:“你放心,這蠱蟲名叫忘憂蠱,且並非是傷人的毒蠱,它會讓你忘掉那些痛苦的過去,往後的餘生裏,我不會再讓你顛沛流離,你將會成為大周的太子元妃,將來還會是這九州唯一的王後。”
我想若是以前的自己,聽到這樣的話,定會乖乖沉淪於他的深情之中。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他的深情,變成鋒利了刀,割著我的血肉,在血肉腐爛之後,又被他精心地塗上了一層蜜糖,遮掩這其中的惡臭。
我將手移至腹前,將最後一根銀針拔了出來。
登時,被封住的真氣重新湧入身體。
我靠在他的胸膛緩了一會兒,在他逐漸地放下戒備之後,抬起銀針尖銳,抵在他的脖頸之間。
“放我走。”
他卻收緊手臂,勾著嘴角笑道:“你不會殺我的,綏綏,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忍心殺我。”
我仰起頭,望著他那賞心悅目的側顏,緩緩地踮起腳尖,吻了他的唇角。
他似乎很享受能將我的真心玩弄於股掌之中。
我緩緩將銀針放下,緊緊地抱住了他。
他低著頭,將臉埋在我的脖頸之間:“你放心,骨碌她不會死,隻不過活的艱辛些罷了,等你身子好一些,我再帶你去見她就是了。”
趁著他說話之時,我將銀針對準他背後的魂門穴刺了進去。
他悶哼了一聲,向後仰去。
“在楚國時,我沒少被人紮這處穴位,這是第一次紮別人,下手沒個輕重,若是弄疼了你,多擔待啊。”許是先前在巴陵山,素素刺入的是三針,才會使人徹底昏睡。
這一次我手上隻有一針,小白並沒有徹底昏睡,隻是不能言語,不能動身。
“多謝你能小瞧了我,我才能如此順利地離開你。”我抬起手指,細細地撫摸著他濃密的長眉。
“但願,我們下次再見,是死別。”
我起身扯下椼上衣裳,穿戴整齊後,還順勢解下小白身上的鬥篷,披在自己的身上禦寒。
運送幾股真氣往丹田而去,隨後掀開營帳往外走去。
眼見翠眉山的火光衝天,我愈加心急如焚,四處尋著馬廄的位置,終於在澹台不言趕來阻止我時,於營帳後麵找到了一匹拴在木樁上的黃騮。
他並不知道我體內的真氣恢複,扯著繩索再度朝我出手時,卻被我回身一掌打飛落地。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身,神色頗為震驚。
“秦上元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想傷你,也請你莫要再執意阻攔。”方才擊他那一掌,我並未用全力,以他的內力,接下這一掌,不會受到任何損傷。
他不依不饒地站起身,拔劍再度向我而來。
那是一把上好的長劍,劍身清冽,鋒利無比。
我一再躲避著他的進攻,可他卻愈加強勢,甚至不讓我靠近那匹黃騮。
我不打算與他耗費太多時間,側身將他的長劍踢飛,趁機飛身上馬,轉身禦馬往戰場奔去。
天色灰蒙,緩緩地飄起了雪,我有些討厭下雪天。
曾經也是在一個這樣的下雪天,我失去了芊芊,失去了潼安,失去了陳國,失去那個少年小白。
楚國的軍隊在麵對搶回自己的領地時,顯得格外凶殘,翠眉山下的戰場比潼安大戰時還要慘烈。我騎著黃騮,踏著血肉白骨,衝入戰場中央尋找著骨碌的蹤影。
我起先並沒有認出,在楚國鐵騎陣中央,身著銀甲,渾身血汙的人是骨碌。是她手中白虹劍的光暈,讓我認出了她。
她將一身的真氣皆給予我,卻還強撐著同楚國對抗,親身戰場。
與她糾纏不休的,正是手持瓔槍的白素,許是他看出了骨碌異常,這才窮追不舍,趕盡殺絕。
目前,守在骨碌身旁的,唯有一個手持蛇矛戟的男子。
他獨自一人為骨碌擋下了半邊騎兵的兵刃,使她能專心對付白素,毫無後顧之憂。
隻不過,骨碌早已力不從心,白素的瓔槍刺向她時,她無法回擊,隻能躲在白虹劍後麵。
那劍識得她的氣息,因而也在極力地護著她免受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