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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無那塵緣容易絕

  秦上元頗為驚嚇地嗆了酒,捂著嘴咳嗽起來,麵容便如同酒液一般顏色。


  媯婁吃了一口鹹酥炙肉,神色平淡地點了點頭。


  “我不在安陽,還請典客好生顧著她些。”媯婁說道。


  “你且放心,秦管使的醫術了得,必會使她將前塵往事記起,你在平潭渡,那裏風大浪大,務必要小心為上,畢竟待她醒來,奪回陳國君位之時,需要一些中堅力量,助她穩定陳國動蕩,而你便是這中堅力量。”莘嬌陽道。


  二人談話的信息量頗為巨大,秦上元好久才反應過來。


  莘嬌陽的計謀遠慮,便是福祥公主往後奪政的路都安排的妥妥當當,怕是等她真正清醒過來,九州的一切,都會為之而改變。


  酒過三巡,媯婁的雙眼有些迷離,待三人皆沉默之際,他忽而唱起了歌謠。


  許是緊鄰楚國,陳地的歌謠受之影響,多以悲涼為調,秦上元聽的難受,便又多喝了兩杯。她不知道是何時醉過去的,待醒來時,已經回到了澹台府上,而守在她身邊的,是日以繼夜自宛南趕路回到安陽的澹台不言。


  秦上元以為自己還在醉著,便湊上前抱著澹台不言不撒手了,她怕待醒酒了,澹台不言在她的夢裏又會消失不見。


  澹台不言沒有說話,便就由她這樣抱著,直到小崽子不識時務地哭了起來。


  澹台不言是初次和這小崽子見麵,但聞他哭聲,便有些緊張地問道秦上元:“他這是怎麽了,怎麽哭的這麽慘?”


  秦上元方且回神,她坐起身,麵容嚴肅地盯著澹台不言,隨後抬起手扯下他臉上那半張麵具。見到他臉上的疤痕,秦上元才徹底清醒過來,眼前的人並非是夢,而是真實地在她麵前。


  她熱烈地仰起頭,擁吻著他。


  澹台不言習慣了秦上元這與眾不同的表達愛意的方式,他隨之熱烈回應,迎風燃燒。


  小崽子哭著哭著見沒人理他,便又睡去了。


  直至上元日清晨,小崽子才被乳娘躡手躡腳地抱走了。


  再度醒來的秦上元隻覺腰酸背痛,才動了動發麻的腰身,便被翻身的澹台不言抱住了。


  “過午我便要啟程趕回宛南去了,且再讓我抱一會兒。”澹台不言非受詔而歸,若是被周女王所知,必會追其罪責。


  依照澹台不言往日的性子,必不會做這樣冒險的事,可自打他娶秦上元為妻後,倒是再不如早前那般,被禮數所捆縛著。


  相較以前,他灑脫自由了許多,卻擁有了更多。


  “你還沒見過咱們的小崽子,我叫乳娘喂完他後,抱過來給你瞧一瞧。”秦上元拍了拍澹台不言堅實的臂膀,便又要坐起身來。


  “不要,我隻要見你便夠了,況且那小子現在還不認得人,見他豈不是白白浪費感情。”澹台不言軟香在懷,哪裏還願意放開手。


  二人就這樣一直膩歪到過午,直至澹台大伯派的心腹將午膳送到了門前,扣了三聲門後悄然離去,二人這才起了身。


  “給小崽子起個乳名吧,總不能一直這樣叫著他。”洗漱過後,秦上元拉著他前去案前用餐說道。


  “狗子的女娃名叫彧芝,不知妻可否覺著彧這字來做名,尚可?”澹台不言盛粥湯遞於秦上元,笑道。


  “那便叫彧樹吧,芝蘭玉樹,彧芝那孩子怪可憐的,自小便沒了母親,他們雖非親生兄妹,這小子也要好好照應著她才是。”秦上元道。


  所以,澹台不言這次歸來,除卻短暫地陪伴秦上元,還給他未見麵的兒子取了個名兒。午膳結束後,二人依依惜別,澹台不言便又動身往宛南趕回。


  上元夜慶典,安陽熱鬧非凡,澹台府上老少婦子,皆前往三坪街遊玩,唯有秦上元留在府上,照看著彧樹和彧芝二人。


  澹台小喜是於戌時一刻回到府上的,那時的彧芝和彧樹都已然睡下,秦上元正坐在小院之中賞月。


  她見小喜急衝衝地向她走來,便猜著應是柒園那位出什麽事兒了。


  自打東陽公主被昭明太子圈禁於柒園後,便徹底與外麵斷開了聯係。秦上元也是聽聞東陽公主是在圈禁之時被周女王察覺其有身孕,周女王於心不忍,便對昭明太子下了死命,定要安排個懂醫理的前去柒園照看,不得虐待東陽公主。


  就這樣,澹台小喜被安排去了柒園,眾人皆知他們二人因前事,乃是敵對,可偏昭明太子便這樣有意為之了。


  這其中的人心叵測確實是讓秦上元感到惡心,可她相信小喜,絕不是個公報私仇的狹隘之人。


  孩子是在逐除那日生下來的,傳聞是個女娃娃,生下來便被昭明太子安排的人抱走了。澹台小喜也本於那日歸家的,可直至今日,秦上元這才見她第一麵。


  “嫂嫂是太醫局主事,可否下令借藥房裏的僵蠶二錢,這冬日我找遍了街上的鋪子,再尋不到半點僵蠶。”小喜六神無主,急切地拉著秦上元便往門外走。


  “可是東陽公主得了產後風?”秦上元試探地問道。


  小喜抹幹眼角的淚滴,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春日裏的第一天,她的孩子便被昭明太子派來的人抱走了,她不顧風雪追了出去,跪在柒園門口不停地哭求,可卻還是沒能留下這孩子在她身邊,若不是我強行將她拉回了暖閣,怕是她早被凍死在冰天雪地裏了。”


  秦上元心裏一緊,急忙拉著澹台小喜出了門。


  今日上元吉夜,澹台府上的車馬皆都被支去了三坪街,這小喜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離宮時特意自太仆舍生那裏借來了車馬。


  宮裏的車馬可直通太醫院,秦上元親自去藥房拿了二錢僵蠶,以及東陽公主所需的一些進補藥品。


  太醫院的藥師官不敢阻攔,便隻能差手下去東宮報信。


  二人行至柒園時,被守在柒園門前的禁衛阻攔,小喜也不跟他們多廢話,轉身拉著秦上元東行而去。


  柒園的東邊是一片荒地,先前說是要為青顏王後臨園建閣,安陽動蕩後便作罷。周女王早前也打算在此設竹林幽亭,可自打登頂後,一心撲於政事,無心建造竹幽,這片荒地便一直荒廢至今。


  小喜拉著秦上元踏過雜草,往荒地深處行進。在冬日落滿雪的一處枯草後,有一處殘垣,斷壁上有一處漏洞,可鑽入身形嬌小之人。


  秦上元和小喜二人將藥牢牢護在胸前,蜷著身子鑽了進去。


  這是秦上元第一次進入柒園。


  想來在落敗之前,這裏必定是一處風景絕美之地,但見那建在山間的宮殿,即便是在蒼茫又單調的白雪之中,也擁有如同瓊樓玉閣般的仙姿。


  東陽公主棲身於柒園之中的殿樺樓,此處也是先前青顏王後的起居之所。


  大抵是青顏王後生前身中寒毒,這殿樺樓的地下引熱泉取暖,倒也舒適。


  東陽公主平躺於床榻,身體滾燙,麵色潮紅。秦上元聞到一股腥臭味兒,掀開被角一看,見東陽公主身下的床褥血跡斑斑。


  小喜嚇得麵色蒼白,身形虛晃,秦上元一把拽住小喜,沉穩地道:“莫慌,她麵色潮紅,並非血崩之症。”


  秦上元俯身上前仔細地觀察東陽公主的產後體,少傾她問道:“孩子生下後,可否有隨之而出的紫河車?”


  小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秦上元歎了一口氣,也是難為小喜這個既沒成婚又沒生產經驗的姑娘了。有關於紫河車,大抵她也隻見過炮製後的。


  “隨著孩子一同而出的汙物,你拾掇後扔去哪了?”秦上元一邊說一邊從隨身的藥箱裏拿出一雙薄薄如蟲翼的手套。


  “在淨房,我本想著待出去後,送去藥房的。”小喜道。


  秦上元走去淨房看了汙物後,大約是猜到東陽公主的產後漏血,是因腹中汙物未清幹淨,再加之身染寒症,若不及時清理,怕會性命之憂。


  也好在她此次入宮前有所預感,才將那鮫人皮的手套帶在了身上。


  說來也巧,這鮫人皮的手套還是當初在息國桃欖村,秦上元奔走於搭救東陽公主的路上,順手救了一個渾身丹衣的怪人,這人為了報答她的搭救,贈予她的謝禮。


  鮫人皮鳳毛麟角,薄如蟬翼,又韌性結實,防水防油,趕超秦上元之前所用的一切手套。


  她令小喜用車前子和蒲公英煮水,將手套浸泡消菌,繼而清理了東陽公主體內的汙物。


  兩副猛藥灌下去,終於在第二日的夜裏,東陽公主的身體不再滾燙,逐漸轉醒後,小喜簡單地為她擦了身,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我又欠你一條命了。”東陽公主於秦上元道。


  “欠我命的人多著呢,你到不算是最多的那一個。”秦上元知道東陽公主在曆經大難之後,心中定然敏感脆弱,她這一生太過悲苦,秦上元憐惜她,不想使她再度平添虧欠。


  “下次,不要再救我了。”東陽公主平靜地笑道。


  秦上元用厚實的鬥篷將東陽公主瘦弱的身子裹住:“成,但是要看我心情。”


  “若是心情不好我便救,若是心情好,我也救。”誰也左右不了秦上元,包括她夫君澹台不言。


  澹台小喜知曉秦上元的秉性,便岔開話語道:“往後,我便留在這陪你,直到你調理好身子。”


  “不必。”東陽公主冷冷地道:“你已然仁至義盡,明日便出去吧。”


  小喜被東陽公主這一句話噎住了,她貝齒輕咬下唇頗為委屈地輕聲道:“若是仁至義盡,便是你生產過後,頭也不回地就走,何必要冒險帶著嫂嫂進來救你的命。”


  若是東陽公主年少時的秉性,大抵會同小喜回嘴,就在秦上元即將要開口圓場時,聽到東陽公主輕聲道:“下次不必這般費心,我本就是澹台家的仇人,你們何必以德報怨呢?”


  “我死了,乃是皆大歡喜之事,你們大仇得報,我也不再受生離之苦。”


  她平靜的訴說著,仿若置身事外,再說著別人的事情。


  秦上元刹那恍惚,她仍記得曾經的東陽公主,是會為了一些瑣碎的小事而哭泣的人,可現在,如此委屈卻平靜,好似她的眼淚,都隨著過往流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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