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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風物淒淒宿雨收

  那宮婢自知大限將至,哭哭啼啼地從門前一路爬了進來,求饒的話語不絕耳矣。


  再沒哄好福祥公主之前,昭明太子暫且沒空閑搭理她,便由著她自顧自地哭求。他轉身陪著笑臉將拉福祥公主入懷,淺吻著她的額頭,安撫著她的怒火。


  她見昭明太子低眉順眼地討好她,便也就沒再當著外人的麵令他難堪。


  “你也知道當著外人的麵被責罵不好受,山南也一樣,他雖然是個孩子,卻也有自尊心。”她放開玉山南,轉身撲進他的懷抱中。


  昭明太子低頭深嗅她的芳香,忽地心情大好。


  “你是何時開始侍奉於大公子身前的?”昭明太子問道。


  宮婢止住了哭聲,顫顫巍巍地回道:“大約是在半月前。”


  “原是在何處侍奉?”昭明太子繼續追問道。


  這宮婢開始逃避昭明太子的追問,繼而支支吾吾地說不清話。


  不刻,淨伊派去內司驛的宮奴回到了偏廳,手上拿著的是最新內宮調動記錄。


  那宮婢見之神色慌亂,又再度哭求了起來。


  昭明太子接過記錄帛書,翻看片刻後,‘啪’地將帛書合上,道:“拉出去,砍了吧。”


  宮婢聞之嚎啕大哭,匍匐上前,扯著玉山南的衣角:“大公子,您救救奴吧,奴下次不敢了。”


  玉山南一聲不響,卻委屈巴巴地望著福祥公主,似是希望她能同昭明太子求情。


  福祥公主長提一口氣,對玉山南比劃道:“這次聽你父親的,這般亂嚼舌根,慫恿你犯錯的宮婢留不得。”


  那宮婢看不懂福祥公主的啞語,便以為她是在為自己求情。


  “婢子叩謝太子元妃大恩。”她匍匐在地上說道。


  昭明太子倏然發出一聲譏笑,他揮手令淨伊快些將她拉走。


  淨伊俯首應承,隨即叫來門外侍候的幾個健碩的宮奴,將她拖出了東宮。


  立於一旁的澹台不言略有疑惑,便趁著昭明太子偷香福祥公主時,拿起了那本帛書翻看了起來。


  上麵記錄那宮婢原本是太醫局負責煎藥的婢子,是受了喜醫官的舉薦,前去大公子的瑤華宮侍候。


  澹台不言刹那間腦子有些混亂,回想自己妹妹年少錦時,純真幹淨的笑臉,心中酸苦頗多。


  這邊淨伊剛剛處置了那宮婢,返回於東宮時,在門前遇到了踟躕不前的宋懷瑾,他連忙上前詢問,可否是同丞相一起入宮,二人走散了。


  宋懷瑾搖了搖頭,同淨伊有禮以待,道:“還勞煩寺人監帶我進去,我有事同太子稟報。”


  宋懷瑾身上有一股同宋錦書相仿的清雅書卷氣,隻不過這宋懷瑾年歲尚幼,稚氣未脫,相較其他同歲的稚童,顯得更加出類拔萃。


  淨伊被宋懷瑾稱得這一聲寺人監頗為欣慰,除卻宮內行走的奴婢,還未有哪個身份最貴之人,喚他這一聲寺人監的。


  他欣然點頭答允,帶著宋懷瑾走入東宮殿門。


  宋懷瑾到時,太醫局的醫官正在為玉山南的傷口擦藥,福祥公主陪在玉山南身旁,昭明太子與澹台不言二人對坐於幾案旁。


  待淨伊告知宋懷瑾的到來,眾人皆向他看了過來。


  他禮節周全都對在場的每一個人問安,繼而之後俯身跪在了地上。


  昭明太子感到奇怪,便開口詢問:“你這孩子今日怎麽了,這是為誰叩拜這般大禮?”


  “大公子的傷,是霍繁香出手傷的,還請義父莫要怪罪於她。”宋懷瑾筆直地立起上身回道。


  “她若知道你來告狀,明兒個不會去丞相府尋你報複?”澹台不言覺得新鮮,便開口詢問。


  他們二人自小便是冤家,宋懷瑾的整個幼年近乎都在霍繁香的淫威之下度過,他怕霍繁香,又怎敢背地裏來告狀?


  “即便不是我來狀告,也會有他人前來,與其等待他人顛倒是非,倒不如我主動前來認罪,也好過他人詆毀阿香。”昭明太子聽得出來,宋懷瑾在指桑罵槐。


  “你的意思,是我歪曲事實,冤枉她了。”於一旁敷藥的玉山南聞聲而起,直指宋懷瑾質問道。


  宋懷瑾從容不迫,有禮有節地道:“並非如此,是大公子多思了。”


  “你瞧我臉上的傷,可是她下了狠手,一掌一掌打出來的,難不成你要為她狡辯?”若不是福祥公主拉著他,他怕會對宋懷瑾施暴。


  “那是大公子該打。”宋懷瑜不卑不亢地說道。


  玉山南掙脫了福祥公主的拉扯,直衝宋懷瑾而去。


  昭明太子示意澹台不言插手幹預,澹台不言得令後起身伸出手,一步奔向前,抓住了玉山南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帶回了幾案旁。


  玉山南回首見昭明太子淩厲的眼神,瞬間?了。


  “你且說說,大公子為何該打?”昭明太子相信宋懷瑾絕不會無中生有,他自小跟隨宋錦書長大,耳濡目染,德行兼優。


  “因宮中流言昭明太子甚愛楹喜宮的東陽公主,不但在玉顏公子死後,將她獨留宮中,日夜恩愛,還同她孕育子嗣,大公子聽聞後,受宮婢蠱惑,今日一早,便帶著身邊得力的宮奴往楹喜宮而去,當著眾人的麵,不僅指使宮奴掌摑了東陽公主,還抱走了她的孩子。”宋懷瑾說道。


  “如若不是霍繁香在往金娥樓的路上,發現楹喜宮的異常,及時出現阻止了大公子,那孩子或許已經被大公子扔去不知名荒山中了罷。”


  澹台不言聞此出乎意料,他低下頭看著一臉?包模樣的玉山南,猛地拍著他的肩膀,歎道:“你小子,還挺狠的啊。”


  玉山南縮著脖子,時不時地瞟向昭明太子。


  “即便流言是假,她亦是大公子的堂妹,下手殘害至親,可是山中野獸都不會做出的事。”宋懷瑾有理有據,不但勇氣可嘉,卻也睿智無二。


  福祥公主緩慢地消化著他們之間的唇語,在得知真相後,憤怒地望著玉山南。


  “那她也不能對我動粗。”玉山南得知自己理虧,不敢再大聲吼,便隻能小聲地嘟囔。


  “動粗,是她的錯,我這便替她來請罪,如何能平息大公子心中的怒火,任憑處置。”宋懷瑾再度俯身叩拜。


  這話,是說給昭明太子聽的。


  “是她讓你來頂罪的?”昭明太子知道霍繁香的脾性,頗為害怕宋懷瑾受委屈。


  還未等宋懷瑾開口辯解,門外便傳來一聲清亮的話音:“誰要他這細皮嫩肉的書呆子來頂罪,若是受傷,我砸鍋賣鐵也付不起湯藥錢。”


  霍繁香著一身章丹色粗布短褐走了進來,她下身穿著草灰色布褲,唯有短靴上的妃色梨花繡工精良,她這一身哪裏有郡主的半點風姿,倒像是市井之中遊手好閑的痞子。


  玉山南見她走近,忍不住往澹台不言身後躲去。


  “我自己做的事,自己來負責,你莫要呈什麽英雄來替我受過。”對於宋懷瑾好心代罪,霍繁香並不領情。


  宋懷瑾也垂頭不語,再沒了方才那般義憤填膺。


  “說罷,要我如何受過。”霍繁香跪坐於幾案旁,與昭明太子對視。


  澹台不言現下倒是頗有幾分敬佩這位靈川郡主,敢作敢當,又不卑不亢。


  “這個,我倒是說的不算,要被你傷的人說得才算。”昭明太子才不想一頓棍棒就解決了此事,況且霍繁香自小就跟著霍殤和莘奴習武,早已練就皮糙肉厚的本領。


  “那你說。”霍繁香轉過頭,對玉山南說道。


  玉山南嚇了一跳,若不是澹台不言扯著他,他早摔地上去了。


  “那,那,那就”玉山南確實想要懲罰她一番,可畢竟他的謊言剛被宋懷瑾戳破,若是再對霍繁香的懲罰過於嚴苛,難免不會令福祥公主和昭明太子對他更加失望。


  可若是不狠毒,他又不解恨。


  猶猶豫豫當中,又惹了霍繁香厭惡。


  “若你再磨磨唧唧,我可反悔了。”霍繁香吼道。


  “我的宮婢因此被杖斃了,三日後要跟隨父親前往靈川祭祀,我來不及挑選隨行宮婢,若你願意,往返路上來照顧我就行了。”玉山南料想自己為大周的大公子,應當是威風堂堂,手中操控著他人的生殺大權,哪想在霍繁香麵威風盡失,前竟無半點顏麵。


  “好,我答應。”霍繁香應道。


  “既然我做錯了事情,受了懲罰,那大公子也一樣,太子哥哥,你說是不是。”霍繁香星耀般的雙眸之中,閃著狡黠。


  她將太子稱為哥哥,便是知會在場的所有人,她比大公子的輩分大一截,姑母教訓侄兒乃是天經地義。


  可這侄兒不僅僅做錯事,還試圖用謊言來掩蓋一切他品行的惡劣,若是昭明太子不嚴懲,便是包庇。


  昭明太子滿不在意地問:“那你說,要如何懲治?”


  “我已然教訓過一次了,便不再往重了責罰吧,不如就抽十鞭子,令他長一長記性就好。”霍繁香笑道。


  跪坐於下方的宋懷瑾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十鞭子本來是他決定替霍繁香受的過。


  “父親,三日後就往靈川去了,若我在此時受傷,路上稍有不甚,傷情嚴重了怎麽辦?”玉山南連忙跪在地上對昭明太子哭求道。


  “放心,這一路上由阿香姑姑我來悉心照料,絕對不會令你的傷口嚴重的,且靈川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冷泉,熱泉,藥泉,定能將你的傷養好的。”霍繁香語重心長地安慰著玉山南道。


  玉山南見昭明太子不為所動,便匍匐至福祥公主膝下:“母親,你幫我求求情吧,我怕疼。”


  福祥公主尚在氣結當中,見玉山南的哭求雖然也心軟,但也決絕地比劃著:“你若知道疼,便要替那些受你暴虐的人,想一想,難道她們就不疼嗎?”


  福祥公主並未苛刻了玉山南,在這件事情後,她帶著醫官前去楹喜宮探望東陽公主。東陽公主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已然腫得難以辨認,便是連她繈褓中的幼子,脖頸上也有被掐過的淤青。


  若不是霍繁香及時趕到,怕早那孩子已經被玉山南掐死了。


  霍繁香如願以償地看著玉山南被抽了十鞭子,她白了宋懷瑾一眼後,揚長而去。


  “你這般好心幫她,她卻不領情,下次你莫要再因她而涉險了。”昭明太子將他送去宮門口同宋錦書匯合。


  宋懷瑾歎著氣,搖搖頭:“從小到大,她總是能用自己的辦法將難題迎刃而解,好似我的幫助倒是為她添亂。”


  昭明太子莞爾一笑:“她幼時那般欺負你,奪你心愛之物,還使喚你為她端茶倒水,做小跟班,你心中不怨恨她,算得上是溫良恭謙了,何必委曲自己來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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