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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此曲有意無人傳

  秦上元回到安陽後,直奔家中去。


  她見澹台不言抱著澹台彧樹正在院子裏玩鬧,這忐忑了一路的心,才安定了下來。


  她稍穩氣息,向父子二人走去。


  最先發覺秦上元歸來的是澹台彧樹,他掙紮著想要從澹台不言的懷中出來,手舞足蹈地咿呀歡騰起來,雙手向秦上元索抱。


  “小樹兒乖,娘親累了一路,方且歸來,莫要鬧她。”澹台不言將他歸攏安分,轉身便將他交給乳娘抱走。


  澹台彧樹委屈巴巴地嗦著手指,眼瞧著自己的娘親越來越遠。


  “幹嘛要乳娘抱走他,我這緊趕了一路,就是為了能早點見他。”秦上元雖是嘴上在抱怨,可卻沒有跟隨乳娘的腳步。


  她留在了原地,澹台不言的身邊。


  澹台不言笑吟吟地望著她,卻令她更加不知要如何欲蓋彌彰。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日夜不停,”澹台不言拉她入懷中“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擁抱你,這一別幾日,對我來說,亦是度日如年。”


  秦上元靠在澹台不言的懷裏暗暗竊喜,她張開雙臂,摟緊他腰身,貪歡與他在一起的每時每刻。


  “我生怕你,在我回來之前就回宛城去了,所以才拚了命地往回跑。”秦上元低聲道。


  “這次,我不會走的那麽快,即便是走,也要帶著你一同。”澹台不言受夠了別離之苦,他本就沒剩下多少年歲可以長久,便更想在有限的時候裏同秦上元相守。


  “可是,太子元妃的病情才有好轉。”秦上元仰頭望著他誘人的脖頸,忍不住抬起手想要去觸碰他凸起的喉結。


  “小喜抵達宛城後同我說過太子元妃的病情,蠱毒之術乃是連父親都無法化解,你以常人之病來診斷,又怎能治得好她。”


  “況且,他本就不願太子元妃想起從前事,何必又欲蓋彌彰地為她求醫問藥?”澹台不言喉嚨一緊,低頭見他的小嬌妻正在摩挲著他的喉結。


  他欣然一笑,抓住她兩隻小手放在懷裏,低下吻她額頭。


  “可是她恢複了。”秦上元不解道。


  “我原以為她往後會渾渾噩噩,不能聞言,不知食味,可偏在這麽短的時日內,她的聽覺,味覺相繼而歸,就是不知是我的針、藥起作用了,還是鸑鷟的蠱蟲失效了?”秦上元自顧自問。


  “那你覺得這事是好是壞?”澹台不言反問道。


  秦上元靠著他的肩膀歎了一口氣,道:“於太子元妃來說,許是好事,可對太子來說,便是壞事。”


  “既然是壞事,他便不會再讓你為元妃醫病,你留在安陽也無用了。”如此一來,澹台不言便更能胸有成竹地與昭明太子奏請,將秦上元帶回宛城。


  “你說,他會不會怪罪我和鸑鷟二人,畢竟當初他令我治療元妃的失感症是假,調理身子承孕才是真。”秦上元從未與他人說起過此事,即使是莘嬌陽。


  “有我在,他自然不會責問你,但是鸑鷟就不一樣了,她身後空無一人,便是能說上話的霍繁香也遭了太子的記恨。”澹台不言環著她的腰身說道。


  “不然,你以為小喜這個時候跑去宛城關,當真是逆來順受嗎?”


  澹台不言的話,使秦上元頗為驚異,她仰起頭望著澹台不言,漆黑的眼珠轉了轉,歎道:“她是有意為之!”


  澹台不言知道自己的小嬌妻頗為聰明,卻不知她能這麽快就猜準。


  “何以見得?”他明知故問。


  “她視昭明太子為此生摯愛,自然不會輕易放棄,我說早前她怎會突然開竅地幫助東陽公主,說是報恩可並非純粹。”澹台小喜看起來一副人畜無害地模樣,其實內心也城府頗深。


  “太子元妃是她的勁敵,昭明太子更是對其寵愛有加,她自然不敢明目張膽地去挑撥,所以她利用了東陽公主。”


  “但見太子元妃並不在意東陽公主的存在,反而對其真誠相待,所以她又利用了大公子,妄想東陽公主與太子元妃交惡,借東陽公主的手,除掉太子元妃。”


  澹台不言見她分析的頭頭是道,也不忍打斷,明眸善睞地望著她,心中莫說多喜愛。


  “你們澹台家的姑娘還真是心狠,竟為了一己之私,挑撥親兄妹殘殺。”她賭氣地推開澹台不言。


  秦上元總認定小喜還是年幼時,那個天真良善的姑娘,所以從未懷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驅趕福祥公主。


  看來情愛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從良善到惡毒,一念而已。


  “誒,嬌妻此言差矣,這世間哪有絕對善惡之分,小喜素日醫手仁心,所救之人沒有萬千亦有百十,況且你怎就確定東陽公主是被利用的那一方呢?”他愛她的聰慧,更愛她的坦誠。


  “若隻因東陽公主柔弱可憐,便私心偏袒她,於小喜可有失公平。”他貼近她,長臂攬她入懷。


  “我並非偏袒東陽公主,隻是覺得她身世頗為坎坷,便是連自己娘親的最後一麵,都不能見。”她與東陽公主相識伊始,是她坎坷身世的開端,生身父親的割舍,情人顧長安的利用,昭明太子的厭棄,即使遇到了可以愛她,惜她的人,也被她的兄長,昭明太子親手殺死。


  骨肉分離,親人崩散。


  她親眼見過她苦痛,所以對她更加憐愛。


  “她終會見到自己的娘親,不過並非生前,而是死後。”澹台不言的話使秦上元摸不著頭腦。


  “蝴蝶穀有蝴蝶穀的規矩,君家女眷若外嫁,一律不得隨夫入葬,離世後,屍身要送還回蝴蝶穀,入葬萬窟山琥珀墓,同君家老祖同穴而眠。”澹台不言道。


  “可君綾的娘親是燕國君夫人,燕國君怎會同意待百年之後與自己的發妻分隔兩地?”秦上元問道。


  “這是蝴蝶穀君家老祖定下的規矩,即便燕國君不同意,君婀姑姑死後仍舊要回到蝴蝶穀去。”澹台不言說道。


  “由此,君綾也同樣,對嗎?”秦上元道。


  他捏著秦上元柔軟的臉頰寵溺地點了點頭。


  所以,終有一天,君綾會魂歸故裏,不過不是現在,而是死後,同她母親葬於一處。


  秦上元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她替君綾惋惜,卻也為君綾慶幸。


  至少,她受到這麽多的苦難,終不會魂歸無處。


  六月初七,芒種。


  澹台不言得償所願地帶著秦上元和澹台彧樹同歸宛南。


  隻是,鸑鷟便沒有這般幸運了。


  福祥公主一再記起從前事,偏不巧又有傀儡蠱的前車之鑒,鸑鷟於百口莫辯之際,引來昭明太子的猜忌,他命鸑鷟禁足於金娥樓反省,無他釋令不得出。


  回到安陽的福祥公主,將在昏睡前的所見,勾描成畫,四下詢問。


  可沒人見過她畫中的青衣女子,也沒人識得骨碌這名字,唯一知情的昭明太子也在欺騙她。


  他告訴她,她畫中青衣女子就叫骨碌,早在護送她前往安陽時,被流寇所殺。


  福祥公主將信將疑,待想要問秦上元與鸑鷟時,二人一個離開安陽去了宛南,一個被昭明太子禁足於金娥樓。


  往常的朝夕相處使得福祥公主對昭明太子言行舉止觀察入微,所以她清楚,如果二人相繼遠離她並非巧合,那麽便是昭明太子故意要與她隱瞞真相。


  她被困在柒園走投無路之際,這才想到楹喜宮的東陽公主。


  可二人皆被昭明太子看管戒嚴,即使是福祥公主在柒園感到厭煩,想要在王宮裏走一走,昭明太子亦是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邊,無論白日黑夜。


  福祥公主對於此番嚴加看管感到窒息,她嚐試反抗,皆被昭明太子以不慍不火的態度岔開了話題。


  牽強的說辭,無非是怕她再度陷入昏厥,無人照看時,恐有不測。


  可她一日未解開心中的謎團,便一日都不得安生。


  終有一日,她趁著玉山南前來柒園探望她之際,蒙騙他將書信送去至楹喜宮。


  三日後,將回信傳來的卻並非是玉山南,而是福祥公主曾在靈川見過的韓尤妙。


  “阿香怕大公子再度為難楹喜宮,便命我日夜看著他。”自玉山南拜紾尚閣的師尊桑岫為公傅,韓尤妙便成了玉山南的伴讀。


  每日不到卯時,玉山南便起身穿戴齊整,於瑤華宮等著公傅來此授業。午時,短暫地於寢殿休息一刻後,再度前往五祚山射令處,習射禦二藝。


  這韓尤妙隻與玉山南同時習禮樂書數,所以過午才能得閑時,替福祥公主送信。


  福祥公主深知她愛吃甜食,便令宮中禦廚做了她愛吃的茜花餅。


  韓尤妙眼含精光,登時表態,若今後還有此等好事,定要首先想著她。


  福祥公主起先隻當她這是玩笑話,並沒放在心上。


  直至她翻開東陽公主的回信。


  信上說,若想得知她所畫女子是誰,可詢問典客莘嬌陽。


  要知這典客莘嬌陽是誰,福祥公主尚且還記不起來,更何況於她醒來的這一段時日,也從未見過這位大周典客。


  於是,她隻能再度麻煩韓尤妙,將她所寫書信,送去典客府上。


  但凡是有茜花餅可以吃,韓尤妙並不在乎多跑兩趟,也不在乎這信中所求為何。


  她滿心歡喜地答應了,又將沒吃完的茜花餅一同打包帶出了宮。


  韓尤妙送信到典客府上時,莘嬌陽剛剛同晉、梁國二位公子於三坪街飲酒而歸。韓尤妙幼時曾受莘嬌陽照看,倒也於她並不生分。


  在看過福祥公主所寫所畫書信後,莘嬌陽便要韓尤妙講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包括在靈川城所發生的細枝末節。


  當夜,典客府一封帛書被人急速地帶出安陽城,往平潭渡飛奔而去。


  秋嚐祭祀,悶在宮中許久未出的福祥公主,終能借著五祚山祭禮而暫得自在。趁著祭祀結束後,周女王和昭明太子位坐明堂,品嚐百姓供奉的五穀之餘,她擺脫跟隨在身旁的一幹宮婢,往山重水複之中躲藏而去。


  她遊走在山巒疊翠,清澗盤出,天朗氣清,秋風送爽,心曠神怡之時,但見一人手執一柄竹竿,臨岸而臥。


  她好奇地前去,但見水中魚鉤已然被咬得死死,那臨淵垂釣之人,卻睡得深沉。


  福祥公主疾步前行,奪下那人手中的竹竿,往回收時,一條肥美的江魚便上了岸。她開心地將魚兒卸了鉤,可卻不見裝魚的簍子。


  肥碩的江魚在她手中歡騰不止,驚動了睡在岸旁的垂釣之人。他睜開眼,坐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肩頭,接過福祥公主手中的江魚,低頭宰殺了起來。


  福祥公主這才細細地打量起這位垂釣之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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