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陳跡關心已自悲
至於澹台彧芝的突發病症,亦是澹台小喜於她所食甜湯之中下了大量金石散所致。
這金石散年長之人服用可起消熱鎮定之用,少子大量進食,會於短時昏厥,雖會傷及脾髒,但不會危及性命。
澹台彧芝發病,秦上元與澹台成蹊二人皆不會前來飲宴,不僅方便玉山南調兵離開山台,更令玉帛縣主刺殺福祥公主得手後,秦上元無法當場施救。
可變數仍是出現了。
秦上元的父親秦緩隨行齊國公來到安陽,他前往澹台府上探望秦上元時,巧遇澹台彧芝昏厥,因而當場施救,令其還陽。
秦上元與澹台成蹊不約而同回到府上時,澹台彧芝已經醒了過來,正與扁鵲公秦緩言謝。
秦緩得知澹台彧芝被金石散所傷,會因此落下難以祛除的病根,他旁敲側擊要秦上元收她為徒,傳授其秦家醫術。
秦上元讀懂老父之意,順勢而行,收下澹台彧芝為徒。
秦緩前來安陽,除卻與秦上元團聚,再就是將其所校準的《脈衝錄》送予她做研究。
《脈衝錄》是根據《脈衝集》所製。《脈衝集》乃是精準人身之穴位,每道穴位之用;而《脈衝錄》是在《脈衝集》的基礎上進行穴位連用,以達救命治病,保養身健的精研著作。
所以,當秦上元見到《脈衝錄》上有兩頁帛紙,專門記載著如何治愈產後寒症,血瘀之法時,便立即動身入宮往山台去,並迫不及待地於歲末時,為形影相吊的東陽公主再紮上兩針。
秦上元見她一人留在山台,於心不忍,便決定陪她吃完夜飯,再回澹台府上同父親守歲。
二人對坐用飯時,忽而聽到西樓隱約有聲響傳來。
秦上元停下食箸,不由得起身欲望西樓而去。
“不必在意,這些時日,我總會聽到西樓有細微的聲響傳出,大抵是好東西太多,遭了碩鼠的啃噬。”東陽公主習以為常,便也不管,她心中倒是希望那些碩鼠能將這座雲霄閣一同毀壞,這樣她便能不被困在此處。
“可我記著那西樓之中,放著你的陪嫁之物,那陪嫁之物當中,有好些名貴的藥材,你都不心疼嗎?”秦上元見她也不在意,便反身行回案前,繼而往鍋中添肉來煮。
東陽公主眼下已飽,便站起身行至床榻前,待掀開帷帳,從床下拽出七尺長的木箱。
秦上元飲下一碗熱湯後,清理嘴角油漬後站起身,見東陽公主開箱,那些曾在南米珍寶閣裏見過的奇珍寶藥,都安然尚在。
她巴巴地看著,隱晦曲折地問道:“這樣的好東西,現世少見了,隱於狹縫之中,卻不得救人之用,確實可惜了。”
東陽公主笑著瞧她那別有企圖地模樣,倒也不拿她做趣,從箱中拿出兩枚錦袋留下,便與她道:“我留著無用,你若心念,便都拿走吧。”
秦上元立即擺手道:“這乃是你的嫁妝,我可不敢覬覦。”
“所嫁之人已亡,留著嫁妝又有何用?”轉眼東陽公主便又觸景傷情,眉宇凝重。
秦上元見她黯然神傷,便俯身將箱子抱在懷中,故作姿態滑稽,逗她開懷:“這可是你說的,那我今夜都要搬走。”
東陽公主暫忘情痛,微微一笑,轉眼望著於榻上熟睡的女娃。
因這女娃睡時雷打不動,秦上元險些忘記她的存在。
她轉身輕手輕腳將木箱蓋好,緩緩將帷帳扯回原處。
行回案前,她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兩隻錦袋,略有好奇地問:“你留下了什麽?”
東陽公主回到坐塌上,飲了一口熱酒,道:“蓇蓉和雞血藤。”
蓇蓉使人不得生育,雞血藤可引葵水而出,若兩者同用,如同受幽閉之刑,胞宮自落,從今往後不得男女之歡。
秦上元嚇出了一身冷汗,她自認是東陽公主想要用及此藥,絕子絕孕,繼而勸說道:“你若不想再被利用,大可奉神成為巫女,不必受此苦痛,不得回頭啊。”
東陽公主搖了搖頭,方要解釋,就見福祥公主帶著顧長安,走了進來。
此時福祥公主的心中亦是怪異,方才登上山台時,整個山台空空蕩蕩,不見守台禁軍身影。
步入雲霄居內,又見秦上元與東陽公主二人對酌,更是心中疑惑。
她隨即比劃道:“你不是寒症複發了嗎,怎還飲上酒了?”
東陽公主也頗為不解,現下福祥公主應當陪伴於太子身側,在朝陽閣飲宴,怎會出現在山台?況且山台布滿禁軍看守,按理也不會讓她進門?
她心有諸多疑問,可望向福祥公主身後人時,卻怔住了。
她從沒想過,能再次見到他,更沒有想過,能在安陽王宮,此等情形之下見到他。
顧長安見昔日稚嫩的少女已為人婦,不僅比年少時更俏三分,舉手投足更添溫柔多情。他紅著眼眶,迫不及待地行至上前,激動萬分地抱住了她。
東陽公主奮力反抗之餘,瞥見他脖頸間掛著的息石。
那是她於息國為他得來的。
顧長安驚於東陽公主的力不能支,他並不知她這些年受了多少苦,隻能於坊間的傳聞中聽到她的消息。
秦上元看不過眼,便幫著東陽公主推開了顧長安的糾纏。
“你來做什麽,你既當初另娶他人,做這深情款款給誰看?”秦上元怒道。
福祥公主聞此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你沒告訴我,你已然成婚了。”
顧長安搖搖欲墜,望著東陽公主道:“當初被人鉗製,以族裏老小之命威脅,乃是身不由己,我知已是時過境遷,不能得你原諒,可心底卻總是放不下與你的過往情深。”
“我隻想見你一麵,哪怕能知你安然無恙,便心滿意足了。”顧長安含情脈脈,心中湧出的感動率先將自己淹沒。
“好了,現在得知她安然無恙了,可以滾了。”秦上元擋在二人之間,防止顧長安再度靠近東陽公主。
東陽公主偏過身,望著熟睡於床榻的女娃。
她仔細地想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忽而轉身問道福祥公主:“是誰告訴你,我寒症複發的?”
福祥公主已然察覺到異樣,與她比道:“是澹台小喜。”
“門外是否已無禁軍把守?”東陽公主又問。
福祥公主點了點頭。
“事有不對,你們快些離開。”東陽公主拉過還在與顧長安爭執的秦上元,一同將他們三人向外推搡著。
於此同時,朝陽閣飲宴,玉帛縣主因酒盞灑落於衣襟,被宮婢引離宴席,於暖閣更衣,已然過去三刻。
澹台小喜歸來,位坐於榻,引得澹台不言側目。
玉山南心不在焉地望著飯食發怔。
唯有陳國侯見莘嬌陽同媯婁親密耳語之時,心中醋意大發。
看來在她心中,他到底是差強人意。百裏肆在時,他比不得百裏肆,百裏肆死了,他便不如媯婁。
他故意起身,引一爵酒,敬於媯婁,並將舊事重提,貶低媯婁的姐姐媯軫,譏諷他的父親媯昶。
若媯婁是周臣,必不得僭越咒罵他國諸侯國君,可若媯婁自認為陳國士卿,便可以借著諫言之機,痛斥媯燎。
媯燎不過是在激怒他罷了,畢竟他現下是昭明太子手中的一塊燙手山芋,若能借機將他送還於陳國,再想方設法令他死便是。
昭明太子眯著眼,接連飲酒,裝作微醺,充耳不聞。
陳國侯見狀更加肆無忌憚地言語嘲諷,位坐一旁的貅離聽不下去,出言反駁了幾句,便被陳國侯以教訓自家族弟之由斥責了一番。
周女王見昭明太子無動於衷,便知他的心思,可媯婁畢竟是年少有為的才俊,她心中不舍,便喝止陳國侯酒後慎言。
陳國侯悻悻地落座,可瞧還不解恨。
莘嬌陽瞧著媯婁收斂鋒芒,故作醉生夢死,卻眼含淒然,淚轉不下。
她心生惻隱,終而起身,行至台前與陳國侯拜道:“想來大抵是在下不才,怠慢了國君,才使國君將怨氣撒在大司農的身上。”
媯燎見眼前的妙人,與昔日被困在身旁整日哭哭啼啼判若兩人,他心中不悅,借著酒勁冷哼了一聲,不與她台階下。
莘嬌陽並不在意他的不敬,反而陪著笑臉道:“國君莫要再氣了,周女王已然私下懲戒了在下,這是在眾君麵前,給臣下留了麵子呢。”
媯燎目如凜風,橫眉立眼,不屑道:“從前典客承歡孤身前時,便愛哭唧唧,你這顏麵怕也是與王上痛哭得來的吧?”
眾君聞之乍然,皆向二人望去。
莘嬌陽臉上已然掛不住笑,她卑躬遮擋麵色不悅,道:“陳侯何必為難鄙人,若要鄙人如何賠罪,但說無妨。”
媯燎本意是衝著媯婁而去的,畢竟在昭明太子麵前,莘嬌陽尚且是一枚可用的棋子。況且現下威脅他的,並非莘嬌陽。
在他眼中,莘嬌陽也不過是個華而不實,僅供賞玩的物件罷了。
可這物件偏偏不如先前順從,反倒像生長成了帶刺的花,不得使他把玩在手,隻能遠觀,令他心癢難耐。
他歪著頭,玩世不恭地道:“孤許久未聽到你所奏音律,若你能為孤彈奏一曲,孤就不再與他爭辯。”
眾人皆知莘嬌陽因信北君亡故絕弦,再不奏琴音。如今將信北君害死的陳侯大言不慚地令其重為他重奏琴弦,實乃故意給莘嬌陽難堪。
眾人議論紛紛,卻不見昭明太子言語。
“看來孤這小小的朝陽閣,容不下陳侯這尊神了?”周女王於一片噓聲之中開了口。
方才還得意洋洋的陳侯,倏然嚇出一身冷汗,他立刻起身賠罪道:“臣不敢,王上何出此言?”
“孤雖然不知你與典客之間的舊事,卻也知她心上所愛因你而死,而今你為瑣事便要令典客違背初心,再度奏弦,可否有些錙銖必較了?”周女王不怒而威,言語平緩,卻如雷貫耳。
媯燎瞥了一眼昭明太子,見他仍未睜眼,便恭敬地回道:“王上,並非臣刁難典客,適才乃是典客要與臣賠罪,臣也不過是一說,典客必不會放在心上的。”
他胡攪蠻纏,不但將髒水潑在莘嬌陽身上,還口出狂言,說自己沒錯。
莘嬌陽直起身,眼中凜若寒冰,心中硬如石鐵。
她麵無表情地轉過身,與周女王連拜三首。
“卿謝恩王上照拂,若卿奏琴可使陳侯言出必行,卿願意複弦。”
昭明太子此時睜了眼,饒有興趣地盯著莘嬌陽之餘,開口道:“莘典客複弦乃是九州幸事,來人,前去山台西樓,將陳國侯贈予我的號鍾拿來於典客複弦之用。”
立於昭明太子身旁宮奴,問迅領命便要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