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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疑怪昨宵春夢好

  當妘纓聽到陸庭薇說起,姬雪將死之時的托付,她就知道這妖女又在胡說八道了。


  她當初棄子不顧,已然令姬雪對她沒了母子情誼,如果不是當初妘纓對陸庭薇有所求,姬雪是絕對不會找上她的,更別提在將死前,托付心上人的安危。


  媯翼亦是聽出妘纓那句話中別音,這才故意站起身,佯裝要殺掉楚公,令陸庭薇亂了陣腳。


  楚國宮闈向來女人不得幹政,雖然媯翼並不確定陸庭薇如何知道,是她親手殺了晉公。但是這件事情,也絕不是她從楚國這路聽得來的。


  如今的楚國,國君身體欠安,定會扯開楚國繼承人爭奪的幕布,東楚姚家已失,白素已死,為能所用,隻有孋家。


  孋家是二公子羋亥的母家,與毫無根基的靈玉夫人相比,大公子羋蘇的弱勢,顯而易見。陸庭薇雖非靈玉夫人,但身處高位所享受的利益,已然叫她欲罷不能。


  她身後是安陽,想要尋求身後的勢力,幫助靈玉夫人的兒子得到國君之位,必不能叫人看見她與妘纓,與媯翼有交道。


  畢竟,她們二人,是周太子的敵對。


  她這才迫不及待地要在進入周地前,與她們見上一麵。


  至於為何不與她們二人斷交,媯翼所能猜測到的,便是月恒。


  月恒的身上,有她留下的赤垢劍,或許當時陸庭薇留在她身體裏的那股邪氣,並非她所說的那般簡單。


  “非也,師父一開始助孤時,便心思不純,導致如今,不過是孤與宋公二人都防備著罷了。”媯翼緩緩坐回原處,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的笑意,令陸庭薇頭皮發麻,故而道:“既然你們二人不再信我,我也沒有什麽好說,將阿離交給我,我離去便是,從此各不相幹。”


  “陳國的主帳豈是你能來便來,能走便走的?”媯翼拔出妘纓腰間的白虹,霍地向陸庭薇刺去。


  陸庭薇大驚失色,向後閃躲時笨拙地踩到裙擺,仰麵倒在地上。


  媯翼劍鋒劃過她的肩膀,登時血流如注。


  陸庭薇惶恐地捂住流血處,凶神惡煞地怒吼道:“我雖為楚國君夫人,卻也是天子族妹,陳侯這般待我,就不怕我與天子狀告你的暴戾嗎?”


  媯翼提劍盯著她,目光陰冷,似是百獸園裏冬日那刺人的溪水,陸庭薇渾身不住發抖,直至妘纓站起身來,奪過媯翼手裏的白虹,收回劍鞘。


  “且記住你說的話,從此各不相幹。”妘纓道。


  “往後莫再傷害陳侯身邊的人,你心裏清楚孤說的是誰,若叫孤抓到,定讓你往後不得安生。”


  妘纓喚來貅離,令她送行陸庭薇以及先前來鬧的敬先生一幹人等。


  待喧囂過去後,媯翼注意到地上那一灘血跡,她附身蹲下,粘指輕攆,戲謔淺笑。


  “果然,她占據常人肉身後,便會失去橫公族的妖力,但瞧這血還是溫熱的,她不再是從前的陸庭薇了。”


  妘纓擦拭著白虹劍的血跡,聞聲頓了一下,再度繼續,即道:“所以,別讓她靠近月恒,我怕她留給你那一團邪氣以及赤垢劍,是儲存她妖力的容器,她根本沒想過你的死活,明知你身體裏的塗山靈力會同她的妖力糾纏不休,還將她的妖力留在你身上。”


  “我會加派暗衛,暗中保護月恒,你也要囑咐月恒的乳娘,定要悉心照看,莫要讓任何人接近她。”


  陸庭薇要想變回從前一樣卓絕,怕是要從月恒的體內取回那股邪氣,甚至是赤垢劍。她既然當初不顧自己的死活,斷然也不會顧及月恒的死活。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即使月恒會同陸庭薇一樣,非人成妖,媯翼也絕不會讓陸庭薇碰月恒分毫。


  妘纓將白虹收回劍鞘,轉身欲去歇息,卻覺手臂一股力道反之,她回首望,見媯翼扯著她的衣袂,巴巴地望著她。


  “你是不是有事沒與我說?”媯翼目光熠熠,試探中帶著渴求。


  妘纓心一軟,無奈地歎了一聲,道:“你既然不信陸庭薇,怎還在意她說的那些事情。”


  “她雖然口舌巴妄,可所說之事絕不是空穴來風,羋昭那廝何時對你施暴,可是在東楚救我時?”媯翼追問。


  媯翼心中迫切想要知道,妘纓為了救她,到底吃了多少苦頭。不是替她彌補,也不是為己徒增愧意,她要將妘纓曾經所受的苦頭,一一討要回來。


  妘纓偏過臉,背對著她,道:“我年幼時,曾在父君的寢宮睡著,那時早春,陽光爛漫,我迷糊中隱約見有暗影於眼前來去,漸漸轉醒後,見周身圍繞三兩隻彩蝶,我緩緩起身,隨著彩蝶四散而踉蹌去追,追至揚浮亭,被那時隨襄公來臨酉宮的羋昭無故地推入浟湙池水中。”


  “他就站在岸邊看著我,任我被水淹沒,逐浪而下,墜入淨川。”


  也是那個時候,姬雪將她救起,與她結緣。


  “醒來後,我的頭部受了傷,墜川前之事,皆然忘記,直至姬雪元神散滅前,我於他的元神之中看到了與他初見時的記憶,才又想起了那些前塵往事。”


  “許是因我忘記了前塵往事,致使後來再見到羋昭時,並不懼怕他。”


  妘纓的無所畏懼,使得羋昭對她另眼相看,這才覺得她特立獨行,逐漸萌生征服她心思。而後麵對羋昭的幾番糾纏,妘纓皆淡薄自定,不為所動,這舉動更令羋昭欲罷不能,他本就狂悖無道,他求之不得的人,向來沒什麽好結果。


  “我以前,並不讚同無知者無畏,可現在切身經曆,才明白,不記得曾經的暴戾,才不會害怕曾經的施暴人。”


  所以,自從妘纓想起往時,心中便生了夢魘,她開始畏懼羋昭,甚至害怕再度見到他。


  媯翼自妘纓身後抱住了她,她肩胛纖細,玉頸生香,明明清幽如蘭,卻傲如雪上梅。


  “我會親手殺了他,無論是為你,還是為素素,我要親手將他撕碎,將傷害你的人,全都撕碎。”


  媯翼已經隱約猜到了素素的身份,白素曾言素素為嫿奴,那玄丹又與她交好,不惜放棄與羋昭的仇恨,成為東楚的嬪妃。留在楚宮並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能保護素素,直至世無所戀,魂魄散盡,她才再一次以孟曦的方法複仇。


  玄丹是孟曦啊,這世上誰不知,孟曦的瑟藝師從廣靈翁主,且與廣靈翁主的小女妘嫿為摯友,那些廣靈的挽歌,終究是掩埋在了這場兵荒馬亂中。


  所以,死去的素素,是廣靈翁主的小女,也是妘纓的小姑姑,姬嫿。


  這也就讓媯翼明白了,為何後來的素素,會對她施以援手。


  “翠縹大戰前,我就應該帶她離開東楚的,即便她不願意,我強行將她綁回廣靈就好了,如此一來,她也就不會遭受羋昭的毒手。”對待素素的愧意,是妘纓心底不能複原的傷疤。


  玄丹魂散時,懷抱素素的屍身回到廣靈,她憑著最後一絲執念,將她送回到廣靈宮。而在宮中養病的廣靈翁主,似乎感受到了小女的歸來,踉蹌外走,於碧玉清湖邊上,找到了周身赤光尚未消散的女兒屍身。


  得了幻症且完全不識人的廣靈翁主,抱著她小女的屍身,於清湖一旁啼哭了一日一夜,直至泣血昏迷。


  妘纓正與媯翼說著有關素素年少時與薑國公主孟曦在廣靈的舊事,營帳的主門忽而被打了開。


  一身形頎長,麵容俊朗的男子抱著月恒走了進來。


  媯翼覺著他眼熟,卻想不起是何時見過。她不怕男子會傷害月恒,便沒有起身。


  倒是妘纓,倏地站了起來,緊張地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那女人的侍從裏混進了刺客,於營地內四處搜尋公主所住的帳子,我起先沒當回事兒,但聽到你們在帳中的對話,心有不妥,便前去公主的營帳中瞧了一眼。”男子將月恒小心翼翼地遞給妘纓道。


  “他們擊暈乳娘和宮娥,正欲攜公主出逃,被我堵在帳內。”


  他悄無聲息地解決掉這些刺客,將月恒奪回後,直奔此處來。


  妘纓緩了一口氣,終是虛驚一場。


  月恒在她懷中漸漸轉醒,笑嗬嗬地望著她,右眼赤瞳炎炎如寶石。


  “往後你莫守我左右,暫且先護著她吧。”妘纓慈愛地望著月恒。


  許是感受到妘纓的疼惜,月恒如年幼時的媯翼一般,恭維更甚,如玉琢般的小臉,像是笑開的花朵。


  男子頗為黯然地應許,卻叫一旁的媯翼看出言不由衷。


  她故意起身,行至男子身旁,貼近他,道:“這位郎君好生麵熟,可瞧曾在哪處見過?”


  男子向後退了一步,默默不言,眼神卻不自覺地向妘纓望去。


  妘纓淺笑道:“他是素素的兄長,廣靈的伽伯。”


  媯翼偏過頭,細思了半晌,終於想起了這張熟悉的臉,曾在哪出見過了。


  “伽伯藝多不壓身,可曾是暗影閣的青龍護?”媯翼笑意吟吟地看著她。


  如果妘纓不提及素素,媯翼也不會想起初見素素時,在陳國聖安所發生的那些事。


  安河船屋的飄香院,當時伽伯身為趙南子爪牙,前來素素的房內捉捕她。


  姬伽顯然也想起了與媯翼的初見,不禁勾著嘴角笑道:“不曾比陳侯多藝,還曾為秦樓楚館中的侍女。”


  媯翼麵容發緊,可方才姬伽救了月恒一次,她又不好發作,便側身與妘纓,道:“骨碌,你這小叔叔不省心,要打一頓才行。”


  妘纓也聽出二人曾經的淵源,故而道:“若打,我可幫不得你,畢竟族上來論,他可是長輩。”


  媯翼倒也不是當真想要懲罰姬伽,畢竟當時他對自己並未造成什麽實質的傷害,且淪為暗影閣的暗衛,也是為了尋找失散的親人。


  想是那時,他認出了素素是自己的妹妹,不久之後,便脫離了暗影閣,從此隱跡江湖。


  回念起素素時,媯翼不禁又長歎一聲,她終是擺擺手,踱步回原處,坐下後自言自語道:“罷了罷了,許是每一家都會有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叔叔,伽伯如此,我的仲憂也如此。”


  姬伽見她不再追究,便附身道:“陳侯氣度不凡,伽於早先的魯莽,向陳侯賠罪。”


  媯翼道:“不必,你既是骨碌的族叔,便是孤的親人,況且往後月恒還要受你護佑。”


  姬伽目光逐漸柔情,他望著妘纓,道:“國君之令,臣萬死不辭。”


  媯翼見他逐漸上勾,繼而道:“伽伯可有妻子?”


  姬伽一怔,還未等開口,妘纓卻搶了先:“怎麽,綏綏可是想做我的叔母了?”


  聞之妘纓這般酸意滿腹,媯翼頗為雀躍地嬌嗔道:“我是想了,可人家瞧不上我。”


  “不如骨碌,你將他賜給我做麵首,我定會好好待他。”


  姬伽臉色發白,一雙好看的瑞鳳眼忽而變得鋒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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