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冥冥氛祲未全銷
無論是砍殺宮姬還是放火燒車,皆因懷疑齊公助妘纓叛逃。
若昭明太子能夠預料到妘纓所有出逃的可能,那齊公最開始的謀劃,昭明太子又豈會不知?
此時齊公的車駕焚燒將盡,桁木斷裂,轟然倒塌,然而焦黑一片的車內,竟然空無一人。
齊公與夜鈴鐺同時鬆緩了一口氣,可那昭明太子卻麵色鐵青,他惱怒地再度拔出長刀,架在夜鈴鐺的脖頸間,陰冷地道:“說,你主子去哪了?”
夜鈴鐺故作慌亂地哭道:“婢不知太子何意,婢的主人就在太子麵前啊。”
昭明太子轉動刀刃,在夜鈴鐺的皮肉上割出一道血痕。
萬俟忌如疾風,赤手空拳地握住了昭明太子的手腕,隨之重重扭動。昭明太子因金蠶噬心蠱母蠱在身的因由,不可隨意動用真氣,因此就被萬俟忌輕而易舉地奪去了了長刀。
萬俟忌他一隻手將夜鈴鐺拽回身後,另一隻手緊握長刀,抵在昭明太子的胸膛。
四周守衛登時劍拔弩張,將所有利器指向萬俟忌,卻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自大周開國至今,齊國諸侯未曾遭受過如今夜這般的奇恥大辱,昭明太子若想滅齊國,大可不必使這般陰損的法子,一紙戰書而已,還怕老身不應嗎?”萬俟忌冷笑道。
“將軍可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嗎?”昭明太子凜然高聲質問。
“老身滴酒未沾,清醒的很,自然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萬俟忌手上力道加重。
“別用你那套天家威儀來殺我,這世上萬俟忌千千萬萬,而你昭明太子就隻有一個,我不怕玉石俱焚,可是,你怕。”
萬俟忌身上的江湖氣,令昭明太子甚是熟悉。
也曾有人不顧生死,隻求心中情義兩全,隻是那份赤誠,被他親手抹殺了。
昭明太子抬手示意宮衛後退,隨後指了指停靠於一旁的宮駕:“請。”
萬俟忌將長刀直墜刺入地麵,氣勢如虹,即便是堅硬的石板,竟也能沒入三分。
“如此,便謝過昭明太子的贈予了。”
齊公所乘的宮駕才過中門,暗夜裏,城南方向忽現彩煙。
煙霧的色彩為赤色,在暗夜裏格外顯眼,昭明太子也看見了。
隻是,這赤色的煙霧,本應該是王宮內的千麵閣暗衛在發覺妘纓逃離時,所放的警示信號。
昭明太子親自帶兵按照煙霧所示的方向,追至安陽城南的城門處。
可守城的城令卻稱,當夜並未發現任何不妥,甚至未有任何人,任何車駕從南城的城門出入。
此時的昭明太子,才回過神來,自己再次被妘纓耍的團團轉。
他氣得發抖,不禁嘔出一口鮮血來。
齊國公與萬俟忌帶著夜鈴鐺回到驛站時,發現魯國公正坐在小院中,等著他們。
魯國公告訴三人,妘纓已然偽裝成昭明太子親兵,借機前追偷跑出安陽的陳侯,順利逃出了安陽城。
在夜鈴鐺得令返回宮內尋找齊公傳話時,妘纓小心翼翼地潛入主行方,敲暈一名車駕禦者,且將自己偽裝成與其不相上下地模樣,隨後站在首位車駕的位置上。
由於魯國在翠縹大戰後表現的不偏不倚,持自有度,又處於北部的苦寒之地,緊鄰周地,頗為安分守己,所以並未遭到昭明太子的重視。
每一年逐除飲宴最早離開的,基本都是魯國公,所以今夜魯國公第一個拜別時,也未受到昭明太子的重視。
即便昭明太子為防止妘纓藏在任何諸侯國君的車馬之中,混出王宮,而為每一個前來參加飲宴的諸侯國君更換車駕。
妘纓便借風而動,偽裝成宮內車駕的禦者,在他眼皮子下,光明正大地逃出去。
至於城南的彩煙,是妘纓與夜鈴鐺共同擊殺宮中花園那些侍衛後,從其中一人身上得來的。她偷藏了一支在身上,逃出宮後,在魯國公的協助下,更換驛馬前往北城城門,找到在此做接應的妘暖,讓他帶著彩煙去城南門附近放出。
隨後,她拿著妘暖手上的城北城令腰牌,身騎快馬,假傳昭明太子令:前追逃跑的陳侯。
北門守城兵衛尚未換班,自然知曉兩個時辰前,確實有一輛車馬拿著玉牒令出了城。
於是,他們打開城門,將妘纓放出了安陽城。
魯國公帶話給夜鈴鐺,妘纓令她即日隨魯國公一同離開安陽,往黑崖去,經由北海海灣凍結之便,前往魯國境內,接應陳國放歸老臣。
當初,夜雨拿著陳國老卿的放歸詔離開安陽,並非是往平潭渡去。
而是先行一步,在安陽與宛南關之間設埋,擊殺前去宛南關通報媯翼私逃消息的斥候。
媯翼了解昭明太子,他雖然給了放歸詔書,可若在詔書抵達平潭渡前,這些陳國老卿的性命仍舊被捏在他手裏。
若他以此威脅,逼迫媯翼強留於安陽,未嚐不可。
她自己倒是不打緊,她怕拖累妘纓。
她能清楚地感受得到,昭明太子的下一個目標,便是宋國,所以在對待妘纓時,也絕不會像以前那樣,還顧及著媯翼在二人之間的感受而束手縛腳。
妘纓聽得媯翼的建議後,動用八卦門的人,將消息迅速傳遞至平潭渡的暗門。
平潭渡的暗門,偽裝成傳詔的寺人監,往黑崖工事地點傳召,令黑崖工事監即刻放歸陳國老卿。
黑崖工事監是羅綺安排的心腹,心知肚明安陽若要放詔,也絕不會來的這樣迅速。
於是,事監安撫這位假的寺人監,讓他暫且於黑崖先歇下,而暗地裏,卻飛信傳書於安陽,來確認陳國老卿是否放歸。
假寺人監大約猜出黑崖工事監的手段,便趁機會,親自前往陳國老卿們放工後所歇息的石洞中,商討計謀。
原是這些陳國老卿們,以淳於皮為代表的,也已然自行有了計劃。
而今冬日,沿著平潭渡再往北走,便到了魯國與大周的交界處。此地的海灣淺海區受凍,冰麵堅固且遼廣,無巡守兵衛。若從這裏沿著冰麵一直往北走,便能直達魯國,逃離周地。
他們決意趁著逐除夜裏,黑崖大大小小的工事監們豪飲酣醉,集體奔逃。
假寺人監知道後,即刻通知安陽城內八卦門,並允諾淳於皮,會協助他們逃離。
得虧是八卦門在撤離安陽前,收到了這消息。
夜鈴鐺臨危受命趕赴魯國,在臨靠魯國封凍的海域上,尋到了這些饑寒交迫的老卿們。若是她晚到一步,這世上怕是會再度平添幾多冰冷的亡魂。
媯翼與桑十月一行人抵達宛城,已是五日後。
幸有夜雨替她們斬殺了通傳消息的斥候,所以抵達宛城時,宛南關尚未森嚴壁壘。
依然使用出逃安陽城的那套路數,邴七和鸑鷟藏在車內軟席下,由桑十月護著,於一夜黑風高時,用玉牒令混出城去。
媯翼依舊守在暗處,注視著一切。
然而,宛南關並不像安陽的城令那般好糊弄,尤甚這幾日,皆是澹台不言親自監理宛南關的進出車駕。
很快,邴七與鸑鷟便被兵衛發覺,並從車內拖拽了出來。
既是被發現,桑十月也脫不了幹係,她隻能奮起反抗。
離開靈川前,她已然預見最壞的結果,在形勢所迫下,與鸑鷟一樣,從此流亡他國,再不能見霍繁香甚至自己的親人一麵。
所以在她臨別時,囑托霍繁香,若是此行不歸,定要霍繁香顧好她家父與家弟,甚至在必要時,撇清與她之間的幹係。
桑十月信任霍繁香,故而在保護鸑鷟時,才能無牽無掛,招招凶狠。
那盤龍棍在她手上,比宋爾莞或是鸑鷟用時,威力更甚,似是這武器天生便是她的,她也知道如何去駕馭這稀世之器。
可桑十月畢竟是少年輕狂,持續的蠻力輸出,不但令她筋疲力盡,前路漫漫皆是湧來與她拚殺的兵衛,她未能殺出一條血路,供以出逃。
在澹台不言親自下場後,桑十月更是節節敗退,身負幾道重傷,咬牙硬撐。
邴七因護著鸑鷟,已是自顧不暇,壓根也幫不上桑十月的忙。
眼看周遭重兵成陣,情況愈加不利,媯翼踏風而下,劍指澹台不言。
純鈞與白虹劍身撞擊刹那,乍現巨大嗡鳴聲響,澹台不言受白虹劍氣所傷後退了幾步。
桑十月抹去嘴角的血痕,鬆了一口氣。
媯翼見她如負釋重地模樣,不禁打趣道“怎麽,你怕我扔下你們不管,自己逃嗎?”
桑十月頗為佩服她能在這般危急時刻,閑心說笑。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起身向邴七而去。
一招橫掃千軍,將圍在邴七身旁的兵衛擊退,隨後她拽著他,向城牆上飛走。
城垛之中湧現大量弓兵,滿弓射箭,擊殺桑十月。
桑十月見狀,回落至原處,再度陷入地麵的混戰之中。
宛南關集中了大周所有精兵強將,上次媯翼能逃脫,一部分是僥幸,另一部分是因她往來獨行,無所顧忌。
想來即使沒有安陽的斥候通傳消息,澹台不言也已然將宛城排布成銅牆鐵壁,若要帶著桑十月和邴七鸑鷟逃脫,想必是難上加難。
媯翼飛身上城牆,解決一批弓兵後,回到桑十月身旁,為其逃跑做掩護。
桑十月扯著邴七再次向城牆上飛爬時,這第二批的弓兵便迅速補了上來。
她連滾帶爬,再次狼狽地逃回地麵。
媯翼也已氣喘籲籲,失了耐性。
她破陣而出,生擒澹台不言,以其做要挾,令一眾兵將停手。
澹台不言不為所迫,高喝布陣暗語,令眾兵變陣,將桑十月與邴七圍困於陣中。
頃刻,城上弓兵滿弓而射,而陣中兵衛皆舉鑄鐵秉甲抵禦飛箭,卻將桑十月與邴七困在中央。
媯翼擲出白虹,擊飛部分飛箭,卻有少數蜂擁向桑十月飛去。
邴七抬起腿,踩斷身上的綁帶,他一邊將鸑鷟護在懷裏,一邊將桑十月壓倒在身下。
城牆上的弓兵接連飛射羽箭,直至秉甲上與困著他們的那塊空地中央,插滿羽箭,像是長滿了的麥芒,看不到地麵的模樣。
此時媯翼心中已然猜到邴七與桑十月怕是凶多吉少,心中的憤怒,令她不再對澹台不言有所顧忌。
她飛身衝天,召回白虹,而後俯衝而下,刺穿了澹台不言的髕骨。
“這是你欠簡祭酒的。”媯翼道。
她抽出白虹,豔烈的血跡濺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