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晚來風起花如雪
抵達點墨城,淳於大家這才知曉,臨晩為了查明事情真相,竟偽裝成村中婦,早在幾日前潛入點墨城外的一處村莊裏,而今與那村莊內的人一同消失了。
準確的來說,是被擄走了。
霸下消失的那幾家村落中,有幾家人是臨晩身為獵戶時的舊識,自臨晩成為點墨城令之後,彼此間尚有走動。
臨晩由舊識的失蹤得知,霸下有二三村落接連銷聲匿跡。在霸下的城令隻做祭神之舉,卻未再有其他舉動時,氣得她兩夜未眠。
城令之間不好相互猜忌與指責,要查明其中的真相,臨晩隻能靠自己。
隨後,潼水,芪城也都相繼有村落消失的無影無蹤。
臨晩預感這事情會愈演愈烈,接下來便會輪到點墨城。
媯翼與百裏垣壹皆不在聖安,媯檀整日忙於整理陳國各郡戶政,而媯婁又拖著病體在處理陳國上下的大小政務。
臨晩能說得上話的,就隻有點墨兵營的守心與小滿。
為不因小失大,臨晩求守心與小滿一同,來查明事情的真相。
小滿與守心按照臨晩的囑托,於每夜亥時至寅時潛伏於村外三裏山崗處。某夜月黑,二人親眼所見一群訓練有素的隊伍潛入村中,將村內所有活著的村民與牲口一同擄走。
若是其中有村民反抗激烈或偷跑,即刻被利刃絞殺,絕不留存活口。
被殺掉的村民們埋入了農田,偽裝成春耕前的翻土。
小滿與守心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些人的後麵,期間幾次以鴟鵂的鳴叫示意臨晩是否施救,都被臨晩拒絕了。
二人未曾放棄,一路緊跟其後,最終見到這些人押解著村民,大搖大擺地走入了潼安城。
所以,村民的消失,並不非鬼神的憤怒,而是來自於潼安與餘陵的擄掠。
訓練有素的梁國軍隊,趁著月黑風高的寒夜,闖入村中,擄走手無寸鐵的陳民。
梁國將軍商德鄰如今占據陳國的餘陵、潼安,以及楚國的伏鎮、舊城、藍渝共五城。
商德鄰是梁國的宗族,名義上算是那商溫的表叔,他手下的軍隊乃是梁國的一支中堅力量,他是商溫的心腹,卻也是商溫被囚禁之後,妘纓難以拔出的一根尖刺。
聽守心與小滿說,如今的潼安城,被商德鄰占據後,進行重建,城牆約有三丈高,城池固若金湯,易守難攻。
城內除了最近被擄去的陳民,餘下的大都是楚國占領潼安時西移來的民眾。
這些楚民,也大都是可憐的貧民,為了不被全家屠戮,奉楚公之命,被迫舉家西遷這戰亂的邊境,終日惶惶而度日。
臨晩的消失令小滿和守心心生惶恐,尤甚還涉及到潼安與餘陵二城。二人即刻返回至點墨,與百裏玄說了實話。
淳於大家正是此時趕來點墨的,在她得知臨晩這大膽的行徑後,嘴上雖說皆是埋怨的話,可心中確是重重擔憂。
那商德鄰是何人,梁國的大將軍,盡管並未常年廝殺於戰場,卻也是廣見洽聞的武將,怎會看不出臨晩的貓膩。
淳於大家立即前往聖安麵見媯婁,二人商討之後,媯婁派百裏玄攜一批士兵趁著深夜,偷偷潛入潼安,打探臨晩的消息。
百裏玄是趁著元日夜深,在守城鬆散時候,拖拽住一個飲醉正在小解的士兵。他將其擊暈後,對調了鎧甲,混入城內。
幸而是百裏玄的闖入,將掛在城上,渾身是傷的臨晩救了回來。
否則臨晩,怕是挨不過那夜的寒凍。
起先,商德鄰在攻占城池後,並未打算久留,繼而放肆地掠奪城中錢財,糧食,布帛等等物資後,並未約束下屬的行徑。
城中哀鴻遍野,多被梁軍屠戮,唯有少部分人逃了出來,趁著媯翼重振陳國時,重新編戶為為陳民。
城中的糧草終有用完的一日,當民眾被屠殺殆盡,便沒了升兵和勞役的來源。
於是,商德鄰決定去周邊擄掠人來,充做勞役為他所用。
甚至,他將擄來的女子,無論婚否或是及笄,皆充為營妓,供梁國士兵消遣。
百裏玄雖然不知臨晩為何被撕扯幹淨,懸掛於城牆之上,可她身上除了青紫的凍傷,還有數不盡的割痕。
她所有的牙齒被人敲掉,舌頭也被割去,她渾身上下都是血跡,就連為她包紮傷口的夜玘桃都忍不住唉聲落淚。
長時間的傷口外露,與重複的破壞傷口結痂,使得臨晩的傷痕難以愈合。即便有夜玘桃日夜不眠,小心翼翼地照顧,臨晩身上的傷口仍舊失血不止。
夜玘桃見其情況不妙,便於媯婁和百裏玄說了此事。
這也是百裏玄與守心馬不停蹄地趕來媯翼身旁的緣由。
媯翼也是後來才得知,臨晩之所以會遍體鱗傷,皆因被擄的部分陳民識得她是點墨城令,包括先前芪城與霸下那些被擄來的陳民。
尤甚是與臨晩有舊識的那幾人。
在商德鄰暴力的壓迫之下,他們所剩無幾的良知被恐懼所侵蝕,不斷地祈求臨晩,帶他們逃出這魔城。
可臨晩所求目的並未達到,好言好語地勸他們稍安勿躁,待時機一到,定會帶他們出城。
他們未有如願,而恐怖的施壓又如影隨形地擊垮了他們,在商德鄰的恐嚇之下,臨晩最終被舊識出賣。
商德鄰知曉了她的身份後,並未對她施加酷刑,反而待她如座上賓,企圖說服她為自己所用。
臨晩態度曖昧,與他周旋,一邊憑著座上賓的身份防止陳民遭受梁國士兵的侵害,一邊打探潼安城內的布局。
商德鄰見臨晩遲遲不應,猜忌其另有所圖,進而惱羞成怒,以所有陳民的性命威脅其就範。
臨晩寧死不降,欲嚼舌自盡。
商德鄰不叫她死得其所,便將她滿口銀牙打碎。
他嘲諷臨晩不識好歹,既然這般願意逞能,妄想以一己之力護佑一眾陳民性命,他便做一回成人之美的事。
那些陳民們本應當受下一刀致命的傷痕,就由臨晩代替他們一一受下。
砍傷臨晩的刀,大約是塗了特殊的藥物,以至於傷口流血不止,難以愈合。
商德鄰命下屬在行刑時,避開要害,他想要看到臨晩因受不得疼痛而向他求饒。
可臨晩在受刑時一聲不吭,還將口中的汙血噴了商德鄰一臉。
商德鄰氣急敗壞,再令下屬將其衣裳撕扯殆盡,吊掛於城樓之上,招來城內眾人一同觀看,以此舉措來羞辱臨晩。
這樣瘋狂的舉措,終於喚醒了被恐怖壓迫下,僅有的良知。
陳民皆低著頭,站在風雪裏,未有一人肯抬頭望向那衣不蔽體的臨晩。
商德鄰火冒三丈地砍殺一兩人,妄圖殺雞儆猴來使眾人聽令。
眾人受恐懼後,不得不抬頭望著吊在半空中,受難的臨晩。
她身上的血跡順著腳尖落在雪中,像是熱烈的火焰,燃盡光芒,妄圖憑自己這微薄的溫暖,驅散黑暗。
陳民見此,皆俯身叩拜,如祭祀神明一般,朝著受難的臨晩而拜禮。
商德鄰怒火中燒,可尚且理智,他暫時無法屠盡這些愚昧的陳民,隻能以重刑施壓,令他們繼續心生懼怕,從而乖乖聽話。
他拂袖離開,轉去暖香襲人的殿內飲酒,慶祝屬於自己的元辰。
百裏玄便是在梁國軍隊上下,慶祝元辰,飲酒作樂時,將臨晩帶走的。
商德鄰將她吊在城樓上,雖非有意之舉,可卻無意令臨晩,站在城中的最高處,看到了整個潼安城的全貌,甚至城內的排布。
她被百裏玄帶回聖安後,已然奄奄一息,卻還喚著人送帛書與毫錐來。
她於稍微清醒時,忍著傷口的疼痛,將潼安城內的布防畫了出來,何處是安放糧草倉庫,何處是兵營,何處是陳民勞作之地,何處又是存放兵器與戰車之所。
潼安的布防圖大約有三尺長短,細致到商德鄰的居所與指揮大營都標注的清清楚楚,那上麵還暈著幾處淡淡的血跡。
這是臨晩為媯翼留下最後的東西,在媯翼快馬加鞭地趕回到聖安時,臨晩已然在夜玘桃的懷裏斷了氣。
媯翼守著臨晩的屍身一夜未眠,翌日一早,便動身往點墨兵營,調兵遣將,率軍親征潼安。
隻是,早在臨晩被救走之後,商德鄰已然有所警覺,可媯翼殺來的太快,使得他有些錯不及防。
來不及變更城內布防,商德鄰將主要兵力分布於四麵城門,並讓下屬士兵驅趕陳民登上城牆,如若媯翼強攻,商德鄰一聲令下,城牆上所有陳民便會被推下城牆,粉身碎骨。
媯翼見狀猶豫了,下令軍隊於潼安城外紮營,並吩咐斥候於城前附近打探消息。
大帳之中,百裏垣壹正與媯翼商討攻城之計,妘纓率領七萬夜家軍前來。
那日,媯翼隨百裏玄倉皇啟程回到陳國後,妘纓也隨之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思來想去,推斷出一種可能,便命夜雨與貅離二人回臨酉調兵,一路向潼安而去。
大營之中,媯翼與妘纓二人圍案對坐,貅離、夜雨、百裏垣壹三人分坐於二人身後。
“我起先還想不明白,為何這一次昭明太子情願放走你,卻對我圍追堵截,恨不能立刻將我血刃。”自媯翼說她穿朱衣悅目,妘纓從此便隻偏愛丹朱顏色的衣衫,即便是戎裝後的披風,也是豔烈奪目。
“可瞧現下潼安城的局勢,卻讓我看透了他所想做的事情。”
商德鄰受商溫之令,自楚國手中奪下藍渝,伏鎮,餘陵,舊城,潼安五城,他開始傲睨自若,目空一切,他漸漸與商溫離心離德,漸漸疏遠。
在商溫被妘纓囚禁,生死未卜後,商德鄰發現自己雖有五城作為大本營,可回不去梁國,也不願向妘纓臣服,又無法名正言順的占山為王。
他處境頗為尷尬,除了陳國弱些,其餘三麵皆是宋、齊、楚這樣的強國。
暫且看他是無危機,可時間一久,無論是陳國,還是宋國,或是楚國,經休養生息,糧草充沛後,必會出兵征討他。
於是,商德鄰暗中派人前往安陽,向周女王控訴妘纓侵占了梁國,不但囚禁了梁國公商溫,還立幼子為君,把持梁國朝政。
他作為梁臣,不肯低頭與妘纓這般不仁不義的野心勃勃,繼而求請周女王冊立梁國的大公子為梁國國君,並送往潼安城受他擁護,奪回梁國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