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楚舊事·第二章
木絲言吃飽後,便跟著地上銀鬃沙的足跡,一路保持著距離,跟在它身後。
虯枝上的苔蘚可以稍作充饑,林間的葉子大都是它平日沒吃過的,自然比天幕山裏的芨草要難以接受,木絲言發現它在溪邊停留了許久,想必是肚子太餓,食物又不符合心意,隻能喝水充饑。
白家的那個少年,一直跟在她的身後,他既然不上前打擾,木絲言便也不在乎。
夜幕降臨之時,木絲言尋到了一處長滿香蒲的水旁,她割了幾大束蒲草烘幹了做簡易的床鋪,又引燃了蒲草上的香蒲棒做以驅蟲之用,而後便躺在上麵,望著夜空之中的繁星。
少時,她的鼻尖聞到了一股肉香味,尋著這肉香味,她見白家少年正坐在離她不願的地方烤著野鴨。
美味使她向尊嚴低了頭,她答應為白家少年製作蒲草床鋪,換取他手上的一隻烤鴨。
飯飽後,她開始著手製作蒲草床鋪,待製作完成後,卻見白家少年躺在她的蒲草上睡著了。
她無奈地插著腰,隻好認命般地睡在新製的蒲草床上。
不過多時,她還未有睡得踏實,便被一聲驚歎吵醒。
她緩緩睜開眼,見夜空裏,飄蕩著些許晶瑩閃亮的螢火蟲。
而那聲驚歎是出自於白家少年。
木絲言坐起身,見那白家少年已經立於水邊,如同個嬌羞的少女一般抓起了螢火蟲。
她無法理解地盯了他半晌,而後起身走到他身邊道:“除了每年陪同君上冬獵來此處,你是不是平日都不來這巴陵山玩的?”
白家少年雙手捧著光亮,嘴角泛起一陣苦笑。
“家父不允許我們玩物喪誌,除了跟隨師父讀書,習武,很少能在春夏之際得以閑暇出來遊山玩水,閑雲野鶴。”
木絲言撇撇嘴,敢情這是嘲諷她整日不務正業了?
不過,木絲言心裏清楚,她確實是比其他士族大家的子女要活的肆意的多,像她上麵的三個哥哥,天還未亮便要起身習武,早午晚飯後更是要苦讀兩個時辰的書,更別提還有投射,琴藝等等。
還好,她有木老太爺寵著,否則她若是有個同白家兄弟一樣的父親,她可就不能像現在這般活的張揚了。
“白家生來便是要為將,可我偏生不喜武,所以他才為了我苦練武功,替代我去做我不喜歡的事。”他將手上的螢火蟲放飛,白皙的臉上寫滿溫柔。
“你是白堯?”木絲言這才認清了麵前的這位白家少年到底是誰。
他轉過頭,看著木絲言,一雙璀璨的星眸笑成了新月。
木絲言的心牆又狠狠地被撞擊了一下。
“你為何要跟著我?”她那時不明白為何見到白堯笑時,心裏會產生異樣,隻能試著去壓製自己奇怪的心理,裝作正常的模樣。
“大公主和家弟打了賭,讓我來跟著做個見證,以示公平。”白堯轉身走回到蒲草床去,躺下了身。
“你做見證去巴陵山下的驛館等不也一樣,為何要跟我進來野林?”木絲言跟著他,並坐在他身旁繼續追問。
“是大公主不放心你,便求我暗中保護你。”白堯轉了個身,給她讓了塊空地。
“你家兄弟可是說要給我來收屍,你來保護我,算不算背棄了你家兄弟?”木絲言年歲還小,尚不知什麽男女之別,她想著白堯身上也算暖和,不如就在這睡了,權當取暖。
“他也同意了。”白堯閉著眼睛說道。
木絲言躺在白堯身邊,抱了一些烘幹的蒲草在身上取暖,不解地道:“倒是稀奇,如同個蟄獸一般的人還有心慈善良的一麵。”
白堯沒有再說話,木絲言自當他是睡了,便也翻個身準備入睡。
“他怕大公主哭。”白堯說道。
“他連昭公子和瓊公子都不怕,偏生害怕大公主掉眼淚,他說,怕你死了大公主會哭,所以也讓我跟來保護你的安全。”
昭公子和瓊公子是襄公的兩個兒子,昭公子和大公主均是君夫人所出,瓊公子為媵侍所出。
木絲言那時並未有猜到白素對大公主暗藏的情愫,她隻是覺得白素還真是個混世霸王,連大公主都曾被他欺負哭過,自己下次見到他還是繞路走比較妥當。
接下來的兩三日,白堯依舊跟在她的身後,不管是早餐、午餐、還是晚餐,他都能抓住不同的獵物,並且炙烤的美味無比,漸漸地木絲言便也接受了與他同路。
第四日,木絲言發現銀鬃沙的足跡越來越慢,即知道它尋不到食物,已經體力不支了。
木絲言掏出隨身布袋裏麵的芨草,蹲在一處巨石上,守株待兔。
不刻,銀鬃沙跑來她跟前,見她手上有芨草,踟躕不前了片刻,終於跑上前大快朵頤了起來。
木絲言抬起手,試著摸了摸它的額角,這次它並沒有躲開,反而在飯飽之後,用頭蹭起了木絲言的肩膀。
於是,在白堯和木絲言組成的隊伍裏,銀鬃沙算是加入了,隻不過成為它的主人,倒還是差一些火候。
第五日,木絲言正在溪邊為銀鬃沙刷毛之時,林中打獵的白堯突然衝了回來,拉著木絲言便是一路狂奔。
木絲言不明所以,待到白堯停下來歇氣時才要開口問,白堯卻打斷了她,神色驚慌地問道:“你可會爬樹?”
木絲言愣了片刻,隨後搖了搖頭。
白堯二話不說,扛起她,朝著身旁的一棵高聳入雲的參天古木上爬去了。
木絲言緊緊地攀附著白堯,嚇的哇哇大叫。
“你再繼續叫下去,將那山獸引了過來,我若還沒爬到高出,便將你丟下去喂山獸,自己逃命。”白堯冷冷地說道。
木絲言停住了叫聲,眉目間略有些欣喜地問道:“你說有山獸?”
白堯手腳並用的向上爬,索性這木絲言年雖小,身量也小,倒是沒有多少累贅,待爬到一定安全高度,白堯將她放在枝椏上,自己則坐於一旁。
“我方才打獵時,見不遠處有一隻山獸聞到了肉香味,正尋著過來。”白堯說的肉香是他們和銀鬃沙的味道。
白堯才剛說完,遠處銀鬃沙的嘶鳴就傳了過來。
半響,銀鬃沙飛奔於此,身後還跟著一個長著獠牙的山獸。
木絲言看到,銀鬃沙的臀部被咬的血肉模糊,紅色的血跡沿著它腿一路向下流著。
山獸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撒狂地朝著銀鬃沙撲了過去。
木絲言見眼前的機會來之不易,便抽了白堯身上的短劍,猛地從樹上跳了下去,短劍直刺山獸的後頸。
那山獸吃痛,便開始掙紮,它側身一個趔趄,將騎在背上的木絲言甩出老遠。
山獸重新站立起身,眼見到傷它的人,便又朝著木絲言跑了過去。
木絲言在地上打了個滾,朝著銀鬃沙跑去,一個飛身便騎在了銀鬃沙的背上。她拽著銀鬃沙的鬃毛大吼道:“不想死,就跟我一起殺死它。”
銀鬃沙似是聽懂了她的話,隨著她力氣,抬起前蹄朝那山獸的麵門踢去。
這山獸本就受了木絲言一劍,速度因此而變的慢了,在結結實實地挨了銀鬃沙這致命的一踹,幹脆倒地不起了。
木絲言駕馭著銀鬃沙,又將山獸踩踏了一遍,直至確定這山獸死透了,才罷休。
在木絲言同銀鬃沙共曆生死之後,銀鬃沙算是認她為主了,隻不過為了重創這山獸,白堯的短劍斷在了山獸的屍體中。
木絲言許諾他,再為他製作一把絕世罕見的短劍後,便帶著銀鬃沙去溪邊清洗傷口去了。
“你瞧瞧,它也知道你臀部上的肉多了。”木絲言搗碎了蒲草做藥,貼在了銀鬃沙的傷口處。
銀鬃沙不情願地鳴叫了一聲,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蒲草搗碎雖然是有消症的作用,但敷到傷口時會有些刺痛,銀鬃沙一直拒絕木絲言的蒲草,想來是臀部疼的難受。
“別挑了,這林子裏目前我識得的草藥就隻有它了,等明日出了林子,回到東楚,我找馬醫給你瞧瞧。”她抬起手撫摸著銀鬃沙的鬃毛笑道。
銀鬃沙不再鳴叫,低下頭拱著她腰上的布袋。
木絲言笑了笑,掏出布袋裏麵的芨草喂它。
“你跟了我,以後定有好日子,我也不會虧待你,也會為你取個好名字。”
“你要給它取什麽名字?”白堯手持兩隻野兔走來溪邊剝皮,清洗。
這倒是難倒了木絲言,她平日裏不怎麽讀書,所以壓根也想不出任何好聽的名字來。
“不如,就叫金烏吧。”白堯見木絲言一臉為難,開口建議道。
木絲言雙眸清亮,覺得這名字十分符合銀鬃沙的毛發,便轉頭朝它叫起了金烏。
銀鬃沙算是勉勉強強地能接受這個名字,便嗤嗤地喘著氣,附和著木絲言。
二人攜銀鬃沙回到東楚城當日,因顧及到銀鬃沙身上有傷,木絲言並沒有親自騎著它回到木家。
就在東楚城所有人都認為,木家的幺女遇到了宋國難以馴服的銀鬃沙,英明不保時,她騎著傷口養好了的銀鬃沙在東楚城中招搖過市,驚豔登場。
雖然她在招搖過市時,強忍著華容郡主抽在她身上那幾道柳條印子的疼痛,不過能救回銀鬃沙,她覺得這點痛不算什麽。
在巴陵山之中,對比白家兄弟於家中被限製的遭遇,她知道自己是身在福中,便更加珍惜起木老太爺對她的好,除卻同父親在工室內研究榫卯和帶著金烏遛彎,其他時間都在木老太爺身邊侍奉著。
木老太爺見到她難得的嫻靜,便也不忍再責怪她私自離家出走去巴陵山馴馬的事情來。
月夕節,大公主化身月神常羲,於東楚城月神廟獻祭月之舞。木絲言恰巧年歲得當,被充數去做月神常羲身邊的桂花神女。聽聞,同樣被拿來充數的據說還有姚家和孋家的姑娘。
月夕節當日,木絲言穿著華麗的月白色團花枝紋的祭服,頭上插滿了顏色明亮的步搖和鮮花,跪坐在月神廟祭台上二層欄杆處。
她百無聊賴地朝著在祭台上賣力跳舞的雅光散著竹籃之中的月桂花,看著祭台下的東楚國人,認真地朝著雅光跪拜,似是當真將她當做了月上之神常羲一般。
木絲言不知怎地,忽然鼻尖犯癢,接連打起了噴嚏。
跪坐於她身旁與她年歲相仿的姑娘見此,從袖袋裏抽出一張帕子地給她:“家中兄長也聞不得這月桂的花香,快用這帕子將鼻子塞住。”
此時的木絲言已經是鼻水泛濫,為了不丟雅光公主的麵子,便接下了那姑娘手中的帕子,揉細了,分別塞入鼻孔中。
到別說,還當真有用。帕子之中帶著暖香,阻擋了月桂花的香味,她這一堵上,就不再打噴嚏,也沒有先前那般難受了。
木絲言朝她禮貌地道了一聲謝。
“不必客氣,你是木家的幺女,我識得你。”那姑娘笑著道。
木絲言內心竊喜,心想著她在東楚城名氣居然這麽大,連閨閣之中的姑娘都認得她,可表麵上卻還是平淡如常,沉穩地道:“不知是哪家姐姐?”
“姚家,我是姚家三女兒,名叫姚綰。”她眉宇之間多顯溫婉,好似巴陵山樹間漏下來的日光,溫暖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