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楚舊事·第五章
孋修忽地叫住了她,質問道:“你與白家兄弟十分相熟嗎?”
木絲言莫名其妙地回頭看著他,不知他這突然一句的用意。
“母親同華容郡主說要親上加親,想必是要將你許給我做良妻。”孋修一本正色地說道。
木絲言緊蹙眉頭,大惑不解。
“我不喜白家那兩個怪人,所以你也要離他們遠一些,還有,聽說你喜歡馴馬,從今天開始便不要再做這些危險之事,我聽祖母說,女子少時身體時常顛簸,將來會無法承孕。”
木絲言垂著頭暗自翻了個白眼,悄悄地扣動手腕上的機關。
早前,她贏了木老太爺的棋局,得到了梨花木,便將其打磨,分隔,組裝,做成了一隻精巧的手環。
手環可放十餘隻銅珠,按動腕上的機關,銅珠便會隨之飛出,射程大約是在三裏之內。
孋修捂著被擊中的手臂,驚慌地吼道:“誰?”
木絲言乖巧地露出天真無邪地模樣,關心地問道:“怎麽了表兄,怎麽不說了?”
“有,有東西打到我了。”他四處張望,尋找著重擊的源頭。
銅珠微小,可衝力卻大,打在身上必將致人淤青。
木絲言驚訝了一番,便又按動了手腕上的機關。
再次受擊的孋修氣的跳腳。
看見孋修張狂地模樣,木絲言神色凝重地道:“莫不是表兄惹上什麽東西了吧?”
孋修嚇得一哆嗦,麵色慘白地吼道:“你亂說什麽,我哪裏會惹了什麽東西?”
木絲言將信將疑地點著頭,又道:“那就是這個院子的問題,我聽老太爺說,曾經這宅子有個女鬼含冤吞珠而死,莫不是她瞧上了你,想做你的良妻?”
孋修漸漸地側過臉,望向身旁的柳樹,嚇的鼻尖凝了汗珠。
木絲言垂著頭,極力地忍著笑,而後拍了拍孋修的肩膀。
待孋修回頭時,她猛地朝著他做了個鬼臉。
孋修被嚇得隨即飛奔出了院子。
木絲言終於能放聲大笑,她捂著肚子坐在地上,笑的前仰後合。
待平靜後,她揉了揉眼角笑出的淚花,便俯身拾起地上的銅珠來。
待將銅珠歸為於手上的鐲子中,遂而瞧見了地上的影子。
她回身望去,見到白堯坐在院子的牆頭上,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有門不走,你偏爬牆?”木絲言疑惑地問道。
“我隻是受了雅光公主的囑托,前來帶你入宮。”白堯道。
木絲言扯著嘴角笑道:“哦,是白素應了戰帖,雅光公主邀我去觀戰是麽?”
白堯沒有說話。
“稍作等我,我同母親講過再和你走。”她轉身朝院內走去,行至一半,忽地停下了腳步。
她轉過頭,俏皮地笑道:“你可是怕白素輸給雅光,不想弄的人盡皆知,才不行正門的?”
白堯垂下頭,淡然一笑,側過身從牆上落了下去,不見了蹤影。
木絲言尷尬地幹笑了兩聲,又繼續尋華容郡主去了。
牆下的白堯,本是想走正門的,可路過牆下時,孋修的聲音太大,惹了他側耳傾聽,聽過之後,便想越過牆頭去揍他。
可牆才爬了一半,木絲言便自己動手教訓那個不識好歹的。
白堯坐於牆上,心裏暗自稱快,可不得不認真地思考起,他為何聽到孋修的話,會如此憤怒,又是從何時起,他開始在意起木絲言這小丫頭了?
木絲言入宮之後,便由章華台的宮人引入,前往雅光公主殿內的客室。
雅光公主正跪坐在海棠雕花的月門旁,她麵前的案上放置這一塊黑玉棋盤,離棋盤不遠的鎏金香爐裏正散著清冽的冷香。
看得出,雅光公主似是有些緊張。
木絲言走過去,跪坐在她身旁,拉著了她冰冷的手道:“別怕,以你的棋藝贏白素應當十分容易。”
雅光公主長籲了一口氣,穩定心神,重重地點了點頭。
少時,白家的兩位少年走了進來,一位跪坐於案前,一位則坐在月門前,望著園中的落雪。
棋局開始時,雅光公主攻的相當猛烈,倒是白素,一直在退讓著。可白素一味的退讓不但沒有讓雅光公主手下留情,反而攻的更加猛烈起來。
眼瞧著棋局即將結束,雅光這才發現,自己一步一步走的棋子,竟然都步入了白素的陷阱中,片甲不留。
雅光公主急的紅了眼,想要破釜沉舟,才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木絲言在旁邊並沒有觀戰,而是一直在注意著白素下棋時的神情,確切來說,同雅光公主下棋的並不是白素,而是白堯。
白堯送她入宮之後,便消失了一段時間,而後再次出現,便是和白素一起。所以在他消失那一段時間,應當是與白素互換了衣服。
木絲言拿起棋子,幫助雅光走棋。
雅光愣住了,側過頭不知所措地望著木絲言。
白堯笑了笑道:“怎麽,連話都不說,便直接上手指導對弈了?”
木絲言摸了摸鼻子:“彼此彼此,你不也替你弟弟出戰麽,既然大家都不誠心,就看哪一方的後援厲害,能贏就行了。”
雅光公主這才聽出木絲言話中的意思,她憤怒地朝著坐在月門前的白素望去,喝道:“你個慫憨,自己不敢應戰,便搬來了兄長,勝之不武。”
白素緩緩地回過頭,平靜地道:“公主得知我棋藝不佳,卻偏生要同我比,那可有想過自己是勝之不武?”
雅光公主都快被白素再次氣哭了,白堯連忙出聲喝止了白素。
“單憑這現在的棋局,你是必輸無疑,我讓你三子,你若輸我,雅光公主便不可再來與家弟下戰書。”白堯對木絲言說道。
“不必,單憑現在這棋局,我若輸了,便尊你,你若輸了,白素今日要任憑雅光公主處置。”木絲言意氣風發,似已穩操勝券。
雅光公主連忙拉住她,緊張地問:“你有幾成把握,便開始說起了大話?”
木絲言對她支起食指。
“隻有一成?”雅光公主錯愕。
“不,一成沒有。”木絲言說道。
雅光公主再次被木絲言氣哭了。
白堯見此,點頭答應了木絲言。
這棋局對於白子來說,已是殘兵敗將,哪裏還有回轉的餘地。
便是白堯過於輕視了木絲言的實力,他將棋路轉守為攻,想快些結束,卻沒想到被她用同樣的方式,引白堯的棋子入了陷阱,潰不成軍。
木絲言手執白子,緩緩地放入上星位,淡淡地問了一句:“還下嗎,再走下去,你輸的可就更加難看了。”
白堯還想再垂死掙紮一番,可發現路,都被木絲言堵死。
他長籲了一口氣,到底是放棄了掙紮,繳械投了降。
雅光公主激動地抱住了木絲言,且說了許多甜言蜜語來感謝她。
木絲言笑著討要雅光公主的賞,雅光公主便將自己的隨身玉牌給了她。
有了這隨身玉牌,木絲言不用詔令,也能隨時來章華台。
這仿佛不像是對她的獎賞,倒像是雅光公主送給自己的獎賞。
木絲言撇撇嘴,收下時雖然不情不願,但心中卻早已樂開了花。
她身邊,並沒有什麽可以說得上話的朋友,羋雅光是第一個。
雖然她貴為楚國大公主,嬌貴又多事兒,可總是待木絲言頗為真誠,不似姚婉若即若離,亦不似其他貴女般假情假意。
總之,木絲言在她麵前不需要藏著掖著,所示的麵目永遠都是最真實的自己。
她喜愛這樣的雅光,更喜愛與雅光交往時,這樣無拘無束的自己。
木絲言幫助雅光贏了棋局,便是要白素履行約定了。
這白素也算是個真君子,二話不說便立於雅光公主身前,一副悉聽尊便的欠揍樣。
木絲言以為雅光公主肯定會賞他一頓鞭子,或者來些刺激的酷刑什麽的。
卻沒想到最後,雅光公主沒出息地要白素陪她打起了雪仗。
木絲言險些被氣得一口老血噴出來。
“看來雅光公主在這深宮很是寂寞啊。”白堯望著園子裏的雅光公主,得意洋洋地揉搓著雪球向白素投擲,笑道。
“她有主君和君夫人,還有昭公子相伴,更何況她是公主,身邊巴結她的人那麽多,怎麽可能會寂寞?”木絲言瞧著白堯杞人憂天地模樣笑道。
“主君和君夫人又不像是平常人家的父母,能日日陪伴於她身側,況且昭公子雖是她的弟弟,可身份有別,交談不了過於私密的話來,你也知阿諛奉承那些人又有幾人是真心的呢?”白堯說道。
如此看來,雅光一人在這宮裏,著實無趣,怪不得偏生喜歡豢養蝴蝶。
想來她的心事,隻能坐於籠中對著蝴蝶說,甚是淒涼。
不過,好在雅光公主遇見了木絲言,找到了一個可以豐盈了她半生的姑娘。
黃昏漸晚,雪仗的結尾,是以雅光公主的哭聲中開始的。
本來,雅光公主是不讓白素還手的,可光用雪球丟杵在一旁的白素,就如同丟一個不會說話的樹一般無趣。
她便開口讓白素還手。
所以,白素揉了一個巨大的雪球,把雅光公主給打哭了。
木絲言聽到了雅光公主的哭聲,猛地衝了出去,揉了一個雪球朝白素丟了過去,白素轉身要躲,卻被木絲言手鐲之中的銅珠打了個正著,跪在了地上。
雪球正中白素的額頭。
雅光公主止住了哭聲,同木絲言一起並肩作戰,將白素快打成了個雪人般,才罷了手。
木絲言在宮中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後準備回家時,天已經黑透了。
雅光公主不放心她一人出宮,便委托白堯將她送回木家。
二人共乘一騎回到了木家,木絲言落下馬去,便讓白堯在門前稍等。
而後她轉身跑進了院子,不過多時抱著一個木匣返回到白堯跟前。
“喏。”她將木匣遞給白堯。
白堯將信將疑地接過後,打了開,看見木匣之中放著一柄青玉造的短劍。
“我並沒有忘記要賠你的短劍,隻不過早前還沒選好用什麽原料去打造一個新的送你,恰巧前些日我得來一塊翠眉山青玉,這青玉韌性強,又清透,且不像其他玉石那般易碎,磨鋒利了,用作兵刃也算是上乘之選。”木絲言說道。
白堯心有歡喜地拿起青玉劍,劍柄觸感冰涼,劍身輕盈,劍鋒清透,著實為上品。
“至於劍鞘,我如今還沒找到合適的,想來白府金玉無數,便是你自己想想辦法。”見白堯不住地撫摸著青玉劍的劍身,甚是喜愛樣子,木絲言不禁臉上滾燙,耳朵泛紅。
她心滿意足地轉身要走,卻被白堯叫住。
他從身上解下常伴身側的玉司南佩,放在木絲言的手中。
“此佩物是阿翁留給我,具有辟邪之效,你收好。”
木絲言看著手上的司南佩,一個不小心將心聲吐了出來:“這算是交換了信物?”
白堯一怔。
木絲言反應過來後,拿著玉司南佩急忙轉身,逃回了院子中去。
白堯望著她的背影,第一次心有滿足地笑了起來。
句芒祭祀後,木絲言的兄長們都啟程回雲夢城去了。
趁著家裏人都去送行,木絲言跟著小姑姑兩個人把老太爺的那棵柳樹移栽去了門前,將院裏能栽樹的地方都載滿了棠梨樹。
老太爺回家時,險些氣的背過氣去,但瞧此舉出自他最心尖的兩個掌珠,便不忍打罵,隻是偶爾會掉淚。
不久之後,木心回家時帶了幾壇自釀的梨花酒,老太爺喝了幾爵後,便不那麽難過了,並囑咐木絲言同她的小姑姑學一學製梨花酒,待梨花落盡後,好親自釀製給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