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江南
迪古乃遵照宗望的吩咐出城尋訪墨染的下落。直到他追到了江南,才發現了一個大戶人家的馬車和拉車的寶馬良駒。這正是宗望的戰馬。眼見千裏馬幹的是大材小用的拉車的差事,迪古乃一陣心酸。他忙花重金買下了寶馬,又向買主打聽起了賣馬人的下落。在他看來,墨染必定是沒了盤纏才賣了馬匹的。既然賣了馬,她就沒有了腳力,這樣一來她也一定就在此間。理清了這些條理,迪古乃瞬間覺得心情開闊了不少。
不出迪古乃所料,墨染確實用賣馬的錢給自己置辦了一間小屋,和當地的貧民們住在一起。沒人服侍的生活讓她一時不適應,凡事都隻能事必躬親。逃跑的路上,她一直都在做著行腳郎中為繼著自己的生活。在她看來,平和而富庶的江南要不了多久就會讓她忘記被虜金營的傷痛。現在,她唯一的期盼就是能早一天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如果有可能的話,最好能再次見到讓她朝思暮想的四哥哥。
人生地不熟的異鄉生活白天很容易混,忙忙碌碌的很快也就沒有了。隻是一到夜晚,墨染就會把自己裹在被子裏,並總要害怕一陣才能入睡。一次噩夢醒來,她喊著宗望的名字要水喝。清醒過來她才發現,原來身邊並無一人。於是,墨染又為自己對苟且偷生的日子心存留戀感到羞恥。也許她確實需要一個男人來幫助她,但絕不可以是那個負心的少情寡義的完顏宗望。好在,自己的醫術還算高明,自己動手足以能讓她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既然不愁錢花,那麽人生還有什麽可絕望的?墨染堅強而倔強地鼓勵著自己:日子就這麽過去吧。一輩子的飄零,忍耐,到哪裏還不是一樣呢。人隻要活著,就總會有看到希望的一天。
墨染雖然出身風塵,但由於她的人生經驗尚淺,生活中並沒有出現過大起大落的經曆,所以她在待人接物時總是給人一種冷漠、缺乏人情味的印象。起初鄰居們見她不愛說話,都以為她性子孤傲、目下無塵。但相處久了大家才發現她待人很是熱忱,大事小情隻要她能做到,都會去給大家幫忙。而且難得她有一手高妙的醫術,誰家有個頭疼腦熱都不用花重金去藥店問診,有事找墨染就行了。慢慢的,貧民窟的人們也越來越喜歡她了。
一天,一位大娘帶著一床嶄新的被子來拜訪墨染。墨染接受了被子,對大娘上茶道謝。
大娘跟墨染東拉西扯了一陣,便問起了她的年紀,又提了個當地的書香世家的長房兒子。
墨染馬上就明白了大娘的來意。隻是這樣的大事畢竟不好輕易應允,她隻好笑而不語。
“姑娘一個人飄著也不是長久之計啊。雖然姑娘現在歲數小了點,可咱們總得想著將來的事吧?老話說得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再說,那家人是極和善的。你要是嫁過去,雖然過不了大富大貴的日子,可是也可以做正經人家的大奶奶了。過門之後,將來裏裏外外就是你說了算。不比現在這樣走街串巷討生活的好?”來說媒的大娘勸和道。
聽到“大富大貴”一詞,墨染又不由得想起了曾經對她信誓旦旦的宗望。當時在馬車上他還承諾說會讓她有穿不過來的貂皮大衣,說不會讓她凍著餓著。現在她流浪他鄉,他當初做過的那些承諾都在哪呢?左不過是一句哄人高興的空話罷了。畫餅充饑的“大富大貴”也許真的不如雞毛蒜皮的“柴米油鹽”來得更實在。其實答應了這門親事也沒什麽不好。隻是,墨染依舊覺得自己就這樣嫁了會很不甘心。畢竟,她和四哥哥的約定也沒能實現啊。
於是,她找了個借口推辭道:“多謝大娘好意。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斤兩。大娘能替我想著,那是我的福分。隻不過,大娘說的那戶人家我都沒有見過,他們到底是一戶啥樣的人家我也不知道,雖然您介紹過了。但這……”
“看來姑娘還是不放心啊。若是姑娘有心,老身就替你跑一趟,說合你們見個麵。姑娘若是親眼見了那戶人家,也就不會猶豫了。”大娘笑道。
“那就有勞大娘了。”墨染起身致謝。
送走說媒的大娘,墨染正要關門,卻發現門被一雙男人的手給抓住了。墨染大驚,回頭一看,驚訝就變成了驚喜。這雙手的主人正是前來尋她的迪古乃。
墨染笑道:“喲,這不是迪古乃將軍嗎?你怎麽在這兒?還真應了那就話,他鄉遇故知。快,請進屋坐吧。”
在人地生疏的江南,迪古乃的出現讓墨染感到了極大的快樂與溫暖。她忙裏忙外地炒菜做飯,又打了一壇子酒回來,熱情洋溢地招待著迪古乃。席間,墨染殷勤地勸酒夾菜,迪古乃覺得自己簡直已經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菜過五味,墨染看著迪古乃的側臉發呆。
猜測出墨染心意的迪古乃問道:“夫人又在想故人嗎?”
墨染歎息道:“要是對麵坐的就是他,我真的願意就這樣跟他耗上一輩子。”
迪古乃好奇地問道:“他有那麽好?我倒是很想知道是什麽樣的人能讓夫人如此著迷。”
“我和他的相遇是在三年前吧。他當時很落魄。似乎是在汴梁城裏走迷了路,又不通語言,很是狼狽。他可能是沒了錢,又去酒樓裏吃飯不能結賬,結果讓人追得滿街跑。我看見了就叫丫鬟去阻止酒館裏的夥計,順便幫他結了賬。其實也不是什麽大錢,才兩文錢,夠買一個饅頭的。他見我幫忙就向我納頭拜謝,我不過是個出身低賤的人,哪裏受過那樣的大禮。他這樣做倒讓我不好意思。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一拜,讓我有了受人尊重的感覺。那感覺真好,除了他,就隻有你這樣尊重過我。他跟我說了很多話,我都沒聽懂。就聽懂了他用很生硬的漢語跟我說的謝謝還有報恩。他本來是打算走的。可我覺得他走了的話下頓飯還是沒處去吃,索性就招呼他來綰心院歇一歇。媽媽當時還嫌棄我帶了叫花子回來。不過,我並不在乎媽媽說什麽。媽媽很寵我,不會把我怎麽樣。他好像頭一次看到像綰心院那麽好看的地方,眼睛東瞧西望的。我又叫廚房再做一桌子飯菜。他那樣壯實的男子,一個饅頭肯定是不夠吃的。酒足飯飽之後,我才和他用紙筆交流起來,得知他來自北國。他是與同伴來京畿辦事的。不過,汴梁城太過繁華,他隻是一步沒跟住,就找不到同伴了。水土不服,語言不通,他都已經兩天都沒吃上飯了。”
“女真人進汴梁。他有告訴你他是做什麽的嗎?”迪古乃追問道。
“他說他是當兵的。”墨染一邊回憶一邊回答。
“難不成他是金宋會盟時過來與宋人談判結盟的那些使者?”迪古乃推測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會的漢語有限,我對他的來曆也不太感興趣。第二天一早,他就著急要走,說要去找同伴。畢竟,他也不想挨媽媽的白眼。我沒同意他走。又花了幾個小錢去打發人幫他打探消息。後來得知了他同伴的所在,我叫他取了一件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差人再去聯絡。沒過多久,就從外邊來了一群番邦人。他們給了媽媽好多金銀,把四哥哥接走了。”墨染的語氣中透出了一絲遺憾與惋惜。
“他也沒說要娶你啊。”迪古乃質疑道。
“他說讓我在綰心院等著他,過些年再來接我。不過,我當時是個小孩子,他不可能跟我提婚嫁之事。”墨染也很客觀地解釋道。
迪古乃明白了,原來墨染所謂的“四哥哥會娶她”完全隻是她的一廂情願,那個女真男子並沒有做出這樣的承諾。就算是那女真男子會來接她,也未必能有娶她的打算。
“那之後,他去了哪裏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每年下雪的時候,就會有番邦人載了一大車的山珍野味送到綰心院。媽媽還說我是救了一隻成精的老虎,不知道送錢,就會打些野物。”墨染邊說邊笑了起來。
迪古乃也笑道:“東北的深山老林特別多,所以倒是盛產野物。”
“所以,我對那時的女真人也沒有太討厭,太反感,甚至還覺得他們很有人情味。要知道,在汴梁城那樣的大都市,人和人之間都是沒啥真情實意的。交麵不交心,無趣得很。我一直都盼著自己能快點長大,等著他把我接走。結果,天不遂人願,一直到汴梁城破,我都沒有見到他。老天真是不心疼人,真是寧願看著有情人就這麽散了,也不願意成全他們走到一起。”話說到這裏,墨染的聲音有些哽咽。
“說不定他並不是夫人要等的有情人呢。再說,夫人最終不還是被女真人接出來了嗎?”迪古乃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