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皇嗣

  一陣嚶嚶的哭泣傳來,原來室內還有不少人,還夾雜著憂草含混不清的呼喚:


  “娘娘,奴婢再也不要鷂子了,嗚嗚嗚……娘娘快點好起來吧……”


  我想安慰一下狗兒與憂草,隻是實在不願麵對楊廣,仍死死閉著雙目,強忍著即將流出的淚珠。


  忽感覺一雙溫熱的大手將我的手握了起來,嫩指抵在一個男人的下巴上,堅硬的胡碴紮得我有些刺痛,楊廣的聲音近在耳畔:


  “愛妃,你不為別人著想,難道還不顧咱們的孩兒麽?”


  如此溫柔的聲音聽在我的耳裏卻是一驚,身子微微一震,幾乎要坐了起來。


  孩兒?楊廣說的孩兒是什麽意思?!


  外麵又有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我聽到眾人參拜的聲音:


  “參見皇後殿下!”


  楊廣鬆開了我的手,朝著皇後一揖,道:

  “兒臣恭迎母後!”


  皇後“唔”了一聲,急急向我走來,坐在榻側的方幾上,冷聲問侍候在側的禦醫:


  “陳禦醫,晉王妃已昏迷了三日,怎還不見醒來?”


  禦醫恭敬回道:


  “回皇後娘娘的話,晉王妃殿下玉體本無大礙,微臣以為她早該醒來,至今不醒,甚為蹊蹺,怕是微臣醫術淺薄,實難解釋。”


  我心中喟然長歎,哪是他醫術淺薄,隻是我不願醒來罷了。


  “陳禦醫的醫術,本宮還是信得過的,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隻管實話實說。”皇後道。


  “是,娘娘。殿下身懷皇嗣近兩月,如果再不醒來,恐傷及胎兒。”陳禦醫如此一說,我心中悲喜莫名,如果在以前聽得這個消息,我恐怕不知歡喜成什麽樣子,而如今,在我最不願見到楊廣之時,卻懷上了他的孩子,這就是我的命麽?天意弄人。


  “什麽?那你說如何是好?本宮令你勿必保住這個孩子!”皇後微微激動,高聲喝道。


  “微臣必盡力而為,隻是臣能醫病,卻不能醫心啊。”陳禦醫有些驚恐,對皇後心存幾分畏懼。


  “醫心?你的意思是纖兒她自己不願醒來?”皇後驚異道。


  “這個——臣也說不好。”陳禦醫聲音輕顫,想來是怕說錯了話丟官丟命。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晉王妃一向溫柔乖巧,不會跟本宮開這種玩笑!那日是誰跟在王妃身邊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皇後語蘊薄怒,既有對宮人的斥責,又有對我的憐憫與心疼,她向來視我如己出,更何況我如今還懷了皇家的骨血。


  狗兒與憂草又怕又擔憂,撲通跪倒,我憶起當日他們是在青樓附近發現的我,唯恐他二人說出什麽不利的話來,楊廣再不堪,也是我腹中孩兒的父親,倘若惹惱了皇後,怕是連帶的合府不得安寧,心思電轉之間,身子微微掙紮了一下,悠悠開口,喚道:

  “母後——”聲音虛弱如風拂細柳,縹緲虛浮。


  “醒了,醒了!”眾人皆驚喜不已,皇後轉過臉,輕拍了拍蓋在我身上的錦被,亦欣喜不已,楊廣走過來,溫柔道:

  “愛妃,你可醒了。”


  我冷冷盯著他的臉,竟是看不出半分做作的痕跡,仿佛我們之間不曾發生過任何不快,仿佛他仍是那個不近女色,勤勉上進的楊廣。


  皇後微笑著打量一眼我與楊廣,眉目之間盡是慈藹,口中言道:

  “纖兒醒了,本宮也就放心了,陳禦醫,以後晉王妃的身子,就交給你調理了。”陳禦醫也仿佛是心內一塊大石落地,擦了擦汗,應道:

  “是。”


  皇後微微轉眸,看著楊廣,笑道:“廣兒,那件事還是你親口告訴你的王妃為好。”


  “是,母後。”楊廣答應一聲,近前坐在榻側,握著我的手,言道:

  “恭喜愛妃,你可是大隋的功臣,你懷了我們楊家的骨血了。”


  若是往日,楊廣如此溫情脈脈的告訴我這個消息,我的麵上,一定會浮起開心的笑容,如今,我心內早已得知,並且是在這種情況下得知,笑,仍舊在臉上漫延,隻是心,卻再也無法打開。


  我將冰冷的微笑掛在唇角,眼神卻射出怨懟,口中微微嘲諷:

  “也該恭喜晉王才是。”


  我不知道他是否看懂我的笑,我的諷,我也不明白,我嘲諷的是他,還是我自己。如果我能為他誕下麟兒,將是他成為太子的最大助益。


  “愛妃說的正是,孤聽得這個消息,亦是十分欣喜。如今你有了身孕,凡事要多加注意,府內的事就交由下人們去做,孤多發些賞錢便是。”


  皇後見我並無大礙,言道:

  “你們夫妻多說些體己話吧,廣兒不得惹惱了纖兒,本宮尚有諸多事務要忙,你們不必送了,好生休息。”言畢,轉身帶了眾宮人離府。


  我微微撐著身子,恭送皇後,楊廣送到門口,便折了回來,笑吟吟看著我,言道:

  “愛妃,父皇特準了孤休假幾日,陪陪愛妃。”說完,他伸手欲捉我的手,我卻覺有些惡心,抽開了手,麵上仍是保持著淡定的微笑,嘴角動了動,冷冷道:


  “我乏了。”


  楊廣的目光倏忽閃過一絲疑色,伸手揮退眾人,語氣仍舊溫軟如風:

  “愛妃好生休息,孤就守在這裏。”


  我心內一陣犯堵,冷冷盯著他的眸子,口中道:


  “你為何不多裝些時日?”


  楊廣一怔,瞬即明了,麵上的柔情漸漸褪去,眸中暴出寒意,緊緊盯著我,言道:

  “孤本來希望你的昏厥隻是偶然,看來你是全看見了。”


  我知道他不敢拿我怎麽樣,即便他對我的情意全是虛假的,但他如今尚未達到目的,仍需要我,抑或是需要我腹中的孩兒為他爭取儲位。我撫了撫平坦如初的腹部,心內一陣淒涼,我的孩兒,尚未出世,甚至現在還幼小如塵埃,卻已變成了他人爭權奪利的工具。


  “我也希望自己什麽都沒看見,原來人在最愚蠢不堪時,才會最感幸福,而一旦洞悉真相,怕是生比死難。”我一字一句,恨恨道來。本以為自己對他再不會有半分情意,亦不會再有疼痛,卻不知說這句話時,心內似有一把利剪,將我的心剪成絲絲縷縷。


  “愛妃是聰明人,孤隻警告你一句,如今你的身份是晉王妃,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多餘的話就不用孤多講了吧?”楊廣聲音仍舊柔和,但那語氣之中卻蘊滿了警意,他的臉漸漸逼近,在離我的眼睛寸許的地方停下。


  離得這樣近,看起來卻是那般模糊,幾乎分不清鼻眼,更看不清麵目,還是離得遠些看得清些,怨不得人總說當局者迷,若我當初但凡有半分心思站在旁觀者處,怕是早已識出他的真麵目。


  即便仍舊改變不了嫁作晉王妃的命運,至少我不會跌得那般重。


  我甚至不願再多聞一絲他呼出的氣息,微一側臉,閉上雙目,再不言語。


  如此在榻上挨了幾日,再起來時,頭仍有些昏沉,腳步亦有些虛浮,扶我起身的,是位麵目生疏的婢女,她雖低眉順目,然眸中閃爍不定的窺意卻令我甚為不悅,楊廣,他竟派了人來監視我,可見我在他心目中,即便連一絲的信任,也不過如此罷了。


  隨意在府內閑走,除卻我貼身的幾人,還跟著楊廣多添的兩名婢女,我心內苦笑,卻並無心思去斥責她們,不管她二人是不是楊廣的心腹,於我而言,又有何不同?難道我還會跑到皇後麵前薦舉自己丈夫的不軌之心麽?不是沒想過魚死網破,但我亦有我要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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