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微服私訪
楊廣微微不悅,卻仍是含笑執了我的手,言道:
“朕與愛後從無嫌隙,何來冰釋?”
我笑著婉聲道:“即便臣妾一時蒙了心,言行差錯,陛下寬宏大量,又豈會與臣妾計較?”
是,此時我除了承認自己是錯了之外,還能有別的辦法麽?
晗兒眼珠滴溜溜轉了幾轉,苦著臉道:
“到底什麽時候母後才肯給兒臣吃蓮子羹啊?”
眾人見她如此饞涎欲滴的模樣,忍不住一齊笑了起來,我命盈袖把蓮子羹端上,楊廣憐愛的撫著晗兒的頭,言道:
“朕豈能與晗兒搶食吃?都給了你罷。”
晗兒樂不可支的從楊廣懷裏掙脫,奔向盈袖。
皇家一席酒,百姓半年糧。
吃著地方上敬獻來的美味佳肴,卻覺如同嚼蠟,誰又能知道地方官為了置辦這百桌酒席,迎接皇上與眾親貴,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眼睜睜看著楊廣揮霍無度,我卻無計可施,隻得在夜半侍寢時,半是嬌嗔,半是感慨的言道:
“陛下,咱們的船行快些吧,臣妾迫不及待的想回故土看上一看呢。”
少拖一日,地方上的百姓便可少遭一日罪。如今唯願早日回宮,莫要再在山水間流連。
且行且遊,大好江山盡入眼底,眾人一邊慨歎大隋國土之遼闊,一邊嚐盡美食,一路行來,天氣已轉寒,秋風蕭蕭入舟來,落葉淒淒滿河堤。
近四個月的時間,停留了四十多處行宮,方到達江都。
江都的行宮修建得比沿途的每一座行宮都更加華麗,且可容下數千人,據說是江都首富捐出的宅子,並把周圍百姓的住宅均圈入其中,行宮三裏之內的百姓均已遷移。
行宮的裝飾更是耗盡了能工巧匠的心血,所費之財更是不可估量。
既有三步一池,五步一橋,十步一亭的南方特景,更有恢弘大氣,光影琉璃的豪華宮殿。假山奇石,名花貴草,遍布其中。
連楊廣也讚道:“沒想到我大隋江都如此富饒,朕並未撥放銀兩至江都,他們卻能建出如此豪華的行宮,令朕歎服,想必百姓亦是安居樂業的吧。”
我心內冷冷一笑,楊廣自幼錦衣玉食,因其勇謀過人,戰無不勝,更是自命不凡,如今登上皇位,每日聽著臣子們的奉承與虛假的喜報,自然信以為真,他哪裏經曆過民間的疾苦呢?
“江都的官員與百姓果然對陛下忠心耿耿,為討得陛下歡喜,即便是傾盡家財亦是甘願的。至於百姓是否安居樂業,陛下何不親眼去看看?也帶臣妾去長長見識。宮中雖好,但長年悶在宮中,卻過於單調了。”
我柔聲道,眸中充滿期盼,實則是想讓楊廣深入民間,多了解一些民情,方知百姓疾苦,若為明君,必要體恤百姓。
楊廣滿麵春風,喜孜孜道:
“愛後所言正合朕意,咱們便上街去瞧上一瞧,看我大隋的子民是如何生活的。”
言畢,正要吩咐人去安排,我忙製止道:
“陛下,臣妾以為,帶著大批宮女內監侍衛上街,倒像是遊街似的,雖然排場,卻拘束得緊,恐怕不能玩盡興。”
楊廣略一思索,點頭道:
“愛後所言極是,可若不帶他們,萬一遇到暴徒行刺可如何是好?”
我見楊廣有所心動,於是笑著奉承道:
“陛下,大隋平定,民富國強,江都曆來民風淳樸,何來暴徒?更何況咱們若是扮作百姓出去,別人都不識得,又怎會行刺?皇上與皇後做一日百姓,將來豈不傳作佳話?”我微含無奈,又道,“一出門,便是萬民膜拜,臣妾實是厭煩,這樣的話,還不如不出去。”
“好,就依愛後之見,咱們不帶其他妃嬪,就你我二人扮作尋常夫妻,帶兩個武功高強的侍衛暗中保護便可。”楊廣整日高高在上,如今能偷得半日與民同樂,顯然也覺得極為有趣。
“如此甚好。即便有什麽暴徒,以陛下的武功,還能傷著咱們半分?帶兩個侍衛足夠了。”我一臉的欣喜,如孩子一般顧盼,令楊廣更加疼惜,更因我的誇讚而令他露出一臉的傲氣。
安置好一眾妃嬪與三個孩子,我與楊廣扮作一對富商夫婦,帶了阿及與另一名武功高強的侍衛,出了行宮。
來到江都最繁華的東關街道,一路之上,街鋪林立,路邊盡是小攤小販,熱鬧非凡,已超越國都大興,楊廣興奮不已,讚道:
“果然是江都富庶地,連朕都有些羨慕這些百姓了!”
我細細看去,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個個都麵帶喜色,身著綾羅,即便有幾個布衣,也隻是小廝攤販,心內不由得詫異,江都真的如此富庶麽?
即便是繁華如京城,也是貧富不均,乞丐貧民,到處都有,真正的富人,也隻是一小部分而已,而江都此刻的盛況,倒像是刻意做出的一般。
莫非是江都令知道楊廣會來巡街,特意提前把此街道做成富民區,而窮人與乞丐則被驅逐至別處?
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幼時在鄉下,隻要有官員來巡察,當地官府必會派兵驅逐他們所謂的“閑雜人等”,我還記得當年爹爹帶我上街,恰好遇到大官來巡,官兵淨街,那些官兵痛打乞丐的情形。
帶著絲絲疑慮,我與楊廣已來至一個酒樓,名為飄香樓。
“朕——我有些餓了呢,愛妻,我們一起去用膳吧?”楊廣抬頭看一眼飄香樓,言道,隨即又低聲道,“咱們也來嚐嚐民間的美食,是否比皇宮的禦膳更加美味。”
行了半日,我確感饑餓,於是答應一聲,別別扭扭喚道:
“相公,我正有此意。”
言畢,一同邁步進了飄香樓。
小二笑嘻嘻迎出來,高聲招呼道:
“兩位客官,用些什麽?”
“把你們的招牌菜,最好的酒,統統拿上來!”楊廣漫不經心說道。
小二聽楊廣這財大氣粗的語氣,更加恭敬了,諂媚道:
“好叻——兩位客官樓上雅間請!”
小二把我二人帶上雅間,就下去安排酒菜了,我與楊廣臨窗而站,看著一街的繁華,他是滿麵歡喜,我則滿腹狐疑。
很快,酒已上來,菜也擺了滿桌,小二恭恭敬敬道:
“二位慢用,若有吩咐,隻管喊一聲。”
雖是酒樓最好的酒菜,但較之宮廷,依舊是粗糙了許多,但好在菜中有江都獨特的地方風味,我與楊廣倒也吃得高興。
一時間,酒足飯飽,小二來結帳,我與楊廣才發現,竟然忘帶銀子了!
這可如何是好?
因是暗中保護,且楊廣自負武功高強,命阿及二人遠遠跟著,此時二人應該在酒樓外守候,我們又不好當眾去尋二人來結賬,而小二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去,最後轉為鄙夷的質問,堵在門口厲聲喝道:
“一進來就覺得你們二人在虛張聲勢,穿得倒是不賴,譜擺得也挺大,沒想到竟是想吃白食的!也不看看我們飄香樓是什麽人開的,敢來這裏吃霸王餐,今天要是交不出飯錢,就拿你們見官!”
楊廣大怒,拍案而起,何曾有人敢這樣吼他?
隻是此時不比往日,既是微服,就得遵守百姓的規矩,皇帝在皇宮可以任取任得,無人敢問他要半分銀錢,但在民間,這事確實是我們失理在先。
這樣大的酒樓肯定有後台,若是真惹來官兵,皇帝皇後吃白食被送官,雖然不會有什麽事情,但於麵子上,又情何以堪?
於是我起身製止楊廣發威,笑著對小二道:
“小二哥,且慢,我們並不是沒有銀子,隻是今日出來忘記帶了,出門在外,總會有不便之處,不如這樣,小二哥行個方便,我這裏有一顆珍珠,抵銷飯錢,綽綽有餘,暫押貴處,待取了銀子再來贖回如何?”
小二皺眉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珍珠,眼睛滴溜溜一轉,低聲咕噥著:
“誰知道那珠子是真是假……”
我心內訝異,江都富庶地,何以有人會認不得珍珠?更何況我手中的珍珠閃著熠熠的光輝,一看便是極品貨色。
楊廣一把奪過我手中珍珠,怒道:
“不必與他聒噪!愛妻的東西豈是他的髒手能碰得?等我們回去自會派人把銀子送來,若再敢出言不遜,我非拆了你們的酒樓不可!我就不信了,一頓飯錢而已,難道還能攔住我們!走!”
楊廣拉著我,欲闖出去,小二一見,臉登時拉得老長,但又有些懼怕身材魁梧的楊廣,遂後退一步,一擺手,立即有四名凶神惡煞般的打手上來。
楊廣冷然一笑,鄙夷道:“就憑你們?!”
楊廣征戰沙場,早就練就一臉的狠厲,隻這一瞪,四名打手便不由得後退一步,身為帝王,那股威嚴的氣勢自然令眾人膽寒,卻又不肯就這麽輕易白扔一桌飯錢。
眼看就是一場惡戰,我拉了拉楊廣的衣襟,勸道:
“相公不必與這種人一般見識,咱們喚來阿及來結賬便是。”
楊廣已被他們激起了爭鬥之心,也不顧皇帝的身份了,冷聲道:
“本來我是有意放他們一馬,才要離去的,既然他們送上門來找打,我為何不成全了他們?更何況我久未練功,今日就借此機會鬆鬆筋骨吧,就怕他們禁不起!”
想來江都繁華地,文人墨客,紈絝子弟多的是,但武者卻極少,幾個打手何曾見過楊廣這般霸氣的人?一時間麵麵相覷,愣了一愣,均未動手。
小二在側惡狠狠道:
“打,打他!若是不交出飯錢,就先揍一頓,再扭送見官!”
楊廣眼神淩厲一掃,小二嚇得立刻縮到後麵。
“且慢!”一個曼妙的聲音傳來,從外麵走進一名打扮十分貴氣的美麗女子,身上發間皆無多飾物,一襲淺黃色柔絹曳地長裙,雖是半舊的,卻依然能襯出她高貴優雅的氣質,雙眸生波,淡淡一掃我與楊廣,對四個打手道,“都下去吧!”
小二見狀,忙道:
“小姐,他們吃了咱們酒樓最上等的飯菜,卻不付飯錢,豈能輕易放過?”
那女子微微看一眼小二,言道:
“你去樓下招呼客人吧。”
小二喏喏一聲,瞪了楊廣一眼,跑了下去。
楊廣本來打算與那四人痛打一架的,哪知握緊的拳頭還沒施展,眼前已換了一位雙十妙齡的清麗佳人,頓時怒也不是,走也不是,頗有些兩難。
我上前道:“多謝小姐寬仁,我們必會派人來送飯錢。”
那女子淡淡打量我一眼,言道:
“夫人客氣了,是小二有眼無珠,衝撞了貴人,夫人又豈是混吃蒙喝之輩?飄飄相信,夫人不會賴掉一頓飯錢的。”
“原來是飄飄姑娘,幸會,都說江都出美人,果然名不虛傳。”楊廣突然開口,嘖嘖讚道。
飄飄看一眼楊廣,並不做作,十分有禮的回道:
“公子過獎了。”
飄飄恬淡大方,不像經商之人,隻是目中偶爾會流過一絲精明。我把楊廣剛才準備打架而摜在桌子上的珍珠拿起,遞給飄飄,言道:
“請飄飄姑娘暫為保管,天黑之前必來贖回。”
飄飄看一眼珍珠,目中卻並未流露出半分驚羨的神色,我微微詫異,她是不識貨,還是不屑呢?畢竟成色如此之好的珍珠,也隻有朝廷的貢品裏才有,民間罕見的。
“夫人如此貴重之物,飄飄不敢受,既然飄飄相信夫人,又何必收您的珍珠呢?”飄飄並不接手,又道,“夫人能把如此珍貴的東西帶在身邊,想來不是尋常商賈。”
我微微一愕,沒想到她的心思倒是通透,我與楊廣的衣著打扮,完全是按照商人的模樣,我還特意戴了許多金製首飾,刻意扮得庸俗一些。
“我們是珠寶商人,貴重些的東西自然會隨身攜帶。”我掩飾道。
飄飄莞爾一笑,言道:“既是貴重之物,就不該輕易拿出來示人,兩位想必是外地剛來江都的吧?”
“是,我們從京城而來,今日剛至貴地,財物都放在客棧,哪知出來閑逛忘記帶銀子,給姑娘添麻煩了,我們該回去了。”我拉一拉楊廣的衣襟,不欲在此多作停留,因為楊廣的眼神,確實令我不安。
宮中妃嬪已是遠遠超出定數,看楊廣這樣子,若是再深聊下去,恐怕回宮之時,又要再加一條彩船了。
飄飄很有禮的側身讓開,舉手投足之間,透出一股大家閨秀的風範,卻又不似養在深閨中的女子那般刻板,一顰一笑,都別有一種風姿。她的目中,始終存著善意的微笑,更有一層寬容與憐憫之色,猶似觀音大士。
楊廣與我一齊離開飄香樓,似乎心事重重,我又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隻是故作不知,與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