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絕望一夜
宇文化及厲聲一笑,看著我的臉色痛得皺成一團,便把手上的力道放輕了一些,但是我依舊無法掙脫,狗兒與圓兒早已看傻了眼,都沒料到宇文化及會突然間轉變如此之大,剛才還在表白心跡,現在卻拿我的性命相挾。
但我的心中,卻深深明白他的苦心,眼淚不由得再次滾落,他以為這樣,便可保得我的性命麽?
“放了她?如果我放了她你們能放過我麽?!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日,所以挾持著她,才是我的護身符!哈哈哈……”阿及淒厲的笑聲響在耳邊,令我倍感悲涼。
昭兒見我流淚,以為我是真的被宇文化及挾持了大半年,麵上微有一絲慌亂與愧色,原先冷漠如霜的神色漸漸有些緩和,怒意更甚:
“你——竟然劫持母後這麽久,孤不會放過你的!”
所有鬱結在昭兒心中的流言,隨著阿及陰霾且充滿殺氣的眼神煙消雲散,昭兒心中的陰影漸漸散去,臉上開始現出焦急的神色,我畢竟是他的母親,在確定了並不是我與別人私通,並夥同奸夫謀害親夫之事後,他焉能不擔憂我的安危?
昭兒立在一丈開外,執劍在手,不敢輕舉妄動,我張了張口,但阿及的手卡在喉間,我根本連話都說不清楚,隻有淚水在眶中打轉,阿及,你這又是何苦?
阿及似是看明白我的意思,附在我的耳邊,用隻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纖兒,這半年多來,都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我所能為你做的,便是彌補回來你與太子的母子之情,其他我也無能為力了,但願你能好好活著,少恨我一些。”
我搖搖頭,淚水更甚,為了那一份癡心,阿及舉起了屠刀,為了這一份情,他又把屠刀指向了他自己。這一輩子,我到底還要欠他多少?
我發不出聲音,但他卻看得懂我的表情,依舊低聲道:
“我欠你的血債,你欠我的情債,今生都無法償還對方了,來世,再討債吧,但願那時,你我都是未曾嫁娶的平民。”
我恨不能他再用些力,讓我死了,一了百了,也省得活在這亂世,日日在風雨飄搖中艱難度日。
看到昭兒滿臉的擔憂與愧疚,我心裏鬆了一口氣,感激的看了一眼阿及,謝謝他在這最後的關頭,給了我兒子抬頭做人的信心與勇氣,否則,昭兒必將終生活在母親與別的男人私通並殺死父親的陰影裏,成為世人的笑柄。
我看到昭兒身後的一人,已經拉開了弓箭,尖利的箭尖直指著阿及,心中反而有一絲坦然,阿及顯然也看到了,卻假意未見,既然注定今夜必死,勉強抵抗隻能徒傷心力。
在箭尖離弦的一刹那,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但卻不由自主的,掙紮了一下,剛好擋在阿及的麵前,昏暗的夜色下,看在別人的眼裏,反而像是阿及把我拉到胸前擋箭一般。
我聽到昭兒大驚失色的喊聲:
“母後——夏王,你怎可置母後的安危於不顧?!”聽到他嚴厲的質責,我才知道,原來方才那人,正是竇建德。
但箭已離弦,帶著嗖嗖的風聲朝我射來,昭兒遠在一丈之外,根本無從阻擋。
隻覺身子一歪,我被阿及猛然推倒,摔得膝蓋與手肘發麻,但那根箭,卻隻是擦著我的肩頭飛了過來,刺破了我的衣服,釘在了房間內的木雕屏風上。
冰冷的箭尖劃破我肩頭的肌膚,擦破了一層皮,血汩汩而出。剛才的動作,阿及是那麽粗魯,在旁人看來,仿佛是他推開了我去擋箭,而他自己,則轉身一躍,上了房頂。
“別讓宇文奸賊逃走了!快圍起來!”
瞬間,幾名高手也躍上了房頂,沒了後顧之憂,與阿及拚殺起來。
昭兒看著我,猶豫了一下,幾步過來,扶起我,喚道:
“母後,是兒臣讓您受委屈了。”
看著他愧然的神色,我心內略略欣慰,肯認我,說明他的心結已經打開了。
圓兒與狗兒過來,扶我到房內的床上略歇,昭兒咬牙切齒道:
“兒臣必取宇文奸賊的頭顱來見母後!”
言畢,轉身欲去,我心中一急,喚道:“昭兒,不可!”
昭兒回頭,眉目之間浮起一絲疑色,問道:“為何?”
方才隻是一急之下,喚出口的,如今看著昭兒的疑色,心內不由得苦歎一聲,剛剛挽回的母子之情,我又怎能親手摧毀?更何況,如果理由不當,昭兒便會越疑,那麽他殺阿及之心,便會愈甚。而阿及——我實不願他死在昭兒之手。
“有那些武功高強的侍衛在,他又身負重傷,逃不了的,母後不能再失去你了。”我看著昭兒,用一層淚意掩飾心內的悲哀。
“母後信不過兒臣的武功麽?父皇與二弟,還有眾堂兄堂弟之仇,焉能不親手報?”昭兒忿然道,但他的神色之中,亦有一絲感傷,畢竟阿及是他幼時的武學啟蒙。
我無言以對,隻歎道:
“你二弟已去,晗兒又——母後不想你再有任何危險。”
昭兒見我這副模樣,孝心令他左右為難,正在此時,忽見房頂上打殺的一群人均跳了下來,阿及剛好落到門口,被竇建德等人團團圍住。
而昭兒,距阿及不過一丈遠,如此好的機會,昭兒怎能錯過?國恨家仇齊齊湧上心頭,昭兒一個飛躍,挽一個劍花,喊了一聲:“奸賊,納命來!”便直直朝阿及的後心刺去。
阿及回頭,但他已身負重傷,根本無力躲開昭兒這致命一擊。
瞬間,鮮血飛濺,阿及看向我,帶著一縷悲涼的笑意,緩緩的倒下,就在我的眼前。
我的思想已經凝固,半年多來,我看到了太多的鮮血,與一個一個離我而去的人,此刻的心裏,有一種麻木的酸澀,淚水仿佛不受控製般,滾滾而出。
清冷的月光下,阿及靜靜躺在地上,身上的鮮血染紅了大塊地麵,他的預感成為了現實,今晚的我們,確實生離死別。
思緒中仿佛閃現出那一夜的情景,與他糾纏在一起的巨大的愉悅,我咬住唇,眼睛緊緊閉在一起,眼淚從眼眶中滾出,滑落至唇邊,那樣的苦澀。我隻恨剛才那一箭沒能射穿我的心,否則我也不用再次忍受這般難捱的苦痛。
心中千絲萬縷的糾結,令我幾欲窒息,羞恥、愧疚、悲痛一一湧上心頭。
曾經,我盼著他死在我的麵前,可如今,事已如願,為何我的心底泛不起半分痛快,反而更加的糾結難耐?
圓兒在包紮我肩頭的傷口,我絲毫沒有痛覺,隻怔怔的坐著,眼睜睜看著眾人把阿及的屍身拖走,而昭兒,提著帶血的長劍站在我的麵前,含了一縷悲傷,仰天長聲道:
“父皇在天之靈可否看到?兒臣已誅了叛賊!母後,兒臣不會再讓你受到挾製與傷害,兒臣會保護好你的。”
昭兒單膝跪地,俯在我的膝上,喉間發出一種壓抑的低泣,他是在懷念亡父與亡弟。
“太子殿下!外麵有一部軍隊包抄過來,大概是宇文一黨的餘孽反撲而來!”一個傳令兵單膝跪地,在門口報奏。
昭兒起身,看著呆坐著的我,言道:
“母後先委屈一會兒,待兒臣殺盡叛軍再回來接母後!”
我下意識的點點頭,沒有言語,昭兒派了一隊士兵保護廢宅,自己則上馬殺了出去。
宇文一黨的殘餘本就隻有兩萬,拚殺了這一日,恐怕也沒有多少人了,昭兒此去,恐怕隻為解恨。
我起身,恍若踩在雲裏霧裏,腳步踉蹌,來到門前,圓兒緊緊扶著我,狗兒看我麵色煞白,手腳冰涼,便跑出去燒熱水。
起風了,透骨的奇寒侵入身體,侵上心頭,正月的天氣依舊是滴水成冰,阿及的血從門前拖向很遠,凝固在地上,形成一道深紅色的血冰。
除了幾個守在外麵的士兵搓手稱冷的聲音,再聽不到其他響聲,仿佛這隻是一座久無人住的廢宅,而剛才的打殺也並不存在。
月兒漸漸隱入雲層,天色更加黯淡,有人撐起了火把,刺鼻的煙味嗆得我咳嗽了幾聲。
忽聽到一個重重的腳步聲,抬頭看去,一個身著帥服,腰配大刀的濃須大漢朝我走來,正是那個拿箭射阿及的夏王竇建德,當然,他這個王,也是他自己封的。
莫名的,對他起了幾分敵意,雖然他正在幫助昭兒重整大隋江山。
“娘娘,大仇得報,怎不見您高興呢?您站在這,不會是在哀悼宇文反賊吧?”竇建德仿佛揪住了別人的小辮子一樣,得意的笑著,看我的眼神,有一絲的迷離,咂舌讚道,
“嘖,嘖,都說大隋的皇後娘娘貌可傾國,沒想到到了這般年紀,還是這般豔絕天下,美撼凡塵,當真是尤物啊,哈哈……”
看著他猥瑣的眼神在我身上來回巡梭,直令我脊背生寒,戒備道:
“你想說什麽?!”
竇建德上前一步,色眯眯的盯著我,大手一揮,眾侍衛退下,唯餘他與我,還有圓兒三人,我倒抽一口涼氣,沒想到竇建德竟是個好色之徒!
“本王什麽都不想說,娘娘幹嘛不問我想做什麽?!”言畢,上前便捉住我的手。
我隻覺一陣惡心,猛然甩開,踉蹌後退幾步,圓兒扶穩了我,趕快擋在我的前麵,怒氣衝衝的瞪著竇建德,喝道:
“大膽!竟然褻瀆娘娘!”
竇建德看著圓兒,又發出一陣大笑,言道:
“娘娘?她是誰的娘娘?她能不能做成娘娘,還得看本王高不高興!不過麽——你的這些奴才們倒是都挺忠心,方才在宇文反賊的行帳內,也有一個你的老婢女,都快被人垛成肉泥了,還咬牙堅持著,留了最後一口氣,就是為了告訴楊昭你的去向,難得,難得啊!”
什麽?盈袖死了!
“盈袖姑姑——”圓兒驚呼一聲,已是淚如泉湧。
而我,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難怪昭兒追來,並不見盈袖。
不顧我們心底的徹痛,竇建德繼續說道:
“唉,原來娘娘也這麽體恤憐下啊?隻可惜本王手下的那些兵進了反賊的營帳,又不認識她是誰,見人便殺,才令娘娘痛失愛婢,都是本王管教不嚴啊。罷了罷了,改日本王必尋出那幾個殺死那個婢女的士兵,交由娘娘來處置如何?”
說著,他一把推開圓兒,又步步朝我逼來。
“你——滾開!”我躲開他伸出的手,後退幾步,直直盯著他,心內更覺悲哀,沒想到昭兒竟是與狼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