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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她想複國

  晚兒抬頭,凝望我一眼,帶著淡淡的疏離,起身來,後退一步,言道:

  “母親,難道你能忘了從前的一切?無論如何,我是大隋的公主,你也是大隋的皇後,怎能委身一輩子屈居李家人之下?原本我還以為,你會助我一臂之力,幫我達成心願,為何你卻一再的勸阻我?”


  見她的情緒有些激動,頗有些像當年的麗君,執拗不聽勸言,我忙道:


  “晚兒,母親隻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更何況,大隋並不是亡在李家人之手,而是亡在天下人之手。”


  或許我的這句話說得太重了,晚兒的神色漸漸轉冷,又後退了一步,手微微顫抖,言道:

  “你不配做大隋的國母!你如此維護著李家,難道真的跟陛下——不,你已經不是當年的母後!”晚兒的表情痛苦的糾結在一起,原本看向我的溫情漸漸淡去,換成一層層的冷漠與隔閡。


  我看到她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蓄滿了淚水,一字一句道:


  “父皇的亡靈尚在江都受難,連口好點的棺木都沒有,一輩子高高在上,如今卻隻能做孤魂野鬼,任人踐踏。可是你——難道說,民間傳聞,你與宇文狗賊有染,合夥害死父皇之事是真?!”


  她的語氣漸漸轉為淒厲,殿中雖然沒有他人,但她仍舊壓抑著聲音,在宮中多年,想來她也已經練就一身的謹慎。


  “不,晚兒,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想起已逝的楊廣,且是死得那般悲慘,連座像樣的陵墓都沒有,我不由得悲從中來,淚流不止,口中已無從辯解。


  晚兒的猜測總是有幾分對的,不管怎麽說,都是我害死了楊廣。


  “我不聽!你這個陰毒的女人!為何還要活著回來?如果你死了,我或許會永遠念著你當年的好,可是現在的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母後!

  上天白白給你這副好皮囊,本以為你會與我一樣,為了複興大隋而忍辱偷生,我們母女攜手,定能奪回原本屬於大隋的江山,可是你——紅顏禍水!大隋便是亡在你的手上!”


  晚兒此刻的表情,竟像極了臨終前的蘇可兒,那般的狠厲與怨忿,與剛才那個見到我喜極而泣的晚兒完全判若兩人。


  我痛苦的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隻覺心內如沸水翻騰,煎熬難耐,難道又是我說錯了話?難道又是我用錯了方式?或許一個人心中如果已經存了仇恨,是根本無法消除的,便如麗君,至死也不肯屈服。


  緩緩的睜開眼,我發現晚兒臉上的扭結已完全緩了下來,這麽短暫的時間便複歸平靜,可見她壓抑之下的發泄,完全是一時的衝動,而實際上,現在的她應該早就練就了隱忍與暗藏心機的本領,否則,在這殺人不見血的後宮,她如何能保全自身,並誕下兩名皇子?


  “晚兒,如果罵我能讓你解恨,你就罵吧。如果我死能夠消除你心內的仇恨,我寧願現在就死。


  但是你還要聽我一句勸,李世民可不是一般的昏庸無道之君,他不僅有著治世之才,對於你的那些心思,自然也了如指掌,否則也不會如你所說,這麽多年一直對你不冷不熱,不封你高位了。你若一步行錯,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


  以晚兒的美貌與身份,李世民直到現在才晉她妃位,我完全可以猜到,李世民也在防著晚兒。唯一欣慰的,是晚兒十分爭氣,誕下兩名皇子。


  晚兒冷笑一聲,帶著幾分譏諷與指責,言道:

  “死?就算你死了,又有何麵目去見楊家的列祖列宗?有何麵目再見我的父皇!至於我所行之事,你不必多言,萬望你看在我們曾母女一場的份上,不要出賣我就謝天謝地了!”


  她怎麽會這樣想?明知這世上親人不多,我縱然自己去死,也絕不可能出賣她啊。


  晚兒的眼神很冷很冷,便如當年她年幼時,用劍刺向蘇可兒的刹那,帶著一絲與其年齡身份完全不符的猙獰。


  這個孩子,與她的生母夏柔兒,除了長得極像之外,沒有一處相像的。


  或許,是當年的陳婤,給她的毒害太深,已至於她從小小年紀時,便練就了深沉的心計。


  童年的陰影尚未散去,如今又在李世民的妃嬪群中生存多年,她的心機已遠超我的想像,不再是當年那個失了生母又失養母的可憐孩子。


  “晚兒,你不記得你蘇母妃了麽?”提及蘇可兒,我不禁想起她臨死前重重捶打腹部的樣子,縱然是死,她也不願留下楊家的骨血,那種恨該是怎樣的刻骨銘心。


  猛然間,又想起她第一個小產失去的孩子,是個已成人形的女嬰,當初隻以為是沁涼齋的橋板腐朽所致,如今想起她失去孩子後並沒有過多的傷心,難道說她是故意的?知道自己懷的是公主後,不可能立為儲君,所以才不願留下那個楊家的公主?


  心中的驚嚇令我手足冰涼,晚兒的眼神中現出一絲矛盾的神色,愧悔與痛恨糾結在一起,口中咬牙切齒道:

  “我當然記得,是我害了她,可是她死得罪有應得!”


  盡管晚兒麵上帶著恨色,可是她的眼中,還是流下了兩行熱淚,畢竟是蘇可兒把她撫養長大的。


  “晚兒,母親隻是不想你步她的後塵!”我勸告道。


  晚兒眉心一怔,看我一眼,隨即冷笑出聲:


  “這個你放心,我還不至於那麽笨,更何況現在我已育有兩名皇子,勝券極大。不管你是怎樣看待皇上,從他對你的舉動中可以看出,他是被你迷住了。


  倘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此事便是十拿九穩了,若不然,咱們的母女之情,就此長絕,我大隋沒有這麽懦弱的皇後,我也沒有這麽棄國忘義的母親!”


  言畢,抱著懷中的孩子,憤然轉身,走得那麽決絕,不留半分餘地,空餘我呆怔在殿中,眼中淚如長河,口中喚道:


  “晚兒——”


  輾轉一夜,未能成眠,晨起隻覺渾身無力,仿若大病一般,看著縷縷銀發,我唇畔盡是苦笑,我已經忘記了自己年齡,可是不可否認的是,我已該到了花甲之年,油盡燈枯之際。


  梳洗完畢,仍覺渾渾噩噩,大約仍是未能想通昨晚之事。


  晚兒那般的決絕,堅持著她的真理,難道說又是我錯了?有瞬間的恍惚,隻覺頭重腳輕。


  “公主——”須發皆花白的狗兒見我險些摔倒,忙過來攙住,用他那僅剩下的一條手臂把我托穩。這麽些年了,身邊也唯剩下狗兒,我這個幼時玩伴了。


  伽雲連同幾名宮女一起把我扶至榻上,我心中還想著向李世民辭別,離開皇宮之事,無奈渾身已經虛然無力,幾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奇怪的是,我的頭腦卻是異常的清醒,身邊忙碌的聲音甚至聽得更清。


  狗兒派人去請禦醫,猶豫了一下,又派了另一人去稟報李世民。伽雲在身邊侍候著,聲音萬分焦急:

  “蕭姐姐!蕭姐姐!”


  一片慌亂之後,我聽到一個熟悉卻遙遠的聲音,響在耳際:


  “夫人怎麽了?”


  “回陛下,公主她突然昏倒了。”狗兒的聲音更加著急,在李世民麵前,又不敢太過張揚。


  緊接著禦醫來了,我感覺到有人在我腕上搭上了一塊方帕,有禦醫輪流把脈。


  “夫人如何了?”李世民焦急的問禦醫。


  禦醫有些惶恐,恭謹答道:

  “回陛下,夫人勞力勞神過甚,思慮過度,導致了氣血兩虛,心力交瘁壓抑,需要服藥靜養。”


  “勞累?莫不是這一路趕路趕得太緊了?”李世民自言自語道,“那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快去開藥方!”


  禦醫喏喏應是,又回了一句:

  “稟陛下,夫人所累,不在體表,反而是累及心裏,隻有心裏徹底放鬆,才可不治而愈,倘若不能放開心思,臣也難以保證藥物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李世民微怔,聲音頗有些冷厲:

  “你說什麽?!累及心裏?藥物若不管用,還要你們這些禦醫做什麽?!”


  禦醫嚇得戰戰兢兢,退了一半的路停在當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後悔自己的多嘴,額上冷汗涔涔。


  李世民發完了火,大概也覺得自己太過分了,緩和一下語氣,仍舊帶著焦急,問道:


  “照你所看,夫人的病要多久才能好?”


  禦醫這才長舒一口氣,趕忙回道:

  “臣必竭盡全力,少則一兩個月,多則一年半載,全要看夫人是否肯配合了。”


  我自己的醫術本就不在禦醫之下,明明能夠治好別人的病,可是輪到自己時,反而覺得力不從心,隻覺渾身所有的精神力氣全被抽光了一般,卻無法得知病因。


  或許禦醫說得對,我確實是心力交瘁,一夜未睡,想得太多太多,隻覺胸中一股悶氣,鬱鬱的積壓著,無力吐出。


  眼皮沉重,無法抬起,卻明顯感覺到有一雙溫熱的大手把我的手攏在手心,輕輕的摩挲著。


  “是朕給你壓力了麽?等你醒來,朕絕不會再強迫你。”是李世民在我耳邊低聲喃語,聲音之中伴著一股痛惜。


  而我心內,有一根弦,略微放鬆。


  “去請楊妃來!”過了一會兒,李世民起身,朝殿外吩咐道。


  他的聲音空曠,我才感覺到,整個大殿之中,隻剩下我與他了。


  “朕要去料理政務了,把你交給別人侍候朕也不放心,晚兒畢竟與你是母女,向來賢淑,讓她來朕也好放心些。等下朝了,朕再來看你。”他的聲音在耳邊溫柔的縈繞著,有一刹那,我隻覺現在仍舊躺在大隋的永安宮裏,而此刻,正是楊廣要去上朝,與我依依惜別。


  心中的思緒又開始翻滾起來,頭大如鬥,喘氣略重,可是渾身無法動彈,身上的錦被如有千斤之重,令我無力負荷。


  一個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一群腳步聲走來,有人往我口中喂著苦腥的藥汁,還有人輕拍著我的背,讓我咽下。


  晚兒問了狗兒幾句之後,便坐在我的床畔,似是自言自語般,言道:

  “母親,都是晚兒不好,昨晚不該說那些話。”


  她的聲音裏,帶著深深的歉意,卻沒有悔意,我知道,她一定下定了決心要扶持三皇子登上皇位,這種決心,莫說是我,即便是讓她付出生命的代價,她也絕不後悔。


  我心內苦歎不已,已無力說什麽話,可是心裏卻有種直覺,晚兒這般做,一定會害了李恪。


  雖然昨晚她說過我們母女情已絕,但她仍舊不辭辛勞的照顧著我,不管是看在母女的情分,還是李世民的麵上,她都已經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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