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人仰馬翻
霜葉淩風帶領著他的手下們在靠近泰安幫和響馬幫的街道和巷弄中穿梭,這個有著一頭披肩黑發、長有鷹鉤鼻的男子將一大幫子手下安排得井井有條。入城以後他們就找到一個僻靜之處,換上了先前買好的平民服裝,鷹鉤鼻男子將手下分成了好幾潑人隱藏於巷弄、茶館和酒肆之間。
最後這一百多人終於化整為零。霜葉淩風和幾個人踏上了他先前與馬邵坤喝茶的那個茶樓,男子要了壺茶水同樣坐在吊腳樓上,同樣默默的望著樓下的這條街道愣愣出神。
“淩風大哥,咱們吃得下這兩塊肥肉麽?“已經身穿花格子布衣的法師葬花為男子等人倒了杯茶水再給自己倒了一杯後問。
霜葉淩風看了看她脹鼓鼓的胸脯後將視線重新盯向人來人往的長壽街。
“吃不下就不吃,“鷹鉤鼻男子緩緩說道:”可千萬不要硬吞,否則會被肥肉卡住喉嚨。“
“那劍哥咱們如此安排又是何意?“坐在桌子南麵無論在遊戲中還是在現實中都一直跟隨他的精壯青年說:”如果截殺不了這兩幫人,咱們這些天來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
“凡成大事,人謀居半,天命居半。 “霜葉淩風用指關節輕輕敲擊著桌子的邊緣,”咱們這些天所做的就屬於是人謀,至於這兩幫人會不會打得你死我活,剩下殘兵敗將等著我們收拾,這就是天命了。三兒,不要覺得做了事就一定會有所回報,有時候辛辛苦苦忙活半天,最多不過能讓你買到一點教訓而已。“
“教訓?“另一個遊戲名叫‘霜葉隨風’的精壯青年不太理解問了一句。
“不錯!“霜葉淩風耐心的解釋道:”也許咱們辛辛苦苦謀劃的這一切,隻能買到一個教訓,那既然不太劃算,咱們是不是就幹脆不做了呢 ?並不是,哪怕隻有一線希望都要全力以赴,否則就沒資格談什麽時運不濟、運氣不佳之類的詞語了。“
葬花眼眸盯著樓下從街道左側走到右側的恒刀,心裏卻在勾畫著對麵男子的臉龐。
這是一個有著鷹鉤鼻和一雙淩厲眼眸的男人,他有著狗兒般的嗅覺和老鷹一般的眼力,否則那天也不會在她們剛被大漠孤煙直趕出酒樓的時候,男子便剛好碰上了她們。這在個暗中觀察他們不知道多久的男子,隻稍稍幾句話就讓她們和他走到了一起。原因有三點:其一、他是霜葉工作室的領頭羊;其二、他有一幫實力不容小覷的兄弟;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個霜葉淩風是個有野心的聰明人;所以他才會在桃林安排了人卻沒有動手;所以他才會謀劃了這麽久當然今天也可能還是不會動手。
“這是對的!”女法師葬花嘴角微微上翹暗想:“你應該是隻雄鷹而不是穿梭在巷弄間的狗兒,狗兒嘛!覺得有肉吃就會逮著東西便亂咬,也不管自己會不會受傷,而老鷹在羽翼未豐之前總會緊緊的盯著獵物,沒有絕對的把握寧願在天上久久的盤旋。”
“淩風大哥的一席話讓小女子受益匪淺。”葬花回過頭來望著霜葉淩風甜甜一笑謙虛說道。
“讓葬花姑娘見笑了!”鷹鉤鼻男子客氣的回了一句。
此刻的霜葉淩風在耐心的等待著城外的消息,他是趁火打劫還是渾水摸魚呢?這要看那兩幫人打成什麽樣才能定奪。
一襲白袍的童齊貞和縣令盧大人一同站在懷桃縣東麵的城頭上,他的左邊是嘴唇緊閉將手掌按著磚頭的弟子馬誌。老人雙手負後眯著眼眸盯著遠方的戰場。
“這響馬幫恐怕有點支撐不住了。”太陽穴微鼓的童齊貞緩緩說道。
“哎!想不到在懷桃縣經營這麽多年的響馬幫會如此不堪一擊。”盧有燈微微歎息。
“有點可惜是吧?盧大人啊!你身為一縣父母官,兩個幫會聚眾鬥毆也不管管的麽?”突然老人回過頭來望著這個換上便服的縣官玩味一笑,“老夫是說,你與馬幫主私交多年,怎麽如今朋友有難,難道就沒想過要幫幫他?”
“他和本官算哪門子朋友?”盧大人心想,“隻不過是大家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罷了!”
“回稟童仙師,“盧有燈微微躬著身子小心說道:”下官隻聽令於宗門行事,不敢擅自做主。“
“休要說這大逆不道的昏話?“童齊貞微微皺眉,”朝廷命官聽命於朝廷依法辦事,禦劍宗還管不了這麽寬——將腰杆打直點,不然城下那些百姓看見了還以為這懷桃縣姓童呢!“
“是!是!“盧有燈唯唯諾諾的挺了挺腰杆,他發現自己後背心涼颼颼的。
“想沒想過去搭救下你的父親大人?“童齊貞繼續問。
“師父教導過弟子,山上之人不應過多的參與山下俗事。“少年馬誌回答。
“喲謔!這就開始將老夫的軍了?“童齊貞用手縷了縷山羊胡須,”可他是你的父親,馬誌你不記得自己在西街殺了人,你老子是如何幫你洗脫罪名的?“
“哼!那又如何?“馬誌冷哼一聲。
“又如何?“童齊貞轉頭盯著少年的眼睛:”我的乖徒兒,你的親老子今天可能會死在那黃土壩子上,你舍得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哦!”馬誌輕飄飄的回了一聲,然後將嘴唇抿得像刀片繼續看著遠方。
“真是個好少年啊!“童齊貞心中欣慰:”大道本薄情修行多寡義,除了自己的道,就沒有什麽事能讓自己的心海泛起哪怕一絲的漣漪,不錯!實在是不錯!“
“對了,別忘了為咱們宗門結點香火情,至於那位……哈……”白發蒼蒼眼眶凹陷的童齊貞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那位缺心眼的馬邵坤,反正他是你的老子救不救隨你。“言罷老人將二人丟在原地,慢悠悠的走下了並不高大的城牆。
兵敗如山倒,何況他們還不是兵,隻不過是一堆盤踞在懷桃縣縣城的烏合之眾罷了。所以在麵對手執盾牌和長槍踏步而來的泰安幫幫眾,無論是欺壓百姓已久的npc還是新加入響馬幫的玩家,現在唯一能想到的一件事便是逃,因為和保命相比,衝上去殺敵的勇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老子又不是保家衛國的軍士,隻想好好的回家抱抱婆娘兒女,還真要跟著你馬大瞎子拚命啊?”一些npc會這樣想。
“老子隻想輕輕鬆鬆的玩兒個遊戲,能搶點裝備就搶點裝備,還非要跟著你們這些npc拋頭顱灑熱血,將裝備爆個精光才舒服?”一些新加入響馬幫的玩家也會這樣想。
於是當有了這種想法的第一個人轉身就跑的時候,那些和他有一樣想法的人會緊隨其後,然後更多的人會受到感染,形成一股股誰也攔不住的退潮。這是一種能擊毀千裏之堤的螻穴思想,不管是在戰爭中還像這種聚集了千人之眾的群架中都是對士氣的致命打擊,隨之而來的便是失敗的苦果。
很不幸,氣得渾身發抖的馬邵坤嚐到了這種苦果,獨眼漢子披頭散發看著離去的手下和兄弟單目怒張。
“回來!你們給老子回來!”他撕心裂肺的大喊。
然而那些逃竄的玩家、各小幫派、小堂口的npc,沒有人聽他的。
“霜葉淩風!你個王八蛋!你的人呢?老子被你騙了。“
突然逃竄的人流中出現了一匹黑色駿馬,一個尖嘴猴腮的黑衣少年一手抓韁繩一手揮馬鞭逆流而來,一路上也不知道撞飛了多少人。
“幫主!快!快上馬!“少年大呼。
“爹你快走!“胸口上已經中了一擊火球的馬遠喊道。
“大哥快走!“一名精壯漢子手臂上還插著一根箭矢,然後噗嗤一聲他肩膀又中一箭。
馬邵坤還愣在當場,臉上流著漢子為他擋下箭矢的血液,這時候騎馬的黑衣少年已經跑到了他們的身邊。
“快走啊爹!“他的二兒子用力的推了他一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去中山郡找大哥,咱們能殺回來的。“
馬背上的少年斜著身子伸出了手臂,“快!快!幫主快上馬!”
馬邵坤麻木的伸出一隻手,那個少年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子力氣,將滿臉橫肉身材魁梧的獨眼漢子拉上了馬背。
“你呢?兒啦!”馬邵坤在馬背上失魂落魄的念道:“難道你就該被他們的亂刀砍死麽?”
馬蹄聲漸遠,中年漢子一直回頭望著自己的兒子和兄弟們在對手已經形成的包圍圈中做著困獸之爭,密密麻麻的箭矢落在馬兒跑過的身後,眼淚漸漸的遮擋住了他的視線。
而在十丈之外,站在泰安幫幫眾身後的黑袍青年一直在目送著馬邵坤的離開。
敵群中突然出現一匹馬將馬邵坤救走,這種情況是安冉和大漠孤煙直都不曾想到過的,原本他們是想將響馬幫的幫眾往望月湖方向逼。那裏站著郝七爺的大隊人馬,隻要將郝七爺拖入戰鬥,麵臨泰安幫和水運碼頭的兩幫人,身後又是浩浩蕩蕩的八百裏望月湖,響馬幫插翅也難飛。
當然就算是如此,安冉自信可以騎著白鹿追上黑馬,和樊雲天一起將這個隻有27級的npc幫主給斬於馬下。可是他為何沒有前去追殺他?青年遇到問題了,這恐怕是他在以往的網絡遊戲中打死也不會想到的問題—— 作為一個遊戲玩家該不該把遊戲中的npc當人看?
這大概是個蠢問題,因為既然是遊戲中的npc,它就隻能是供玩家們娛樂和玩家們互動的工具。對麵各式各樣的npc,他們能從它們的身上奪取裝備、學習技能、接受任務;然後在這一過程中享受那種索取的快感。玩家們通過不斷的刷怪;通過不斷的提升等級和裝備;有了別人不具備的資本和實力統帥兵馬攻城略地;指點江山成為誰也惹不起的存在;或者將遊戲中得到的好處變成現實中的好處;這大概才是絕大部分玩家應該有的想法吧?
誰會在一個遊戲中去思考自己的行為是善還是惡呢?誰會在揮刀砍向一個npc之前想:“我這一刀下去它會痛嗎?我把它殺了它的親人朋友會不會傷心,又該怎麽辦?”除非瘋子和小孩。
因為瘋子會思考為何石頭不能像鳥兒那樣在天上飛;小孩會擔心自己的洋娃娃會不會生病。
安冉想起了樊雲天當初在稻香村後山,不顧一切的來到自己身邊做個仆從;想起了在鳳來亭中,郭正明殺死家人再自殺的那幅畫麵;想起了在豪傑墓中樊雲天被李青韻勒死的樣子;同樣的他看見了剛才馬遠推開自己的父親,而馬邵坤回頭看著自己兒子流淚的表情。
青年的心弦無緣無故的被扯動了一下有點難受,為了緩解這種難受,他不自覺的取下了腰間的葫蘆仰頭狠狠的灌了口酒,決定做一件多數遊戲玩家難以理解的‘蠢’事情。
“等一下!“安走出人群朗聲道。
泰安幫的幫眾;已經加入戰鬥的郝七爺的隊伍;正被包圍在敵群當中背靠背頑強抵抗的一百多人,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通通停止了廝殺,全都望向了這個身穿黑袍的年輕人。
“安然老大前麵危險,這些npc已經殺紅眼了。“一個泰安幫玩家好心提醒道。
“沒事。”英俊青年微微一笑擺手示意,他繼續往前走,最終來到響馬幫的人堆前麵。
這些被圍困著的一百多人如同一頭受傷的野獸般盯著他。
“值得嗎? “安冉望著一身是傷滿臉不屈的馬遠繼續問:“為了所謂的地盤,爭奪點所謂的利益,將自己和兄弟們的身家性命通通搭進去值得嗎?”
受傷太重,隻能將劍撐在地上身子半蹲的馬遠對著安冉狠狠的唾了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液打在了青年的腳邊。
“少說廢話,要剮要殺隨便你們!”他吼道。
“士可殺不可辱,別假惺惺的貓哭耗子了。”另一個聲音附和。
“媽的!不識抬舉的東西,也敢對我們安然老大無理?”已經又有人提劍上前了。
“是啊!是啊!殺了他們以絕後患。”又有人道。
大漠孤煙直微微抬手製止了幫眾們的義憤填膺,中年漢子雖然不明白安冉為何要這麽做,但他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你覺得你們這樣做就算得上好漢了?”安冉也幹脆半蹲著身子繼續道:“除了平日裏集結在一起喝酒鬧事,欺行霸市、打打殺殺、欺負下手無寸鐵的百姓還能幹什麽?看到我們來到懷桃縣怕搶了你們的地盤,又想方設法的進行打壓這就是‘士’的行為麽?這是山賊和土匪的作風。說實話你們這種人殺了其實真的沒什麽可惜的,對於大多數懷桃縣的百姓來說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知道我為何要突然和你說這些嗎?”安冉平靜的盯著苦苦之撐中的馬遠等著他回答。
“哼!勝利者的姿態,希望戰敗的人對你們搖尾乞憐。”鮮血染紅了鎧甲的馬遠憤恨答道。
“你錯了,”安冉道:“是因為我看到了你推了你父親一把,而你騎在馬上的父親也一直在回頭望著你。我想你們大概都不希望自己的親人就此死在刀劍之下吧?你的親人死了你會心痛,那麽請看看這一地的屍體,有多少又是平日裏和你朝夕相處的兄弟呢?此刻他們死了你會不會心痛?如果你會心痛,我又問你,那些平日裏被你響馬幫欺負和毆打的懷桃縣百姓他們會不會痛?”
“我沒想過這些問題,但如果你們殺了我父親和兄弟我必定會心痛,並且一定要報仇雪恨。“手執利劍的馬遠終於因體力不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一個兄弟立即上前攙扶。
“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看看遠處那些圍觀的百姓,你仔細看看他們的樣子,看看是不是有很多人是希望你們死的。馬公子,你們響馬幫在懷桃縣苦心經營這麽多年,到頭來得到的卻是很多百姓希望你們死,難道就真的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麽嗎?“
“諸位!”安冉緩緩的站起身環顧四周道:“這裏站著有很多和我一樣的玩家,也有郝七爺你們這樣的npc,可能大家會覺得我安然現在的所作所為像個憨貨,又像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也許作為玩家的你們來說,這就是一場遊戲,將這些被困的npc殺了咱們就會得到經驗和裝備,費那麽多話幹什麽?咱們打遊戲不就是為了殺怪升級找樂子嗎?你安然玩個遊戲還玩兒出是非觀來了?也許身為npc的你們會想,這些平日裏欺負咱們的惡人算是得到報應了,他們就該死。但我要說的是,隻要還有人性、那他們就談得上是一個人,而麵對一個人,我們是不應該輕易的剝奪其性命的。當然殺人可能會比救人輕鬆;選擇死亡和選擇悔悟也許前者更容易。如果有一條路,有人是否願意回頭而有人又是否又願意給他們讓出一條道呢?“
時間在前行,所有的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隨著咣當一聲,馬遠的劍從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隨著的就是更多的咣當聲打破了這裏暫時出現的寧靜。
“我錯了!我們錯了!”馬遠低聲懺悔,“我們一直以為能吃得好穿得好就是生活;能讓人家怕我們就很威風;打得過別人就是英雄好漢,到頭來卻是害了自己和身邊的人,哎!為何我今天才能明白啊?我們這些人其實死了也是活該——你們動手吧!”
然而大漠孤煙直卻是讓泰安幫幫眾為這一百多人讓出了一條道路。
“你們走吧!”中年漢子平靜的說。
“為什麽?”有幾分馬邵坤相貌的青年不解的望著安冉和大漠孤煙直,“你們難道就不怕放虎歸山麽?”
“怕,但你們又不是老虎。”大漠孤煙直道。
“也是,”馬遠艱難的站起身自嘲的笑了笑,“否則便不會在這黃土壩子隻簡簡單單的一個回合便被你們給輕鬆擊敗。哎!走吧!走吧!人家放了我們一馬還留在這裏丟入現眼麽?”失落的青年帶著手下們說道。
一堆殘兵敗將相互攙扶著從泰安幫的人堆裏走出,沒有人上前阻攔他們隻是看著這些頭發蓬鬆,甲胄破爛的失敗者從自己的身邊走過。
“馬公子,有沒有想過為什麽自己今天才明白這個道理?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何不是一頭猛虎?還有、有沒有想過將來的某一天成為一頭猛虎?“看著頹廢青年的背影安冉問。
“為什麽?“這個頹廢的青年聽見安冉的話後明顯愣在原地。
“一個人在春風得意時往往不太喜歡思考自己的言行,你們以前的所作所為隻會讓你們覺得舒服,舒服會使人沉迷,痛苦才會讓人成長。倘若這些話我在咱們開打之前對你講,恐怕你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因為那個時候你要和我比的是拳頭,而不是聽道理。“
“確實,我們要是開始就聽聽你的道理,這地上恐怕也不會躺這麽多人。“馬遠苦笑道。
“這就是代價,“安冉看著地上的屍體歎了口氣,”馬公子啊!這懷桃縣才多大啊?值得你和令尊稱王稱霸麽?當然你們拳頭夠硬,人家在試圖和你講道理的時候,你們完全可以上去就給一耳光讓他們閉嘴,但如果遇見拳頭比你們硬的呢?你們想講道理人家給你們一拳打得你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是不是不服?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冤屈?是不是覺得自己受到了欺負?然後希望有一天這個欺負自己的人受到應有的報應,所以你看遠處那些外觀的百姓就是這麽想的。但倘若,你們在懷桃縣的所作所為是善意的,真心的為了保護一方百姓呢?恐怕今天他們就不是遠處的圍觀者了,而是和你們站在一起驅趕我們這些冒險者的參與者。什麽是虎?整個懷桃縣的人和你站在一起眾誌成城就是虎,而將來你要怎麽成為虎,就是怎麽想辦法讓更多的人和你站在一起。“
“啊!我知道了,”樊雲天突然跳了出來:“安然哥你說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阻。”
突然原本要離開一臉頹廢的npc青年似乎找到了某種力量,他掙紮開手下的攙扶,歪歪扭扭的走到了安冉的身前砰地一聲單腿跪在地上。
“馬遠感謝先生救命之恩!”青年躬著腦袋抱拳道:“先生如若不棄,馬遠願鞍前馬後從此追隨。”
“所以馬遠啦!”安冉輕輕的扶起這個已經滿臉是淚水的青年,“咱們在出拳之前最好要想清楚,我這一拳究竟該不該出呢?麵對比自己弱小的人,是不是應該俯首聽聽別人的道理呢?拳向惡處出心向善處使,這才是咱們為什麽而活的理由啊!”
安冉的這一席話,讓在場的很多玩家和npc動容,當然也有不少的玩家心裏在暗自好笑:“這他媽真的是瘋了,你玩兒個遊戲還真當自己是救世主了?”
於是有人問:“照安然老大這麽說,咱們以後殺怪練級是不是也得先問問對錯?然後那些山賊、土匪、精媚、鬼怪、放棄抵抗,咱們是不是就轉身離開,放他們一馬,級也不練了裝備也不打了?那這個遊戲玩兒得累也不累?還有沒有意思?”
說實話這話是問得相當不給麵子的,但恐怕人群中很多人會這樣想。
“善惡分大小,道理看對誰講。”安冉笑了笑不覺得說這話的人有多忤逆,“麵對那種不太惡已經具備靈識,並且有棄惡從善之心的npc諸位完全可以給他們一個機會,當然給不給機會、甚至見到npc就殺,把他們當成經驗和準備全憑各位自己。華夏這個世界,你要覺得它是遊戲你就當遊戲玩兒,你要覺得自己能夠在這裏找到某種什麽不像遊戲的東西,你也可以按照自己的路走,沒有誰能阻攔你。我安某人的所作所為代表的是我自己,不敢強加給泰安幫和各位兄弟。“
“做事之前先講個公道二字,這就是泰安幫的立幫之本。”大漠孤煙直朗聲說道:“有那位兄弟覺得我們腦袋不靈光過於迂腐了,完全可以自由離開咱絕不阻攔。”
“先生教誨馬遠必定銘記在心!“馬遠再次躬身抱拳道,“懇請先生收下馬遠!”
係統:你獲得了npc馬遠的崇拜,是否願意收下這個迷途知返年輕人當弟子?
這還有什麽好說的,安冉飛快的點擊了確定。動動嘴皮子的功夫他居然憑空得到了一個弟子他媽傻子才拒絕,隻是他這個先生,又能教給弟子什麽東西呢?
係統:你獲得了聲望100
安冉和馬遠的身上沒有出現那種象征著達成某種契約的波紋,他的信息欄中也沒有什麽弟子欄、弟子信息之類的,這說明所謂的弟子並不是像樊雲天和白鹿那樣是給安冉支配的npc。也許在華夏中,師徒關係就隻是記個名罷了,一種普通的玩家和npc之間的關係。
他當然不知道作為玩家能成為師父收取弟子的好處,就如同他不知道其實自己遊戲角色的心海之中,那顆種子已經嘣發出了第二道裂紋。
得到了安冉的認可馬遠仿佛獲得了重生,自然理所當然的站在英俊青年的旁邊。
“諸位兄弟、叔伯!”身穿鎖子甲的青年抱拳喊道:“馬遠找到了自己的歸屬,從今往後我就要跟隨自家先生了,你們……你們且去吧!願大家以後都可以過得安好。”看著這批往昔和自己喝酒猜拳,沒事就欺壓百姓的兄弟和屬下長得不太好看的青年有些不舍。
“少幫主!“剛才為馬邵坤當箭矢的那位漢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喊:”如今幫主已經離開,你又……你又……咱們響馬幫和這堆老兄弟怎麽般啦?“
“我……我……”馬遠被問得不知所措。
“我記得你們懷桃縣有一位叫黃海皓的人傑——他是黃員外家的二公子——年紀輕輕便成立太平幫,這個幫會呢!它一不占地為王;二不欺壓弱小;他們平日裏就隻是修橋鋪路,幫阻百姓修繕房屋幹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這個幫派的人好像一次都沒有在街上耀武揚威過,但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看懷桃縣的百姓隻要是提及黃海皓和太平幫,誰不翹起大拇指說他們一聲好呢?馬誌、以及在場的諸位,咱們為什麽就不能向這位溫其如玉的君子學習呢?當然、我知道這一定會很難,它需要克製自己的言行盡量為他人著想,比不得平日裏大手花錢大口吃酒般舒服。諸位如果做不到不必勉強,人生在世開心就好不必過於強迫自己,如果能做到我泰安幫的大門願為每一位有誌之士而打開,也也願意同每個這樣的幫會攜手共進。”安冉看了看馬誌身後的那群人,也看了看郝七爺一語雙關。
“海皓我是知道的。“郝七爺思緒萬千,”他為懷桃縣的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可是好人命不長,海皓年紀輕輕就戰死沙場了。黃老爺子為他修建了陵墓,每年清明節的時候,懷桃縣的百姓都要去豪傑墓為他上柱香,後來那裏出現了很多陰物鬼魅,山上仙師就布下結界,我們雖然無法再去他的墓前緬懷,但心裏卻是一直能記得他的好的。“
“所以各位又何來‘不知道怎麽辦’一說呢?”安冉向那個跪在地上的精壯漢子走了過去將他攙扶起來。“隻要你等以後不再做欺壓百姓之事,你們在響馬幫和不在響馬幫又有什麽區別呢?你響馬幫若誠心改過,咱泰安幫和水運碼頭的弟兄便是你們的朋友,你響馬幫若還是老樣子做欺百姓之事咱們便是敵人。當然諸位如果覺得我們泰安幫的氛圍很好,要來泰安幫的話…我們求之不得!”
“先生在哪裏馬遠就在哪裏!“滿臉橫肉的馬遠再次躬身抱拳。
“少幫主在哪裏我們就在哪裏!“一百多名受了傷的響馬幫幫眾聲音鏗鏘有力。
“ 孤煙幫主在哪裏我就在哪裏,“安冉笑著打趣道:“馬遠、各位兄弟,這人在哪裏嘛其實並不重要,心在哪裏才是關鍵,各位如果要加入泰安幫,那麽首先要拜的山頭是咱們的孤煙大哥而不是在下,不然孤煙大哥吃醋了我可沒好果子吃,哎!誰叫他是一幫之主呢?”
“你小子一天不拿我開涮就過不得是吧?小雲雲幫我反擊你的安然哥。”大漠孤煙直笑道。
“他個白癡,老子懶得理他。“樊雲天滿臉鄙視。
一堆人哈哈大笑,凝重的氣息一掃而空。
“不過馬遠你們先別做決定,當務之急你要勸說令尊叫他懸崖勒馬,至於以後你們是繼續經營響馬幫還是和來我們泰安幫共謀大事,其實這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能相互團結起來保護這懷桃縣的一方百姓。”安冉拍了拍馬遠的肩膀。
好一番誅心之言,原來他苦口婆心的說了這麽多,其目的就是要讓眼前這一百多個誓死抵抗的響馬幫幫眾站在自己的船上,這確實要比殺了人家要高明得多。
馬兒在飛快的奔跑,甩在身後的人群像極了馬邵坤的人生——迷離而恍惚。
年輕時他有愛過的女人,但那個女人不愛他,於是他幹脆和幾個兄弟一起了她、毀了她。他為了得到一筆財富而取了個自己並不喜歡的妻子,妻子為他生下三子 :大子馬行、二子馬遠、三子馬誌,不過三個兒子都不太親近他,他們的心大概是隨著自己的娘親一起死了吧!
馬邵坤還記得當初大兒子踹開房門的時候看自己的冰冷眼神,當時他還在情鴛樓用力的操一位風騷的,然後他的兒子望著正躺在梨花木床上赤條條的馬邵坤麵無表情的說,‘娘死了!想不開服毒自盡的。’少年從此離開不再與他相見,今天他馬邵坤又如何去中山郡見自己的兒子呢?
馬兒繼續跑,但不是去更遠的地方而是跑向了城裏。
“我們是要去城裏麽?”馬邵坤低沉的問了一句。
消瘦的黑衣青年‘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他。
馬邵坤本想繼續問,為什麽現在要去城裏,突然間他看見城牆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他最小的兒子馬誌,他正笑嘻嘻的盯著他,少年的身邊是微微躬身的縣令盧大人。
他本想喊一聲兒子,不管是求助也好還是認輸也罷,但看到自己兒子的這個笑容後,他隻能將已到喉嚨裏的聲音吞下了肚子。他的笑容太殘酷了沒有半分人情味,和自己分別的時候他在笑;以前西街殺人的時候他還是在笑;今天看見自己倉皇逃竄的時候他依然可以笑。
“他會哭嗎?”馬邵坤想,“當然不會,他的眼淚早就在他母親的棺材麵前流光了,三個兒子大概隻有馬遠會為自己流淚吧?可是他快要死了!”想到這裏獨眼漢子哇的吐出了一口鮮血。
馬兒在一處狹窄的巷弄中停了下來,馬邵坤下馬的時候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一襲黑衣的精瘦男子沒有上前攙扶自己的幫主,隻是背對著他像是等待著什麽。
“就算是全世界的親人都離我而去,我馬某人還有這幫子兄弟,一樣可以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一樣可以東山再起。”坐在地上的馬邵坤給自己打氣。
巷的一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個有著高挑身材的冒險者,她紮著馬尾辮,背上背著長弓身穿暗紫色的皮甲,除了臉、這是個和煙落打扮得一模一樣的女性玩家。但她不是一個射手,她的這身行頭完全是為了殺掉陳家大少爺再嫁禍給煙落而準備的。
“是你麽?華靜”馬邵坤用刀撐地艱難的站起身子大喊,“太好了!咱們一起去中山郡。”
“好啊!”華靜優雅的走到了馬邵坤的麵前,“不如我送你一程馬幫主。”
噗嗤一聲,一柄鋒利的刀子毫無征兆的捅入了獨眼漢子的胸口。
“你…?“
馬邵坤一陣心痛完全不知道為什麽,然後黑衣少年拔出匕首再痛了他一刀。
‘-2100‘
‘-1700‘
兩個巨大的數字傷害暴起,這個隻有27級的普通npc撲通一聲倒在了血泊之中。
“為……為什麽?“他還沒有徹底的失去意識問道。
“因為我們是他的人啊!“女道士笑嘻嘻的用纖細的手指了指巷道中出現的那個鷹鉤鼻男子。
馬邵坤用最後一點力氣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幾天前還與自己在茶樓上喝茶的男子露著一臉的冷酷笑容,他撿起了自己的金刀,牽走了自己的黑馬。他恍惚的一生就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