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世界
沒有一絲妖氣的身體,虛弱的比健康的普通人還不如。我抬起手放到眼前,這雙手,再也變幻不出手訣,再也使不出術法。而今,就連變身也做不到了呢。當初,心心念念的想要化形為人,現在可好,再也做不回狐了。
他們看我的眼神疼惜,在我麵前格外的小心翼翼。可他們,誰也沒有做錯什麽啊。娘親重又被封印起來,爹守著她,隻來看過我一次,眼神沉痛而不舍。我們就要分別了,或許今生都不能再相見。我不後悔,從白骨荒原而來的找尋,我隻是遺憾,我對娘親的愛和諒解沒有在她清醒的時候告訴她。
“怎麽起來了?”走出屋子,看見所有人都是沉著臉在小院裏。應不悔看見我,急忙迎了上來扶住我。
我笑笑,“我想去看看我娘親。”
我看見他們的眼裏有擔憂,但終究沒有人阻止。也是,有什麽理由阻止一個女兒去見自己的娘親。
爹看見我走進去的時候,眼神一亮而後又黯淡下去,我走過去,握著他的手,“爹。”
“相思,你好些了嗎?我……我替你娘親跟你道歉,我們對不起你。”爹看著我,眼裏都是痛苦。
我搖搖頭,“爹,你說什麽呢,我們是一家人。”
“相思,”爹拉著我的手,“我這一生,自認無愧於人。就算你娘親,我沒有保護好她,可我也一直在她身邊陪伴著。我唯一愧對的,就是你。”
“如今你千難萬險的來尋找我們,卻落得這樣一個結果。我們不僅不能在你身邊給你庇護,還把你……”爹的眼圈發紅,聲音哽咽的說不下去。這個在任何人的口中,都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在我麵前幾欲落淚。
“沒事的,爹。”我看著床上安靜躺著的娘親,“當初,我跟著夕顏離開白骨荒原,隻是想找到你們,看看你們。現在,你們就在我身邊。不管我們一家人還有多少時間能在一起,我的心願都已經達成了。並且,知道你們那麽愛我,我還有什麽不滿足呢。”是啊,我也是這麽告訴自己的。當年的我,隻是一隻在白骨荒原上茹毛飲血的狐狸,沒有來處歸途。現在,我有爹娘,有朋友,還有愛人,他們都愛我在乎我,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相思……”
“爹,你看。”雖然沒有了妖氣,也沒有辦法再化形,可意外的是,我的隨身空間還在,還能存取物品。我的手上,就是那個用爹娘結發係著的長命鎖牌。
“這個,原來在你這裏。”爹接過那塊鎖牌,細細的翻看著,“當年不悔鬧著要和你定親,還獨自一人去煉獄火山口找回了一塊隕鐵石。你娘親懷著你的時候,不知為何妖力大減。隕鐵石堅硬無比,所以到最後,這塊鎖牌也並未完成。”爹的語氣裏帶上一絲絲的傷痛,“她還說過,等我從斷弓山回劍仙城,就要在她身邊陪她,再把這塊鎖牌刻完。”
爹把鎖牌遞到我麵前,“這才是你娘親,該有的樣子。是我,許了諾卻沒有做到,沒有保護好她。”鎖牌上,九尾狐傲然而立,眼神驕傲靈動。曾經,我還奢望過自己有一天,能和她一樣。現在,就真的隻能是奢望了。
我沒有接過那塊鎖牌,而是看著我爹,“下一次,你和娘親一起,把做好的鎖牌給我。”留個念想吧,爹,娘親,不然我怎麽舍得和你們分別。我曾想說跟著你們一起,管他血池死地,我們一家人共同麵對。可現在,我不能說了,我不能成為你們的累贅。所以,我隻能把念想留在你們那兒,期待這一次,你們會來找我。
爹沒有說話,轉頭看著娘親,良久才說,“爹答應你,隻要不死,一定回來找你。”
“嗯,”我重重的點頭,我的念想,也是你的。努力好好的活下去,等約定的那一天再見。
……
我沒想到,我看見的蒼離前輩會變成這樣。我本想把白光六合鏡給他,告訴他如今我幫不了他尋找那些材料了。可是,眼前毫無生氣的羽芒卻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和心。
那個晨光微露的早晨,無憂河邊充滿了驚喜和希望的蒼離前輩,被我恢複了全部妖力還加上靈犀之心靈力的娘親,殺死了。
羽之一族已經沒有還魂醫師了,蒼離前輩,緋澈前輩還沒有活過來呢,你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心裏可有遺憾。若是某一天緋澈前輩真的複活了,可這個世上卻沒有你了,她該怎麽辦?
臉上冰涼,我才知道自己流淚了。我本以為解開靈犀城的封印,一切就都好了。可是為什麽,靈犀城的封印解開了,事情卻沒有一步步往好的方向發展。就像這漫天的魔氣,始終沒有消散。
應不悔緊緊的摟著我,替我把臉上的淚擦去,“極北之地有萬年生成的寒冰,烈日豔陽下都可不化。我會把蒼離前輩送去極北之地,等你和夕顏救回了緋澈前輩,就能把蒼離前輩複活了。”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緊緊的抓著應不悔的手臂追問。
“可以的,緋澈前輩是羽之一族,最後一位還魂醫師。她活過來,蒼離前輩就能活過來。”應不悔語氣堅定的說。
“那就好,那就好。”我喃喃念叨著,不要再有人因為我們一家人而發生意外了。我總以為,這些都是不好的因,變成了我們一家不得團聚的果。
“可是,”我看著應不悔,心裏驚恐不安,“我怎麽才能幫蒼離前輩把緋澈前輩複活啊。應不悔,我沒有妖氣了,我的修為全都沒了。我以後,不能修煉了!”
仿佛這一刻,我才真的意識到,妖氣全無甚至從今以後不能修煉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從今以後,我就要像普通凡人一樣過一輩子了。這樣的我,所有的夢想責任都是水中花鏡中月,那些紅的紫的藍的,也都是可念不可及了。
我渾身顫抖,身體發寒,喉嚨發出嗚咽聲。我從沒有因為自身的遭遇而心生怨恨,即使是這一刻,我也隻是很害怕,從心裏生出寒意。我害怕看不清的前路茫茫,害怕擔不起的責任重重,還害怕,那麽熟悉卻再也夠不著的,你們。修真者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看似是交融在一起的一個世界,實則不然。那兩個不一樣的世界,壁壘分明。
這一刻,我才實實在在的覺得,我再也不是修真者了。那些曾經我以為我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我再也做不到了。哭聲就那麽哽在喉嚨,不上不下。我下意識的知道自己不能哭喊出來,不能。我緊緊的咬住嘴唇,任由應不悔把我帶回我住的屋子。
“好了,相思,鬆開。”應不悔捏著我的下頜,我慢慢鬆開嘴唇,一絲鹹腥味在嘴裏彌散。
“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呢,你想做的,我都會替你去做,我們一起。”應不悔把我緊緊摟在懷裏,在我耳邊喃喃安慰。
不一樣了,應不悔。我靠在他的懷裏,無聲的流淚。同行和拖累是多麽不同的兩個概念。而我,隻想與你同行,不想做你的拖累。而今我能與你匹配的,僅僅是一個百無一用的身份了。他們都要離開了,抱著有去無回的信念。他們的身份,還能賦予我多久的特權。當有一天世人都遺忘了他們的時候,站在你身邊一無是處的我,該何去何從?
可那麽多的話,那麽傷的痛,我竟不知道該向誰訴說。似乎,每一個人都比我更心疼我自己。我又怎麽還能,把我的傷悲溢於言表。我隻能,堅強的很好,真的很好……
水心從窗戶跳進來的時候,我坐在床上發著呆。從今以後,他們要做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發生了任何事,我也幫不上忙了。我要開始,做一個沒有妖氣,不能修煉的普通人。
“你還好吧?”水心站在床邊偏著頭看著我。
“還好,至少還活著,還能和你說話。”隻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疏離感。每一個人,都不再在我麵前提起任何事,關於魔氣,關於血池死地,關於爹和娘親。他們怕這些我再也無法參與的事,會讓我難過。卻不知道,這樣的保護,真正讓我感受到什麽是被排除在修真者的世界之外。
“不要難過。”水心伸手摸摸我的頭,“其實我都不敢來安慰你。我怕你看見我,會恨我要帶走半師他們。可是,祭祀說了,隻有這樣,才能解了天玄大陸的魔氣之困。”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水心。你做的是正確的事,我怎麽可能恨你。”該恨的,不是爹娘,不是水心,不是想保護我卻不知該如何保護的任何人,該是當年趁著娘親妖力大減出手傷她而導致了這一切的人。隻可惜啊,我不知道是誰,也許,永遠也沒機會知道了。修真者的世界啊,已經對我關起了門。從我身邊的,曾經一路同行的人開始。